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上北京——
因为“713”大规模武斗,所有工厂单位全部停止生产了,整个社会空气都好像凝固了,全部处于停滞状态。在家闲得无聊、发慌,听说有好些学生都跑出去了,各地造反派都跑到北京去并且都有人接待,于是有不少人都乘机跑到北京去了,我和师范学校的几个朋友开始动心了,决定去北京,说走就走。当天我们三人就乘去南京的火车,到了马鞍山站我们下来找到芜湖联总接待站,这是后来联总为自己的逃难的战友而设置的,找到这个地方后,看见确实不少芜湖的逃难的联总各个组织的男男女女,他们都还保持原来的军事化的连、排组织,据说他们已经得到中央文革的支持,准备回芜湖继续战斗,晚上我们到一个专门接待联总的学校里的教室里睡觉,全部是地铺,居然不分男女的大通铺。晚上都挤在一起。我们在犹豫时刻,有位芜湖市联总大姐对我们,直言不讳地叫着说:现在是非常时期,有地方睡觉就很好了,还分什么男女啊!让我们感动的是低年级普师班的几个女同学专门来看我们,问芜湖现在怎么样了,还非常关心我们邀请我们到他们家去。她们自从文革发生武斗后就回到马鞍山对芜湖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我们决定再到南京看看什么情况,到了南京只见马路上设置了路障,也是两派武斗的痕迹,有卡车装满携带大刀、步枪等各种武器、带着钢盔的造反派,车门两边站着横跨着最新56式的冲锋枪(我们叫大梭子)的干将,呼啸而过,地面和墙上有“血债血还”的大标语,充满了火药味,全国都和芜湖一样都发生了武斗!到了南京炮校和军事学院也看到不少芜湖流亡的联总战士,也是有组织,据说还在进行训练准备在军校搞枪支,情绪激烈表示一定要打回芜湖去。
我们决定尽快到北京去,上了火车居然碰到芜湖的几个学生,他们也和我们一样趁机到北京去玩,我记得其中有一中语文老师杨绍万(非常有名气曾担任国民党军事法庭审判日本战犯的翻译)的女儿、还有安徽医学院的是原二中和我们同届的一个女同学,我们男女5、6人便结伴而行,夜晚火车到了德州附近一个编组站,便不再前进了,我们一行非常着急,此地人生地不熟,怎么办?火车站有军人武装站岗,军人枪上的刺刀和延伸到远方交叉的一道道的铁轨,在车站的探照灯下闪烁寒光,我们躲在角落焦虑万分…….这时有一个好像是车站的工人,他悄悄地猫着腰来到我们身边,他说我早就注意到你们了,问我们是哪里的?我说是芜湖的,又问:你们是联总造反派的吗?我感到很惊诧,心想他怎么知道芜湖联总的呢?他告诉我们,最近他送走了好几批芜湖联总上火车到北京的,他也是山东德州造反派的,他又说现在形势对造反派不利,我在想这个文化大革命真的太伟大了,天下造反派是一家!他们就像当年革命斗争地下交通站一样,我感动得说不出话来了,因为在铁路上工作,他知道去北京方向的货车车皮,按照他的指引我们上了一节发往北京的货车,这是装满焦炭货车,为了能走,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我们分开各自爬上了几节车厢,原以为上面还有空隙可以能坐下或者可躺下的地方,但是全部堆得高高的焦炭,各人只好寻找可安身之处,我找了一块稍微有凹下去的地方便将随身携带的小包垫在下面坐下来,其实这块地方也超过了车厢板,黑夜里坐在黑乎乎的焦炭上面,谁也看不见,我想当年铁道游击队可能也和我们这样差不多吧!货车终于启动了,长鸣一声,喘着气,慢慢地开出编组站,渐渐地速度越来越快,四周的黑魆魆的村庄,不断向后退去,凉风飕飕,全身的汗水立马干了,变成一层细细的盐,我在最前面一节车厢,我回头看看后面同行者几节车厢上,都与焦炭混成一色,看不见了,我躺下来,仰望天空繁星点点,此刻细想真感到不可思议,吃这样的苦,也后悔感到有点不值得,焦炭的尖棱扎在全身腿上很难受,用毛巾一擦全部都是黑焦炭灰,越擦越黑,因为太疲劳,糊糊涂涂地睡着了,忽然一声尖锐的火车刹车声,火车慢慢停下了来,我惊醒了,看看后面几个同伴,有站起来四周眺望,我拼命地挥手示意他们坐下来,怕被发觉赶下车,只见一个人在火车车头提着信号灯摇晃着,并朝我们这几节车厢走过来,我屏住气,等待准备被发现赶下车,快走到我们这里来的时候,忽然火车又一声尖叫,慢慢启动开起来,搞不清什么原因,我终于松了一口气。