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王亚平 邵阳
文字的舞台 5月3日
一场疫情,就像做了一场噩梦。一觉醒来,发现世界变了,变得很陌生,有时候觉得自己都变陌生了,不像是过去的自己了。
朋友组了个团去湘西旅游。在他坚决且执着的邀请下我参加了。时间是五一节的前三天。地点是湘西的芙蓉镇和常德的桃花源。
这些地方虽然过去都曾去过,但这次疫情被关家中这么久,况距上次去已经过去了一个漫长的时间段,就当是放个风,散散心吧。
因为这该死的疫情,与朋友和以他名字命名的长安艺术团的哥们姐们差不多小半年没见面了,大伙儿一见面都亲热的要命。加之艰难复产的旅行社只收大家每人200元,大家都有一种赚了的感觉。
一路的欢歌笑语,几个小时的高速车程,很快就抵达了芙蓉古镇。
说起这个地名,我至今有点反感。我是1984年去过的,那个时候叫王村。两年后的1986年,由谢晋导演,刘晓庆、姜文、张光北等明星加盟,拍摄了电影《芙蓉镇》。
为了蹭一点明星的名气,不知道是哪位脑残的领导,竟然将一个叫了上千年的王村改成了“芙蓉镇”。
难道老祖宗传承了千年的文化还比不上一部电影,一个明星?真真可叹可气。这种“残”的程度就算是当今的“追星族”也自叹不如。
八四年去王村也是随几个团干参加在张家界举办的团干培训活动,途中顺道为自己增加的旅游项目。
所以选择坐火车,是因为团干中有好几个人(也包括我)就是参与了当年湘黔枝柳铁路修建的老铁建民兵。我们只想亲身坐着火车,去看一看曾为之洒过青春血汗的两条铁路。
那个时候没有今天交通的四通八达,只能在枝柳线上的一个叫“罗依溪”的小站下车。由于站台还没有修好,旅客只能从车厢里跳到很陡的路基护坡上。这种“跳”其实是很危险的,从车厢到路基足有1.5米,还要跳到护坡上,稍有不慎就可能一路滚到坡底。
然后再到酉水河边,坐上那种“突突”作响的机帆船,半个小时后方能抵达王村码头。
现在看来,那个时候的年轻人就是现在旅游大潮的先驱,而作为湘西四大古镇之一的王村也是开了乡村古镇旅游的先河。只是这种只适合年轻人的探险式的旅游若放在今天,旅行社定会赔得关门大吉。
现在的芙蓉镇已经是今非昔比,焕然一新了。仿古苗寨式的游客中心,安全舒适的旅游设施以及一出寨门的奇山异水,让同行的老姐妹们兴奋异常,一路大呼小叫,不停拍照。
我们坐的也是很大的仿古式游船。可惜由于已经过了午饭的饭点,游船并没有载我们去猛洞河,只在青山绿水间行驶了几公里就靠上了王村码头。
漂亮的土家族女导游小彭操着嘶哑的湘西普通话介绍,芙蓉镇是个土家族的古镇,溯酉水河而上,河的右岸全是土家族,而河的左岸都是苗族。
有人问,这边有芙蓉镇,房子也建得好些,是不是土家族比苗族富裕一些。彭导游只是含蓄地笑着说,差不多,都差不多。看来湘西的民族团结工作做得不错。
我有点纳闷,过去一说湘西,总是提到苗族。为什么苗族的名气就会大一些,是不是他们会来事,宣传工作做得好一些呢?你看他们那些歌舞、宣传片总是介绍苗族。
其实这其中是有原因的。土家族是新中国成立后的1956年才由国家单独划分为一个民族的,过去总是被统治者笼统地视为苗蛮或其他民族。
