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公那些年的那些事
作者:袁彩英
今年农历正月初十是家公78岁冥寿,清早我和先生备好三牲酒水,搬至三楼家公的遗像前,点上香烛纸钱,虔诚三鞠躬。
祈愿家公天堂安好!祈求家人平安无恙!保佑人人幸福安康!
香烟缥缈,烛光迷离。伫立堂中,凝望家公遗像,老人家那些年的那些事,渐渐浮现在我的脑海中。
心里只有别人,从未有过自己,这是我对老人家的总体印象。
家公从教三十多年,当属龙田中学的开校元勋,曾任龙田中学几十年校长,联校书记,为官清正耿直,德高望重,有口皆碑。家公教书育人,以身示范,厚德感人,可谓桃李芳芬,功德圆满。六十岁那年光荣退休,龙田联校,龙田中学等一些单位送来了各种光荣牌匾。“开校元勋”,红漆金字,大气磅礴;“春华秋实,劳苦功高”赞誉有加,非常醒目。赠送的大红对联:“集资建校两袖清风饱含沧桑怀正气;辟励育花千秋功业笑对沉浮传美名”至今记忆犹新。还有学生们赠送给恩师的一些牌匾挂满了整个堂屋,满室生辉。
家公退休两年,六十二岁那年过早离世,我失去了一位最敬佩的亲人。老人家离开我们16个年头了,十六年茫茫人世,十六年悠悠怀念。最难忘老人家的言传身教;最痛心老人家的薄己厚人。
记得我刚进龙田中学读初一的时候,家公在龙田中学担任校长,那时候只知道这个刘校长和蔼可亲,每日里脸上总挂着慈祥的笑容。后来我毕业在龙田街上开店做衣服,我从小胆小怕事,帮客户量个衣服尺寸也心跳脸红。刘校长第一次来我店里做衣服,我不敢正眼瞧他,尺寸也不敢量,紧张得满脸通红,不知如何是好。刘校长笑着问这问那,说做衣服是件辛苦的事,他的妻子以前也是做衣服的,深有体会,像是拉家常,非常随和,平易近人。我听来很是亲切,人也就自然多了,也敢跟他说话量尺寸了。后来刘校长还来做过几次衣服。
有一次,我做的一件衣服顾客不满意,坚决不要,要求赔偿,还出言不逊。我最怕生事,又怕赔钱,接着又来了几个做衣服的,围着好多人,我觉得无地自容,生怕口碑不好,更怕影响自己的生意。我悄悄贴在顾客的耳边说:帮你改到满意为止。顾客却扯着大嗓门不肯改。这时,刘校长陪着学校一位老师来我店里,只见刘校长笑着对那位顾客说:做衣服不容易,本就一人难满十人意,何况人的身材各异,是难做呢,如果能改好大家都好。如果你铁了心要赔,看是多少钱,我来出。我当时吓了一跳,更是受宠若惊,感动万分,心想世间还有这种好人。从此,刘校长在我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对老人家敬佩万分。
刘校长常夸我勤劳、善良,是个好姑娘,后来干脆说,我有个儿子比你大几岁,在桃锰上班,若不嫌弃,给我做儿媳吧。后来刘校长请了我教书的姨妈做媒,我想父亲如此好,有其父必有其子,我真的就成了他的儿媳。这也许就是人们常说的姻缘前世定吧!