东方的天空已现鱼肚白,火车继续向前疾驰,迎面而来的清晨的凉风,冷得打颤,一阵透心凉。火车不久到了天津编组站停了下来,离北京很近了,我们跳下火车决定买票,乘客车到北京,我们一致同意并推荐杨绍万老师的女儿买票,她的普通话很标准,不会刁难她的。一张票就五毛钱。我们上了火车,进入有旅客的车厢,经过一整夜的焦炭车上的折磨,有一种回到家温暖的感觉了,车厢里所有人都很惊诧地看着我们,我们互相打量了一下,脸上横七竖八的黑灰,就像大花脸,身上全是黑灰,不由哈哈大笑。在厕所小方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的狼狈相,赶紧用水冲洗干净,但是身上白汗衫的已经成为黑灰色了。这趟到北京纯粹是自找苦吃。终于又到了北京了,我们找到了芜湖在北京的组织,被安排在中国地质学院,都是地铺,都是来自各地的造反派。其中有一个新疆叫买买提的、非常粗壮结实的小青年,身上散发一股狐臭味,他整天睡觉,他的床被子里藏了一根铁棍好像孙悟空的金箍棒。当时地质学院两派还经常在进行武斗,一次买买提还被邀请参加攻击另一派的占据的大楼。他抄起大铁棍毫不含糊地去帮助矿院一派去攻打,只听见那边楼房喊叫声,冲杀声震天动地。据说大楼被攻克。
参观故宫· 见新华社同学——
到了北京,我们对于芜湖的武斗文革早已抛在脑后,只想找北京的风景名胜游玩,这次我终于了却上次到北京没有去故宫的愿望,那时候没有什么人参观,走进这个神秘的故宫,遗憾的是没有照相机,也没有留影拍照,只有惊叹!皇帝宫殿的印象恢弘、巍峨!无比钦佩古代工匠的建筑艺术。我们看了太和殿,皇帝的金銮殿,这种权利至高无上的一代又一代的座位上,演绎出多少历史故事,其中皇帝的居室不大,而床榻却那么宽大。其中有一个宫殿的上方匾额有一箭头,据说是李自成攻入皇宫时候留下的历史印记,明代崇祯皇帝就此终极了明代的历史。最后跑到后山上的一棵树上吊自杀,这棵数百年的大树一直保留着,还立一石碑,特别标记着,以对后代的统治者起着警示作用,但是这些位高权贵的封建独裁者,定于一尊的皇权在其位便昏昏然,能有作用吗?还有不少皇宫的建筑封闭了,据说是一些后宫居住所,沾满灰尘蛛网,给人看到皇宫阴冷恐怖的另一面。天坛回音壁这些地方我们都感受到皇权的显赫,庙堂内之神秘莫测。
记得记不得怎么找到在新华社工作的老同学江山(原名江勤泉),只记得我们文革刚开始,第一次到北京的时候就打电话找过他,新华社的同事说他在外地疗养,就作罢了。这次电话终于联系到他了。按照他所指的地方,找到了当时在西单南面宣武门的新华社老楼,附近还有一栋新楼也是新华社的,大概准备搬,老社长是吴冷西,当时社领导是军管小组了。我和江山是芜湖七中初中的同班同学。初中毕业后,我们又一起考入了芜湖一中,高中又在一个班,而且同是班级一块儿负责墙报的编辑。高中毕业之前,他被选入安徽省滑翔机训练队参加了训练,之后又被选到新华社干训班,即机要密码译电员的培训班。1968年,新华社干训班被撤销,他又被分配到国内部工业编辑室当编辑,1971年又被调到国内部政文编辑室当记者,担负周总理等中央首长和外宾的采访任务。江山见到我很惊喜,也很高兴,他说自从离开芜湖到北京,没有一个熟人,能和我联系上,感到十分亲切。江山这里已经接触到中央首长了,我不由得很羡慕他刚从学校出来,就踏入了国家的最高层面。下班了,他非要带我去西单一家餐馆吃面条,那个面条里有羊肉,一股羊骚味,实在咽不下去,我只好勉强地吃了几口强咽下去。而江山吃的津津有味,我想他已经被北方同化了!傍晚,北京凉风飕飕,江山看我只穿了一件短袖汗衫,就将身上的衣服脱下来给我穿上,带着体温的外衣,使我非常感动又很不好意思,他看出了我的感觉、立即说没有关系,你先穿着回去,不要受凉了,同学之情如兄弟之情。之后我们一直保持联系。后来还加入了他在退休后创办的的中红网-中国红色文化旅游网,成为该网的“业余记者”。
南下到武汉——
