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这张照片是我在芜湖师范学校时期(1966年8月)到北京串联时在天安门广场留下的照片,那时候的我虽经历一场8人大字报事件的风暴冲击,仍不失天真并充满幻想和希望。

到北京去———
1966年8月芜湖师范学校和全国学校一样,已经不再上课了,在经历过一场八人大字报的大反复的风暴,学校已经处于一个无政府状态,老师们都谨小慎微躲在办公室,迷茫而提心吊胆。但是同学们还保持天天到班上去,听教室里的广播,天天学习报纸上的社论。一天,伟大领袖毛主席在北京天安门城楼接见红卫兵的广播传出来,电台里红卫兵的狂呼声,让我们心潮彭拜,热血沸腾,激动不已。听到了各地红卫兵冲破层层阻碍到北京去,把文革烈火越烧越猛。我们再也按捺不住了!那么遥远圣神的首都北京,从小就开始日夜梦想的地方啊!何况这是党中央、毛主席传来的声音啊!是支持我们学生红卫兵到北京去!班上全体同学一致意见,这样的好机会还有什么犹豫的呢?于是说走就走,当天下午,我班推选代表向芜湖市委提出要求去北京。我们班级集体排队到了当时范罗山市委门口,由代表进去交涉,据同学代表之一钟之林告诉我们,市委胡一平书记(大概主持工作)要求我们就地闹革命,不要到北京。我们大家都很失望。然而还是很多同学提出,我们自己去,不要他们批准!
我们班大多同学包括班干部都表示要去北京的决心。这时又得到消息芜湖市其他中学没有经过批准,都已经去北京了!这更加坚定我们要去北京了。同学们到了新市口陶沟的老火车站,准备集体买车票上火车,还联系了车站的领导,他们表示支持我们去北京。此时已经晚上了,而到北京的火车将近是夜晚10点多钟的,大家商量好各自回去准备一下准时出发,我匆匆赶回家要了几块钱,还带了一床小棉被和小箱子,现在想起来还真好笑!我们毕竟年轻,毫无顾虑说走就走,当天晚上了火车。上了火车后,我班的同学们全部散了,我和几个同学挤进了客车车厢,整个车厢上挤满了来自各地的学生,客车的行李架和厕所,全部都是学生,包括座位下,也睡了同学。这让我们非常吃惊,这和我原来想像的到北京的情形反差太大了,据有的同学还没有客车车厢,就挤进了临时的作为加班的货车车厢里,男女同学也管不得那么多的,就横七竖八挤在一起。主要是来自四川、湖北湖南南方的同学,非常激动地交流着他们当地发生的事情,让我感到内心很沉重的是许多学生都是逃出来的,受到各种压制和打击,还有几个学生默默地坐在一边,脸色很难看,旁边的同学告诉我,他们在绝食。我问:为什么?他们说,大概是为了抗议地方当权派对他们的压制吧!我想:这有什么用?这些学生太傻了吧。
列车继续向北方疾驰,随着和其他各地红卫兵的交流,感到真的事态还很严重,不少学生都是偷跑出来的,这个形势就和当年第一次大革命《大浪淘沙》影片那样,我们这些单纯的学生都认为自己和当年投身大革命一样责任重大!火车大概在山东德州站停留了很长时间,我们都下车休息,只见车站和车厢外贴满了各种标语和传单,最多的就是捉拿保皇派李XX,捉拿XXX!充满火药味!
令人惊恐的北京火车站———
火车吐着浓浓的黑烟,缓缓进入了北京火车站。一下车,只见那高大宽敞的火车站里里外外挤满了来自各地打着红旗、带着红卫兵袖章的学生,乱哄哄地。我们小心翼翼地排着队等候着出站,同学代表和北京接待站联系好了,但是搞不清为什么必须要等着北京红卫兵的同意才能出站。不一会,来了一个穿着老式双排扣的黄军装,腰间系着宽大的军用皮带,臂膀带着印有西城纠察红卫兵的宽袖章的一个英姿勃勃的女学生,给我们训话,首先表示欢迎来北京进行革命串联,接着要出生黑五类的全部“滚他妈的蛋!”不准进入伟大首都北京。同时要那些养着长辫子的女学生一律剪掉,说三家村走资派邓拓吴晗廖沫沙的资产阶级最喜欢这些,要革命就要剪辫子,否则也不准进入北京。我们心里七上八下,班长要出生属于黑五类的同学自觉离开队伍,于是几个同学默默地离开了队伍。接受完训话我们到车站一边等着汽车来接我们去我们住宿的地方。走出车站,那一幕幕场面令我感到极其惊恐。至今我都难以忘掉。在红卫兵皮带抽打吆喝声下,一批剪着花头的老太婆,困难地在地上爬着爬着,像奇怪的动物一样,趴在地上,听说她们是被驱赶出北京的地主婆子。突然又见到几个胸口佩戴黑色符号的中年男女面部麻木、头发凌乱推着垃圾车迅速地奔跑,后面几个穿着旧军装的红卫兵拎着皮腰带,嘴里骂骂咧咧地叫着。在车站水银灯下的站前广场,简直就是一个疯狂的地狱。我心惊胆战看着眼前的一切,这就是文化大革命吗?