公公养育儿女四个,他常笑眯眯地说:“崽不打单(两个崽),女不打单(两个女)。”我的先生排第三。家公培养儿女的理念是:留银万两,不如送儿女饱读诗书。他常说,读书虽不是唯一的出路,却是最好的出路。
那时人们读书观念不强,多读点书是一种莫大的奢望。记得我邻居一女孩读小学三年级了,她父母说能写得出自己的名字,能算得清1+2等于几就足够了。那女孩会读书,想读书,开学那天早晨,偷偷背着书包去上学,刚好走到我家地坪里,被他父亲追出来了,将书包抢了,说,读一期书能买头猪崽子了。女孩嚎啕大哭,就地十八滚,她父亲未曾妥协,厉声呵斥,捉一头猪崽长大了能卖钱,你读书是倒贴,女孩最终没能上成学。泥一脚,水一脚苦苦地干着农业。而家公的四个儿女最少的也读了高中,家公坚持自己的原则:只要儿女愿意读书,不遗余力。
我刚结婚那会,换了一个生活环境,自然有些不适应,家公总是一脸慈祥的笑容,关爱地说:“以后这里是你的家,不要有任何拘束,我会像亲生女儿一样看侍你。”此后,家公真把我作为亲生女儿一样看待。
才结婚时住在家里(小地名燕子崖),我早上从燕子崖骑自行车到龙田街上的店里做衣服,夕阳西下便背一大袋布回燕子崖晚上做。每晚加班到四点,家公总是嘘寒问暖,劝我不要太劳累了。每餐吃饭时,总会夹点好的放我碗里。印象深刻的是每顿饭都是家公最后一个吃完,后来我发现家公和我们同时吃饭时,根本不吃什么菜,等到我们都吃完了,他才把残菜剩汤吃了。
我怀着大儿子时,还是一如既往早出晚归去龙田街上做衣服。后来那几个月,挺着大肚子骑自行车怕碍着肚子里的孩子,便每天步行往返二十多里,背着一大袋布晚上回家做,早上又背着做好了的衣服去店里。家公便嘱咐我先生天黑了来接我。有一次先生没来接我,家公从来不生气,从不起高腔,那次硬是生了气,红着脸狠狠地训斥了我先生。有几次我先生有事去了,家公走路来接我,要帮我背那一大袋布,我不肯,家公硬是从我肩上拽下那一大袋布,背在自己肩上,一边说,好沉,你怎能背这么重。家公还笑着说:“你走前面,天黑了,你会怕,要不莫背布回来,晚上莫加班了。”家公背着那一大袋布执意走在我后面,夕阳洒下一地余辉,暮色弥漫,虽是初夏,晚风微凉,我泪眼闪烁,百感交集,不敢回头望家公。
家公多次劝我不要加班太晚,我口里应着,行动照常。家公无奈,在家里的缝纫机上贴张字条:请彩英爱惜身体,不要加班太晚,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切记!切记!让我倍感温暖。
常听婆婆念叨:你家公在龙田中学教书当校长时,从不搞特殊,他自己的几个孩子在中学读书的时候,早上没来得及带菜(那时用搪瓷缸带米,镜瓶子带炒熟了的菜),你家公是从不准自己的孩子进老师食堂的,硬是让孩子们饿一餐。学校学生多余的作业本,从未拿过一本给自己的孩子写过,真正做到一尘不染,两袖清风。
家公有兄妹三人,家公是老大,下有一个弟弟和妹妹,七岁丧母,他的父亲怕娶后妈为难孩子们,便没再娶。家公一面像一位母亲一样照顾着弟弟妹妹,一面自己又发奋读书。学校毕业后,走上了教育之路。老人家常教思想品德和美术,在学校教育学生要品学兼优,为人尽善。老人家以身示范,只要哪里有他能帮之事,都全力以赴去帮助,从不求回报,常告诫我们要多做好事多积德。家里挂满了家公写的名言语录,勉励我们积德行善。在龙田,只要提起“刘俊杰”的名字,人们连连称赞:“大好人!”