北京该去的地方都已经去过了,天气渐凉,我们决定做南飞雁,想云游南方。因时下全国武斗还没有平息,回芜湖也只能龟缩家中,寂寞无聊,何不趁此机会再作一游?此刻,我们碰到芜湖联总土联一个头高高、皮肤黝黑、带着一副眼镜的还有点文气的人,名字记不得了,只记得大家叫他“小林”。 我印象中土方队都是体力的干活,芜湖武斗中是冲锋陷阵的不怕死的干将,被三筹处保派称为牛鬼蛇神劳改队,现在不知道这个土方队单位是撤销了还是并到搬运队去了?总之销声匿迹了。小林岁数比我们大,社会经验丰富,人也热情,他劝我们和他一起到南方武汉去玩玩,大家同行有个伴,他说武汉有亲戚,那地方他熟悉,我欣然答应,因为有我多年没有见的五姑妈全家都在武汉,趁此机会去看看姑妈。于是在他的带领下,我们立即混进车站,也没有买票就上了火车。火车上,这个土联小林逢人就熟,尤其是女性,很快在车上搭上几个年轻女学生,和她们东南西北、海阔天空,大话连篇,错误漏洞百出,吹了一通之后,便拿出小本本,请她们留下地址和姓名。我坐在他旁边,偷看了一下他的小本本,上面密密麻麻写满的都是姓名、地址,看来这是他的交际手段,不知道他出于何处目的。

到了武汉开始游览,首先是武汉长江大桥,我第一次看到横跨长江的大桥,登上大桥,遥望滚滚长江东逝水,极目楚天舒,内心为这样的宏伟建筑赞叹不已,我不由在公路桥上慢慢徒步而行。决定留影纪念,拿出口袋里仅有的钱在桥头堡,拍下了这张照片。还佩戴着一枚毛主席像章(身上的这件衣服就是江勤泉给我的)。我们去了黄鹤楼,登斯楼也,烟波浩渺,白云悠悠,武汉三镇尽收眼底,转而想到自己前途渺茫,有点伤感,我又竭力在设想古人登楼的情景,怀古之情油然而起,本想也赋诗一首,无奈前面有景道不得,只缘李白题诗在前头。想起朱德有首诗:“东湖暂让西湖好,今后定比西湖强。”于是决定到武汉大学所在地东湖看看,我们为走近路从围墙翻越进入武汉大学,刚刚脚落地,从树丛中走出来一个全副武装的荷枪实弹的解放军,喝道:不准动!我们吓了一跳,立刻站住,一动也不敢动。军人仔细打量了我们一下,大概看我们一脸学生气吧,很客气地要我们回答一句毛主席语录。我马上大叫一声:“为人民服务”,这位军帽下头发长得很长的军人,立即和蔼地笑了起来,让我们走了。东湖很大我们绕湖边走了小半圈,时令已近季夏,绿树环绕、湖边柳浪成荫、湖畔水面一一风荷举,荷叶散发出清香,休息了一会,并未感觉到有多美。便无兴趣离开。
我们回去时,走到武汉大学一座教学楼边,大概有一个班的全副武装的解放军,门口还有战马,六零钢炮,轻重机枪。军人身上背着沉甸甸的武器,汗水浸透了衣服,他们正准备吃中饭,看到我们走过来,一个军人问我们从哪里来的?我们说是安徽芜湖,他高兴地叫出声来:哈哈老乡!原来他是合肥人。他十分热情马上邀请我们一起吃中饭,这些军人都非常热情。我们正愁到哪吃饭呢,于是就毫不客气,狼吞虎咽,饱餐一顿,饭菜丰富非常好吃。
走到武汉街头,不少楼房都设有沙袋垒起的堡垒。有手持卡宾枪和的武装造反派在楼前巡视,我们都很害怕他们手中那些没有保险、张开大机头的枪,随时都可能走火。耳边时不时地传来阵阵枪声。武斗还在进行、空气非常紧张。我们乘上公交车,奇怪的是在车上所有人都坐在站在一边,汽车几乎倾斜着开,车内的人居然毫不在乎,还狂叫、嘻嘻哈哈很开心,实在令人提心吊胆。我想还是早点走吧,这里迟早还要爆发大事件。
我记得父亲告诉过我,五姑妈的住所的地址门牌号码是汉口民生路。五姑爷是原是国民党起义军舰舰长,解放后在武汉长航工作是总工程师,这里是长航局分配的房子。文革期间五姑妈和五姑爷都受到冲击。我找到他们的住所,五姑妈见到我来,异常高兴,问长问短、尤其问起我的父亲(她的哥哥)时候,说着说着就哽咽起来。以前我只过五姑妈,大表姐王强还是第一次见到,他们留我在家吃饭,还给了我点零用钱,怕我回家路上没有钱用。晚上,姑妈最小的女儿充满阳光朝气的王莉回家了,见到我非常亲热地叫我表哥,第一次被叫表哥,我不由地还脸红起来,虽在异乡,但姑妈全家一种亲情暖流温暖着我,感到无比愉快。至今我始终时常回味着那段虽然茫然,但却很快乐而单纯的时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