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陡公社办学劳动记忆——
去年年底(2019年),张华祥就要去深圳到他女儿家,大约要住半年多时间,我们是师范学校的老同学了,而且我们还是当年文革期间八人大字报的成员,有过一段共同的历程,也有不少可以回忆的故事。我每次到他那里,他总是很客气,一定要留我吃饭而且总是要喝点小酒。所谓来而无往非礼也,我便约郭大伟一起为他钱行。找到离我住地不远鸠江区城东的欧尚超市的楼上一家酒店,名字叫“鱼咬羊”,鱼和羊在一起应该就是鲜。三人坐下,酒杯一端,几杯酒下了肚,便打开了话夹子。当然话题主要是对师范学校那段时光的追忆。他们对芜湖城东似乎很陌生,这也很自然,因为习惯在自己住的地方也很少走动,城东又是新的城区离他们家比较远,来一趟也需要一定的时间。我告诉他们其实这个地方应该很熟悉,就是我们师范学校曾到农村劳动的地方,叫官陡镇现在叫官陡街道,过去叫官陡公社。他们不约而同地惊叫一声,是啊!居然时隔50余年转眼一晃,重回故地,感慨不已,我们在极力回忆那时候的各种趣事……。

【张华祥(左)郭大伟和我聚会的情景】
农家鸡笼
那个时候,我们一师班在完成半年的课目后,就开始去到农村办学了,说是办学其实就是劳动。时间大约一个月。我们一个班分了多少个小组记不得了,我只知道和王家平、李秋月、肖玉琴、刘思映、班长曹金德一个组,组长刘思映。我和王家平分住在一个农民家,这个农民家的小儿子,小名叫奶疤子,小个子很矮,喜欢和我们玩,谈心。我们住在他们家的披间的房屋,一张床,床下一个鸡笼,床上面铺满稻草,我们将带来的垫被铺上,盖上盖被就可以睡觉了。晚上这间小屋里稻草的气味,和混杂着床下鸡笼里散发出来的鸡屎的怪味,还真的让我感受到农家的味道。第一天劳动很辛苦,晚上回来我们倒在床上,不一会就睡着了。但是很早就被床下的鸡笼里鸡吵醒了,有公鸡也有母鸡的声音,叽叽咕咕,叽叽咕咕……..它们好像在谈心,一刻也不停,我扑打床吆喝,想制止它们的不礼貌的行为,可是声音反而更大,毫不理会我们的愤怒,只好认输。不一会,几只头顶红冠骄傲的大公鸡从鸡笼钻出来,伸长了脖子一声长鸣——“雄鸡一唱天下白”,无可奈何,只好起床,可是屋外一点也没有白,而是满天星星,怎么变成了“半夜鸡叫”?于是我又睡下,继续听老母鸡大公鸡的窃窃私语。就这样一夜几乎就没有睡,慢慢地,我们逐渐习惯了,每天晚上在它们叽叽咕咕的的声音中入睡,夜晚公鸡母鸡们语聊声成了奇妙的催眠曲。在劳动结束之后回到家里,习惯了公鸡母鸡叽叽咕咕的声音入睡的我。失去了它们的这种声音,居然一时还睡不着了。
黑色符号
每天都有给安排好的农活,一次我和曹金德在田地里锄地松土,发现在我们旁边也有一个农村女青年低着头,和我们一道干农活,无意间发现她灰色的上衣胸前上挂了一个快黑布,好像上面还有字。我并没有在意,随便地问了戴这块黑布是做什么的。她很胆怯地低声回答:我的家庭出身不好,是四类分子。还告诉我,她高中没有毕业就回乡了。我顿时明白了,这是标记!是当时农村里对出身不好或者本人属于四类分子佩戴的一种标记,就如同当时德国希特勒纳粹党给犹太人戴的一种符号。她说自己是高中还没有毕业就回乡了。我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心里感到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我马上安慰她说没有关系;出生不能选择,以后主要靠自己。这句话在劳动结束时候,一次开小组会,曹金德还表扬我说能够及时向农民宣传党的政策。我苦笑了一下,我还在想,为什么会这样让人分成这样的等级,历史教科书告诉我们,这是一种封建制度下的罪恶,这在中国历代的封建社会里演绎得非常精细了,历史发展到了今天,我们还要继续这种罪恶吗?人权宣言:“人生而平等”。这句经典的话,一直为我所信奉。但是那个时代,没有人可以敢这样说。整个晚上我都在想这个事情,头脑里那个女回乡知青的胆怯、而自认低人一等的神情始终浮现在眼前……。之后,我在这个村子里又看到几个中老年农民胸口也佩戴这个黑色符号。两个穿着破旧的棉袄,佩戴黑布站在泥墙草屋边的农民,木讷而傻乎乎地望着我们,这些人家的大门上挂有四类分子称号的牌子。这是在文革前夕,大概是四清运动的成果,抓阶级斗争的标志。
乡村小曲