在湘西州的吉首市、永顺县(解放初期曾为地区)、龙山、保靖、古丈、张家界等地是土家族居多。他们人口多,占据的地盘大且多为平川坝子,后逐渐形成诸如王村、老司城这样的古镇。
相对居住在大山里的苗族,他们就算“城镇”人了。而且从历史上看,占山为王,割据一方的部落酋长也多为土家人。像彭姓土司王从唐末的五代后梁直到清朝雍正年间,绵延长达八百余年,一直是彭家的小朝廷。
到此我有点明白了,为什么湘西自治州会把土家族放在苗族前面,称为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了。
当年的彭氏小朝廷在鼎盛时期势力范围甚至达到了黔东和鄂西,整个大湘西也囊括其中。而我们所在的芙蓉镇就是土司王召集各地峒王寨主们避暑议事的地方。
眼前这个乖巧漂亮的小导游也姓彭,应该也是土家族。没准儿跟那个彭姓的土司王还沾点亲带点故什么的。
这个小彭导游一路上大侃“放蛊”、“赶尸”之类的湘西民俗。说这儿很苦,男人们都外出挣钱去了,寨子里只留下妇孺老弱。为了自保,妇女们就得学会“放蛊”。还有,苗女重情,为了牢牢拴住情郎的心,她们也会“放蛊”。话未落音,旅客中有人大叫:“小彭美女,你不会对我们也放蛊吧?”于是满堂哄笑。
我本来就坐最前排,小彭嘶哑的声音和糟糕的音响混在一起,也没听清后面她们到底说了些什么。
令人惊喜的是,王村古镇仍保留了原汁原味古香古色的风貌。没有一栋现代建筑,更没有高层楼盘,否则就真是焚琴煮鹤,大煞风景了。
原来学校和粮站那边的悬崖也被打通成路了。(我们就是从那里下船登山的。)沿途还修建了诸如亭阁观景台之类的基础设施。原来立于悬崖边的“奚州铜柱”也被转移安放在位于大码头上的石板路主街的“湘西民俗博物馆”内了。
我感觉到那条美丽的酉水河的水位似乎比以前下降了一点。当然原来这里的水位也不高,是下游的沅江修建了凤滩水电站,酉水的水位才被抬高了。从王村码头乘游船可以溯风景如画的猛洞河而上,抵达古代土司王曾经的王城“老司城”。
而穿镇而过的瀑布则好像大了许多,揣测是为了开发旅游而从别处引来的水流。巨大的水流湍急飞流,奔腾直下,映衬得四周的悬崖峭壁与古树浓荫格外壮美。
游人还可以从瀑布下穿洞而过。仰望头顶上倾泻而下、“大珠小珠落玉盘”的激流飞沫,心情为之一振。
王村被喻为“挂在瀑布上的古镇”。这固然贴切。但我觉得她应该还有另一个名字:“竖在悬崖上的古镇”。王村环绕悬崖而建,在高得炫目的悬崖上建吊脚楼,别说去住了,就是看着也有点心惊胆颤。
别以为吊脚楼是苗族的专利,其实包括侗、瑶、布依、土家在内的许多少数民族都有吊脚楼。而且土家族的吊脚楼被称为“干栏式”吊脚楼。它是在粗大的原木支撑的二楼以上的楼面再每层挑出一个凉台或者走廊来,看起来更美观,也舒适实用,因而也更具特色。
第二天我们到吉首,看到在许多悬崖上打出了一排排的水泥立桩,然后在立桩上建起来一栋栋别墅式的现代建筑来,既美观又不占地皮。我是真的折服了,湘西人能把吊脚楼文化的想象力发挥到极致。
夜晚的王村华灯齐放。悬崖边的吊脚楼和瀑布溪流水潭都安放了景观灯,五彩缤纷的灯光一照,美轮美奂。
看着小广场踏着湘西山歌翩翩起舞的湘西大妈们,看着停车坪里停放得满满当当的私家车,我有点相信导游说的“湘西人都不愿意出去”的话了。守着这么美的山山水水,过着这么舒心惬意的小日子,谁还愿意到外面去飘!
