证明
文/阿坚
人这一辈子犯错会不少;犯错虽也会演变为犯罪,但生活中,犯刑法上所列之罪的人,仍是很少数的。一个从未犯罪的人,需要证明自己无罪,这对大多数人而言,一辈子也不会遇见。我在天命之年就遇见这事,而且催得急迫。
我有无犯罪,家庭成员、亲朋好友、领导同事都可以证明。但他们“人微言轻”,说话没有公信力。要在司法上对我“验明正身”,当公安机关最具权威性。
在旁人眼里,我等舞文弄墨的,智商忽高忽低。所以没有多思考,我大步进了辖区的派出所。很快就懊丧而出。要证明自己无犯罪记录,必须户口所在地的派出所出具。但我离开户口所在地已二十年了,他们也不了解我呀?凭啥来证实我未犯罪?想来思去,能证明本人没有违法乱纪,乃守法者的,当属给我薪水的几十年不离不弃的工作单位。原谅我,办这等重要的事,竟忽略了大家庭的作用。
我惴惴不安进了派出所。虽然这辈子没有犯罪,虽然手上有一张自己没有犯罪的单位证明,当走到大厅服务台时,我突然没了底气,自信心降至临界点,慌乱地掏出户口簿与身份证,结巴之中讲明了来意。女警官让我上二楼找王户籍。上楼梯之间,我给自己打气,应该理直气壮些,又不是来这里自首,干嘛这般不自信。能办就办,办不成拉倒。尽管急需这张“无犯罪记录的证明”,尽管这关乎女儿的前程。
王户籍见了我有些惊讶,说:“原来是你嗦?”显然,他对管辖的村段很了解,对户口的主人却陌生,我与他这是第一次碰面。他劝我将户口迁走,这样好管理些。是的,早迁去居住地,我也不会进两个派出所。王户籍叫我在走廊等候。他拿着我的材料在办公室打电话,可能是跟单位核实一下,因为他确实一点不了解我。我胆再大,也不敢弄张假东西来此糊弄,这不是自投落网吗?我没等候太久,王户籍手写了一张证明给我,行文简洁,主要有三句话:“该人居住在村段内,未发现违法乱纪的行为,无犯罪记录。”我心里一块石头落地,连声道谢与王户籍并肩下楼。我说不用送了。他却领我走进一间小屋子,对一位协警说:给他留手纹。王户籍淡然走了,我却愕然愣住。
一位守法公民,在公安机关留手纹,多数人一辈子都不曾遇见;我又见识了。在协警的指挥下,手指放在机器上,正位、侧位,力度不够需重来,直至符合标准。在留手纹时,我想起有一年老婆的单位发生了现金被盗,派出所认定是内部作案,要求全体人员进行手纹甄别。去查手纹的这天,老婆说她很紧张,万一自己的手纹巧合了,怎么办?我说这种几率极低,巧合者就是一个倒霉蛋。通过手纹甄别,盗窃者顺利找出。这个“幸运儿”虽犯罪,却无犯罪记录;因为是头头的亲戚,便淡化处理了。
走出派出所大门,我僵硬地搓捏着十个指头,仿佛沾了些罪恶;虽然揣有一张无犯罪记录的证明,心里却顿生一种犯罪感。这种心理不奇怪,以我们固有的思维看,在公安机关留下手纹,犹如进医院挂了号,没病也跟病人一般。
这张“无犯罪记录”的证明,是女儿报考的国际航空公司所要。我想,如果我犯过罪又会怎样呢?犯罪有遗传吗?这不跟“老子反动儿混蛋”的“血统论”一样吗?在已无个人隐私的年代,招工的“政审”还如此严格,老外的确有些幽默。

阿坚:原名徐继坚,重庆作家协会会员,中国铁路作协会员,重庆铁路作协副主席。已出版散文集《城市人语》《沐风化语》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