这个村子也有文化娱乐,快过年了,大队要搞文艺演出,他们希望我们能帮助搞点什么新花样,可我们都不行。这个让他们很失望,他们觉得师范学校的应该什么都会。这个大队的一个四十多岁的文书还挺能干,整天披着一件旧的洗得几乎快变成白色的蓝棉袄,秃顶的头部很少的几根稀疏的头发养的很长,戴着一顶帽檐塌下来的蓝帽子,平时不苟言笑。每到晚上就到大队部来排练,在雪亮的汽油灯下,有滋有味地拉起一个很相似地方戏曲的小调,还有一个人打着连板配合很有节奏,可以说是有板有眼,那一定是流传在这个村子里最美的曲调了,在黑漆漆的夜晚农村里,小调声传得很远很远。我和村里其他几个小青年很享受这个纯原生态的小曲,靠在一边细细地品味,记得劳动的时候,我还经常哼这个曲子,可惜现在全忘记了,哼不起来了。
民兵队长
我们住在的农家奶疤子经常和我们说起他最要好的朋友,比他大,名字叫二齐子,在奶疤子的介绍下,我们也和二齐子认识了。二齐子干农活庄家里手、做家务,里里外外一把手,老实待人亲和,一个标准的农民,早就成家了,他媳妇长得漂亮,虽说整天干农活,皮肤却是白里透红,很招人。奶疤子悄悄地告诉我们,大队的民兵队长看上她了。趁她在农田里干活的时候。用军大衣裹住他媳妇在田间将她强暴了,之后还和他媳妇多次发生关系。这些事情村里人都知道,但是谁都不敢作声。而二齐子只能在背地下偷偷地哭泣…..不久,我们见到了那位民兵队长,披着一件邹巴巴的军大衣,长得高大肥壮,皮肤白红,猪头猪脑,在田头晃悠,可能又在寻找猎物。据说这个村里稍有姿色的年轻女人都没有逃过他的手掌,我忽然想起了农村里专门进行交配的公猪。之后又听说这里农村的男女关系比较乱……。
苦恼与快乐
我们的劳动的村庄和十里牌军用机场隔了一条大河,现在我才知道这就叫扁担河,河水清澈见底,我们经常能听到飞机的轰鸣声,看到飞机的起降。劳动的间隙我们躺在田埂的草地上,仰望着蓝天白云,空气中飘来野草的香味…….我们周末不回家,有时候就到李秋月和肖玉琴的驻地玩,她们住宿的条件要比我们好,是一间两层楼的青砖大瓦房屋,城市到这里的医疗队医生也住在这里,还有食堂,后门口就是那条清凌凌的扁担河。
我们的官陡公社这里好像离大青山比较近,大青山那里有李白的踪迹。充满对古迹著名景点的好奇心驱使我决定去那里一游,刘朝阳和我一拍即合,于是我们商定好决定利用周末去一趟。记得是我提前在刘朝阳处住宿了一晚,次日凌晨出发。在他那里的整个晚上,基本都在聆听刘朝阳的个人情感话题,我听了,陷入了深思,再次让我感到人世间的无奈。我们之间自然发生了共鸣。因为在这之前,我瞒住学校去报名参军,军种是上海警备司令部,部队带兵的军医吕医生非常喜欢我,在体检的时候几乎就是他拉着我,迅速过关,他说我很标准。体检过后,等待通知时,就再也没有消息了!终于得到了结果:政审不合格!无疑对我是一个打击。刘朝阳知道了这件事对我表示同情。我们也只有互相安慰了!
(通往大青山的青河与大埂)
次日凌晨天还未亮,深蓝色的夜空还闪烁着寒星,我们就起床了,简单的吃了点开水泡的锅巴和咸菜,算是填饱了肚子,赶紧出发。我们沿着河边一条大埂一直向前疾步而行,初冬的清晨,清冽寒风迎面而来,一片白茫茫的大雾,依稀可以见到前面的道路,走着走着,晨雾渐渐散开,大埂下宁静的村庄,茅草屋的烟囱上飘着一缕炊烟,偶闻鸡鸣犬吠之声,一幅冬季农庄图。休息了一会,天已经大亮。我们继续赶路大约走了4个多小时终于到达大青山的脚下,大概因为是冬季,整个山显得非常凋零,荒芜,很少树木,上山全是小路,碎石,我们不顾一切地拼命爬上山顶,发现一座很破旧的庙。不像寺庙倒像是一间房子,屋内正前方供有一尊如来菩萨像。有两个农村模样的人坐在旁边的一张四方桌上喝茶,可能当家师庙里的主持在内屋。我们环顾四周,只见一面墙壁贴了一张没有装裱的用宣纸写的一首诗:内容记不得了但是其中有“谢眺”二字。
(远眺大青山)
唐代大诗人李白与大青山结下不解之缘,“久卧青山云,遂为青山客。山深云更好,赞弄终日夕。”他既爱青山的风景,又仰慕谢眺的品格。谢眺是南朝齐人,而李白“一生低首谢宣城”,曾有“宅近青山同谢眺”的夙愿,一心想和谢眺结为异代芳邻。而我们看到的青山,却完全没有李白笔下的令人赞叹的风景。山上的参天大树早已经被砍伐殆尽,更无诗情画意。可以称荒山秃岭。我们到了庙外后面一侧,看到一块岩石边有几颗青松,岩石下一个小水池,可见上面刻有天池二字,小池里的水,是山的缝隙流出细细的泉水,水清冽,惟有此处还能感受到古代昔日青山风姿绰约。据说这里李白的墓在附近。我们没有找到。可能是那时候阶级斗争的风声日紧。早就让这块墓地失踪了。登山远眺眼界大开,毕竟是游玩心情还是非常愉快的,昨晚的苦恼也就一扫而空。
这是在师范学校那些日子里颇为愉快的记忆,之后我们回到学校,迎接的是一场惊心动魄的文化大革命的洗礼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