湘西人彪悍、爽直、朴实,甚至有点认死理。记得当年我们团干中有个喜欢打闹抬杠的人,对一个卖西瓜的大嫂说,她的西瓜“不红”。大嫂二话不说,手起刀落,将一个大西瓜一分为二。团干只得将玩笑进行到底,说“红也不甜”。大嫂直性子上来了,咵又是一刀,一大块西瓜递到他面前。
吃人的嘴短,我们只有买。买又说没有秤。好容易借来了又说不认识秤。最后大嫂撂下一句狠话:“你们说几斤就是几斤!”这句话让我们面面相觑,无言以对。
湘西王陈渠珍也是个犟种。在重庆的时候,他应诏去见“委座”。可是按约好的时间赶到之后,他却被告知还需要等一会儿。结果是等了一个多小时之后还是没有动静,湘西王的倔脾气上来了,招呼也不打就拂袖而去。
后来侍卫长终于找到他了,他却说自己这会儿还有点事,让委员长等一会儿。弄得那位总裁恼羞成怒,又发作不得。
疫情期间闲得无聊,往湖南知青网上投点稿。看见了陈渠珍的儿子陈晏生的一篇文章,是七年前他们兄弟将湘西王移灵至凤凰古城的记叙文。
我在留言上点了赞并提到了这段往事。晏生大为激动,与我在回帖上聊了许多,说记得这段往事的人现已寥若晨星,我能记得很让他感动。
湘西人乡土观念很重。有点像现在贫困地区外出打工的人,因为穷不得不外出谋生,但死一定死在家里。陈渠珍如此,沈从文也如此。离诺贝尔文学奖仅咫尺之遥的国学大师沈从文的墓碑上刻着一句话:“一个战士,不是战死沙场,就是回到家乡。”
湘西人尚勇。他们的军队人称“芉军”。勇猛无比,前赴后继。抗日战争中最残酷的淞沪会战,以湘西人为主体的国军第128师,扛着劣质的武器与装备精良的日军死拼。白天丢失的阵地,晚上又摸上去用大刀贴身肉搏的方式把阵地夺回来。恶战打完,一万多官兵只余下十之二三。
在后来的抗战中,湘西芉军又打过南昌保卫战、宜昌反攻战、长沙会战等数十次战役。
每当一批湘西子弟兵出征战场的时候,湘西的父老乡亲都会打出旗帜横幅,上书朱红血字:“芉军出征,中国不亡!”每一场血战打完,湘西人家又会家家戴孝,户户扬幡。
战死在沙场的官兵,只要有一丝可能,他们都要将遗体运回家乡安葬。
过去的湘西崇山峻岭,交通不便,更无运输工具。怎么办,那就只有将尸体赶回来。这样,一个古老、神秘而恐怖的行业——“赶尸”行当就产生了。
这么一个可怕的工作让人闻之色变。可我想到,如果神秘的“赶尸人”能让抗日英烈们“魂归故里”,那也是功德无量。这样一想,一种敬意油然而生。
导游并没有讲到这一层。只是我把她讲的习俗与我了解的史实结合了。导游说,曾有一位党和国家领导人到湘西,对“赶尸”一说颇不以为然。说现在的科学这么发达,怎么来解释这种现象,不要宣传迷信嘛。
最高领导既不相信,又想印证。当地负责人只好专门请来了一位当时健在的“赶尸人”,让他做现场表演。
只见那位神秘的巫师打扮的专业人士拿来一只杀死且已僵硬的大公鸡,往死鸡身上覆一块红布,再压上辰砂画的黄纸符。少顷,“神秘人”仗剑做法,口中念念有词。奇迹真的发生了,只见那只大公鸡抽搐了几下,竟然站立起来,蹒跚前行了。这番真实表演直看得现场所有人目瞪口呆!
在吉首附近的夯吾苗寨吃长龙宴,在等候时,我偶抬头,看见一座斑驳陈旧的铁路桥,桥的尽头是一座隧道,隧道口上书:“毛坪二号隧道”。咦,这不是上世纪七十年代我们修的那条枝柳铁路吗?来不及激动,我赶紧掏出手机来一顿狂拍。
旁边有人说,这么老的铁路,又不好看,你拍它干什么?
他这话也不假。湘西现在的高速、高铁纵横交错,密如蛛网。可在我的眼里,它们都远不如这条当年的老铁路那么壮美,那么有感情。
苗寨的地陪导游小龙说,这条铁路修好之后的好多年我才出生,但是我的爷爷和父辈都对它特别有感情,因为他们当年都参加了修建,而且这条铁路是我们湘西的第一条铁路。
我说,我对这条铁路也特别有感情,因为我也是当年修建湘黔枝柳铁路的铁建民兵。“真的吗?”小龙惊叫了一声,瞪大了眼睛看着我,脸上立马呈现出亲切和崇敬的表情。
又立马掏出手机来与我互加了微信,然后笑着说,难怪我看你拍那么多照片啰。你们真是了不起,寨子里的老人们每次看见当年修铁路的民兵回来了,都亲热得不得了。
还想聊的时候,那边已经催着开饭了。
享受着丰盛热闹的长龙宴,听着小舞台上盛装苗女银铃般的歌声,滴酒未沾却已陶醉。“给我座吊脚楼啊,吊着年华悠悠落;远去的人儿呀,就永远也走不出你。想你念你,梦里湘西……”
这首由徐千雅深情演绎的《梦回湘西》,过去听着只觉得好听,现在竟然觉得感动。
听着听着,不觉得眼眶湿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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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亚平 邵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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