我们班上的同学集中在车站一隅静静地等着,宋毓梅和几个女同学哭着剪下了她们心爱的乌黑发亮的长辫子并收藏在自己的背包里。也有的女同学也立即拿起剪刀就把齐腰长的辫子剪了。一辆大客车过来了,说已经安排好住宿的地方,就在北京天安门的隔别北京朝阳中学(六中),我们立即上了客车,客车飞快地驶入长安大道,忽然有同学惊叫起来:天安门!天安门!我伸长脖子看着车窗外,天安门还没有看清楚,便一掠而过…….唉!终于到北京了!
北京朝阳中学见闻———
我们住宿的地方居然离天安门不远,后来才知道这个学校是文革期间举国闻名的红卫兵西城纠察总部所在地(他们以残害教师学生打砸抢而臭名昭著,后被取缔)。这学校里的学生大部分是高干子弟。我们第一次进入校门,让我又吓了一跳。门口左右两边跪着几个人面孔一半是涂满蓝墨水,就如同地藏庙里的牛头马面,胸前照样是挂了大牌子。后来知道这些人都是学校里的教师和校领导。被批斗在校门口请罪!我怀着极为沉重的心情,走进学校内正准备到学校食堂里吃饭,只听见一间教室里传来阵阵凄惨的哀叫声,我在门口看见,一个高个穿着父辈的旧军装的红卫兵、满脸的杀气,正在凶狠地抽打一个学生的耳光,这个学生的脸、整个嘴都被打肿,看不见眼睛了,实在惨不忍睹,我轻轻地走过去问为什么这样打啊!这个西城纠察红卫兵很轻蔑地扫了我一眼,恶狠狠地说:“这小子是黑五类狗崽子,想偷跑,给我们抓住了!”我无语,又是出生不好!其他同学也进了学校,据说,首先他们传入耳朵的是一声声惨叫,皮带抽打的啪啪声。女同学胆小不敢看,她们住在一间大教室,里面摆放几排桌子当床,晚上每人发的毛巾毯蜷缩着身体躺在硬帮帮桌上,听着远处传来阵阵鞭声和着惨叫声,胆颤心惊,迷迷糊糊到天亮,就敢紧起床,用冷水洗涮完找其他同学。经过打人的教室,我
只见教室中间用四张单人课桌拼成“井"字型,被打的同学就困在中间,让受罚者躲无处躲避,真残无人道。同学不敢多言,赶紧离开。北京虽是8月的天气,白天很热,可是到了夜晚特别冷,幸亏我还带了一床小被子铺在教室里的上下双人木板床上。食堂吃饭不要钱,吃的是玉米窝窝头,喝的是稀饭。
白天我们几个人到北大、清华大学等高校去看大字报,抄大字报,开始抄还有兴趣,到后来越来越多各种惊人的消息,批斗大小走资派已经习以为常了,那么多的走资派那么多的批斗对象,我们已毫无兴趣!一次到了团中央的大门口,许多学生红卫兵围在高楼下,只听喇叭高声呼喊口号,打到胡启立,打到胡耀邦,打到胡克实!不一会挂着大牌子低着头弯着腰的几个人推到楼的边上示众。他们是当年共青团中央的最高级别的领导:共青团中央书记:这是我看到的最大的走资派了。
串联、旅游———
我们逐渐开始改变白天的活动内容,到北海公园、天坛、颐和园等名胜古迹地方去玩了。天安门已经来来往往好多次了,但是还是要留影纪念的。我们乘坐公交车也不要钱,但是车上有北京的红卫兵在做宣传,发传单。一次他们在车上开口骂外地红卫兵,说不少红卫兵到北京来就是游山逛水,上了这站还不知道往哪站下!我一惊,被他们发现了吗?不管到了什么站一停,立即赶紧跳下车就跑。想想我们真狼狈!原以为就我们几个人这样,哪知道外地学生都和我们一样,好不容易来北京一趟,都想看看风景名胜古迹啊!我醉心于北京天安门那红墙和琉璃瓦,还有天坛、故宫(可惜当时被封闭了)。为古代工匠建造出如此宏大的皇宫建筑群而深感震撼、惊叹!这时确实也将文化大革命丢到脑外了!眼界视野大开,也就变得无所畏惧。我们又走到了西单王府井大街逛逛,外国佬很多,商店也很多,那满身异香珠光宝气的老外,看到中国文化大革命也很怕,因为女士不准养资产阶级长发的,好几个外国金发碧眼的女士不停地摇晃着满头的长长金发询问身边的人,大概意思在问会不会剪掉她们的金发?另外几个老外只是一个劲地在哈哈大笑。
我发现自己的头发也长了,于是就在王府井一家理发店里去理发,我一坐到椅子上等待理发,对面的镜子竟然被贴满反对资产阶级思想追求之类的传单标语。看不到自己啥样!任凭怎么剪发吧,理完发便在贴满传单、标语的缝隙里,看到了自己理完发的模样。长长的头发被剃得光光,几乎成了半个光头,我懊悔了大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