时间追溯到1969年,始称“宁乡县第十七保国学校”改为龙田中学,当时没有教学大楼,学校用的是袁家祠堂的屋。上下两层是用木板隔开的,上层走路只能轻轻的,走重了下面一层听得见,还会落灰尘;上层老师讲课下层听得见,下层的说话声上层听得清;如果不慎倒了杯水,下面会下雨。家公看在眼里,忧在心头。他深知百年大计,教育为本,要提高教学质量必须要创造一个好的学习环境。他多次向上级汇报情况,争取上级支持。一方面四处筹资,精心设计,一方面亲自动手,筹备材料,硬是把自己山里的树砍了个精光捐赠给学校,自己又一根一根扛着步行十多里送到学校,带头义务做工。风里雨里,不辞劳苦。到1981年,终于以最少的资金建好了沩山区的第一栋教学大楼。
还记得那时没有学前班,也没有幼儿园,有好多家长本就文化不高,不能很好地给孩子早期教育,家长们共同的心声是有个幼儿园多好!家公对此看在眼里,记在心头。经过多年的筹备,到2000年终于创办了龙田镇的第一所幼儿园,得到了社会和家长们的好评。
家公在龙田中学担任校长期间,心系学校的教学质量,作为校长,他全面协调,尽职尽责;作为教师,他诲人不倦,不辍耕耘。家公每日忙着学校里的大小事情,经常要忙到很晚,虽然离家只有十多里路,常要一个星期才能回家一次。上下邻居有纠纷也都请公公去化解,邻里亲朋大事小事也请公公出谋划策,还要经常配合当地党和政府的工作。民办教师想要转正式老师的都找公公去落实,还有学生升学问题咨询公公的,等等许多问题……有时家公饭都顾不上吃,忙得不可开交。好多委托家公办事之人,事情落实办妥之后,送来礼物,家公一笑拒收。
由于过度地劳累又缺少营养,1997年冬天的一个下午,家公突然倒在地上,口里吐血,脸色惨白,人事不醒,生死未卜。婆婆吓得不知所措,我立即要求送宁乡人民医院,婆婆脸露难色说:家里没钱。我义无反顾翻出我的私人储蓄八百元交给婆婆。家公在人民医院治疗好回家时,用感激的眼神看着我说,他选的儿媳妇没选错。
家公退休后,又担任了龙田镇关协副主席,离退休党支书记。几年来,他与大家一道热心公益事业,为民办实事,建立了关协助学资金会,自己带头捐款800元,并筹措了六万元基金,奖励资助了三百多特困学生;老人家还创办了关协活动中心,开辟“十室”,得到了省、市、县老干局与关协的充分肯定。
家公常说修路架桥是造福子孙。燕子崖地处偏僻,却也住着几十户人家,交通极不方便。骑辆自行车也只能寄在公路上的人家里,然后步行一里多路才能到自己家,哪家建房搞建设硬是用扁担挑进屋。家公很想修条公路,造福大家,然而那时本就经济困难,修条公路谈何容易。家公苦思冥想,终于想出了一个既能省工省钱,又能让手扶拖拉机进屋的上策。即绕桃江锰矿的公路到燕子崖,只需修很短的一条公路,沿着现有的一条人行路加宽即可。虽然想好了,但是还得通过全组人同意,还要人义务出工。修公路占用个人的田土要人家同意。家公既要挨家挨户做思想工作,取得同意,又要去请人义务出工,忙是小事,还得百般迁就人家才能顺利修好公路。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半年艰苦奋战,燕子崖的手扶拖拉机路顺利修成。
还有上燕子崖去的一条桥是危桥,好多去桃锰挖沙工人都要经过此桥,因为那时挖沙工人都是步行上去的,公公怎么看都危险,极不放心。又牵头筹资五千元,亲自设计,亲自指挥施工,修好了这座桥。
还记得家公和宁乡的老县长易凤葵一道编辑了《沩山春秋》,沩山区的名人名事和名胜古迹要了解和核实,家公硬是每天骑着自行车早出晚归,跑遍了整个沩山区,那辆自行车都骑坏了。为了支持家公的工作,我二话不说给老人家买了辆自行车。本来就一脸笑容的家公,笑容更加灿烂了,家公深情地说:“穿着彩英你做的衣服,体面又舒适,交通公具你也帮我改善了,一天又能多跑几户人家了,真的要谢谢你呢。”
此时此刻,家公淳厚的嗓音好似在我耳边回响。我虔诚地在家公的遗像前,再一次鞠躬。我要告诉老人家:您心心念念的龙田中学,如今学校占地面积68229平方米,一栋栋教学大楼拔地而起。菁菁校园,绿树成荫。龙田中学已改名为龙田九年制学校,读书不收学费,已列入宁乡市示范性学校,莘莘学子,学业有成;如今燕子崖宽敞的村级公路开车直接进得屋,去桃锰挖沙工人都以车代步。您的儿女们都有自己喜欢的工作,大孙女英国留学归来,就业于长沙,外孙女和大孙在北京完成了学业,相继就业于北京,小外孙也已走上教育岗位,最小的孙女聪明丽质,也读初一了。您的后人都在各自的工作岗位上,为社会尽己所能,我们都无愧于您的教导。
但有素心舒孝意,不负家公教育恩。写上这些文字,一来告慰家公在天之灵,二是作为儿媳对您的最好怀念。但愿家公九泉含笑,永佑后人!
作者简介
袁彩英,宁乡市龙田镇人,在龙田街上做衣服二十几年,现于龙田街上开店。
来源:美丽新宁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