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旭晨
★春分时节,娘心不老盼春风
这世间,唯有春天和绿色不可辜负。
正月刚过,南墙底的残雪还未消融,娘就坐不住了,心里不停地念叨:春风咋还不来呢?一阵风吹过,娘就开始在院子里挥锹翻地,泥土的味道让她陶醉不已。照直讲,娘向往春风,喜欢绿色,她知道春天有盼头,有看头,更有干头。
我的家乡南高村是晋北忻府区较大的村子,有七千亩耕地三千多口人,东靠蜿蜒起伏的银山,西邻瑰丽俊逸的双乳山,南依温情脉脉的云中河,北望碧波荡漾的赛江湖,村中有享誉全国的南高温泉,绿水青山,人杰地灵,随意涂抹都能入画。一九四九年十一月,娘嫁到村上,与俺爹携手走过了七十载。娘不止一次说当初嫁给你爹,除了你爹爽致勤快有文化,俺主要是瞅准这儿风水好。我笑笑,一直不以为然。
娘说,过去这村山好水好环境好,后来才变了味儿。娘还说,在她四十几岁的时候,不知怎么搞的,山上成天放炮采石头,山成了光秃秃的了,湖里挖沙,连鱼儿都死了,别看守着个温泉,你占一块他圈一片,连个澡也洗不上。距我家巷口二十米处,有座观音庙,庙前有棵高耸入云的大杨树,有一百五十年的树龄了,乡亲们叫它镇村之宝。记得小时候,我和小伙伴们经常到树下玩耍,十来个孩子手拉手方能环抱一圈。树上有喜鹊和麻雀筑窝,无人惊忧,透出人与自然、树与鸟禽的和谐相处的图景来。可惜好景不长,村干部一声令下,大杨树被伐倒,木板被解开,卖到了城里。伐树那天,鸟儿盘旋哀鸣,久久不肯离去。娘喃喃自语:造孽啊!造孽啊!
日子如流水悄悄流逝,娘渐渐走向衰老。娘和爹省吃俭用,盖起了三间瓦房。儿女们像长了翅膀的鸟儿,有的娶媳妇,有的进城上班,有的嫁人,孩子的孩子都长大成人了。闲下来,娘就在院子里栽树,栽了枣树、榆树、杏树、葡萄树,枝繁叶茂,绿盖森森。娘常说起早不忙,种早不慌,她和爹在院子里鼓捣菜畦,乐此不疲。一到春上,就翻地整堰,掏粪沤肥,栽种掐蔓,浇水除草。夏秋之交,畦子里枝藤满架,绿意盎然,豆角、西红柿、葫芦、大葱、韭菜、茄子、甜糯玉米应有尽有,果实累累。娘总要打电话,让我们回家来拿。娘没听说过无公害,也不清楚啥叫绿色食品,只知道她种的菜不施化肥不喷农药不洒药剂,儿女们吃了一百个放心。
小时候放学后,我站在街头,总能望见我家房顶上飘着的缕缕炊烟。我贪玩不想回家,娘便扯开嗓子喊我回家吃饭,我是在娘的一声声呼唤声中长大的。娘经常到村边捡拾柴禾,一截小树枝,一根小棍子,一张小纸片,都能揉进眼里。夏天在院里用树梢搭个灶台,烧柴做饭,烟熏火燎,呛得人直咳嗽。冬天回屋内做饭,拉着风箱或炊风机烧炭,把好端端的家弄得乌烟瘴气。从去年开始,区里号召城中村进行煤改电,我给娘买回了电滋灶,娘起初坚决反对,后来用开了,也就认可了习惯了,逢人便说电滋灶好使,动动手指就可以了。
前几年,我们村所在的奇村镇要创建全国卫生镇,村委决定硬化大街大巷。娘不高兴了,他找见村委主任怀忠说:小侄子,咋不管俺们小街小巷,驴粪蛋蛋面面光,外就是你们当干部的不对了。怀忠听了,觉得俺娘说得有道理,不仅把俺们小巷这一段路硬化了,还安上了路灯。娘不吃粮却爱多管闲事,谁家门口有垃圾了,谁家的猪羊在街上拉屎撒尿了,她都要找上门说道说道。娘每天早上起得很早,先打扫院子,再打扫大门口,一直要扫到巷口。娘舍不得把洗脸水倒掉,而是倒进桶里,刷了墩布,再冲了厕所。她说这自来水不是自来的,不能白白浪费了。
去年八月,九十二岁的爹撤手西归,娘哭了好几天。娘说你爹是功德圆满之人,现在广播里天天吆喝出引不让烧纸扎,外村因上坟着了好几回大火了,逮了好几个人,咱不能坏了人家政府定下的规矩,买几个塑料花圈就行了,我想你爹在地底下也不会怨咱们。遵听娘命,丧事从简,就连市委常务副秘书长、电视台台长、镇党委书记、村委主任来了,也只是点张纸磕个头,寄托一下哀思就走了。
葬毕爹,娘谢绝了儿女们接她进城去居住的邀请。她对我们说,住在小院里,我还能种菜,还能串门聊天晒太阳,踏实自在,再说还有你爹的气息陪伴,也是个念想。拗不过固执的娘,我们兄妹四个每周着一人回村陪伴娘,周而复始,雷打不动。
前些天,轮到我回村照顾娘。一进门,娘便神秘地告诉我,房檐下有燕子在筑巢呢。我看见有两只燕子“叽叽喳喳”欢快地叫着,嘴对嘴交流着什么,已经筑了茶缸口那么大了,而且泥还是湿的。娘笑着说,这下好了,燕子要在咱家安家了,这可是吉兆,俺又有伴了!
娘已经走过了九十一个春天,对春风和绿色有着更直观更深刻的感悟。春风对她来说,就是一院的绿色和一街的和谐。
娘在,家就在。作儿女的,就是娘的自在,就是娘的生态,就是娘的期许,就是娘心中永驻的春风。
作者简介:
栗旭晨,男,1962年10月出生,山西省忻府区人,现任山西忻州市广播电视台专题部主任。是第五届山西百佳新闻工作者,荣获全国新闻工作者协会金质奖章。有作品集《跨越》丶散文集《梦里花落》《梦里花开》行于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