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编者:小说_上篇【卖冰棍的阿东_矫】
小说_中篇:
【揽花生的阿东_矫】
文/矫永东
天高雁阵斜。
矫学财又站在石碾盘上唱起了朝饭歌。南山的兔子西山的野鸡,恁们都是在他娘肚子里转了一圈才生的,蹬鼻子甩脸也是给自己家人看的,好模相丝那是笑给走道的………。反正他一天三顿不号号嘹地唱上那么一顿糟七料八的所谓歌词,村里的人还会觉得少点什么,就像四十年后的每个人,不捧着手机就不愉着。大家伙吃饱饭了,开始拿锨扛䦆上山干了,三三两两的人老远又开始嘀咕矫学财。可是叫老学财害虎了,唱歌不像唱的歌唱戏不像唱的戏,没有个准调由他胡咧咧,听得够够的了。阿东手里还攥着几个蚍熟花生,小红看看我还在咂洒花生汤,划秋我一眼,恁是不是彪昂,这都上山揽花生了,恁还跟家里拿花生吃,山上什么没有,恁这些大彪子。是呀,山上有花生,有地瓜,有棒米,有葱,有茄子。老师在课堂上掐着耳根子嘱记我们,不准上山薅老百姓的葱,就着茄子逮。山上还有三母架,有大油骡子,有波臼。忽忽隆隆一群大小子小闺女拐着篓子扛着䦆头往南山跑去。矫寿正在我们身后哭得一叽叽的。他被一只刚刚长红鸡冠的大花公鸡斗了一口,胡同里一只大灰鹅领着一群载外载要去青阳河抓小白漂鱼吃,大灰鹅们稍微停了那么一会儿,大花公鸡不干了。瞅什么瞅?起紧滚搭一绊了!卧槽,你刚刚长个大鸡冠就了不起昂,我蜷死你刚么!泥玛,来来来,我斗死你刚么!哎呦喂,小样儿,大蜜蜂蹬鼻子上脸了昂,我叫你歪歪,我叫你歪歪!妈呀,你这个驴操的真扭啊,我不跟你一般见识。大花公鸡扑楞着挨了两嘴咬的翅膀跳上高高的粪堆,粪堆上有一朵西瓜花正在抿嘴笑,被大花公鸡蹭蹭两脚拔拉一边去了。矫寿正被大灰鹅解了围,赶快拾起地上的小䦆风快地撵上我们。

狗尾巴草有的葱绿有的枯黄,拉狗蛋草上的倒刺拽着我的裤腿不收口,四十年后,拉狗蛋草揉出来的汁水,是解美国大黑花斑蚊子咬的大包最好的解药。砍倒了的棒米杆一捆一捆地幢在地头,阿东撒目一顿儿找到了两根杆儿粗色亮的棒米杆,两手抓住棒米杆下中部分,在波娄盖上卡两下,棒米杆弯弯了从里面碎了,再两手绞着劲把棒米杆折断,大门牙啃开棒米杆外皮,就像多年以后咂甘蔗一样一样的,咂甜儿吃娄了。走的时候一个个说好了谁看见哪块地落的花生多,就赶紧招呼着一堆儿揽花生,到了山上却不约而同地变了卦,难得有两个人在一块地里揽花生。生产队把一块地一块地的花生连蔓儿都集中在打麦场上了,妈妈奶奶们围着蓝头巾也是灰头土脸,我们忍不住馋,怯生生地溜在摔完了的花生蔓儿垛后面,拔拉蚍花生吃,偶尔找到了那么一个双仁大花生,不戛惜吃就溜掩裤兜里。阿东拐着篓子沿着地头走,走了这个地头赶紧跑上下一个地头。地头上有装车的痕迹一定有掉落的花生,地沿边上的草丛里也有可能落一两堆儿没刨起来的花生,实际上阿东更希望找到老鼠仓,田鼠偷的花生都藏在老鼠仓里,挖一个老鼠仓能揽溜溜一篓子花生。矫寿正却是找老鼠仓的高手,他属于不打鸣不下蛋的主,我们撅着腚往地里刨,矫寿正不声不响地在靠地临边上的一块长满草坯的地场往外挖泥,挖一挖再弓着腰仔细地摸索摸索地道,分析分析那一骨喽是往老鼠仓走的道,那一骨喽是老鼠的茅厕。眼见就要刨到老鼠仓了,矫寿正紧张地双手往裤腿上蹭了好几蹭,呸呸往手心里唾两口唾沫,双手抓紧小䦆的攫把,慢慢地地道里一拱一拱往外拱起浮土,田鼠终于瞎摸蹭地往外拱起了,田鼠忘了白天它就是个瞎眼蒙,黑夜里它往老鼠仓里搬双仁花生健步如飞,白天却一头一头乱撞。矫寿正瞅好准头,小镬妥妥的砸在田鼠头上,肥胖的田鼠香消玉殒,矫寿正丝毫不懈怠,脱下蓝布褂子,准备再捂一只田鼠耍耍,旁边的地道里也拱起一层浮土,矫寿正蹲在旁边,等田鼠咕蛹咕蛹爬出大半个身子,袄袖筒嗖地一下罩住眼眯眯的田鼠,麻利地用地瓜蔓儿扎住袄袖口,田鼠在袖筒里咕蛹蛄蛹乱动,就像矫学财披着褂子,在我们小孩儿面前,亮胳膊上的大肉块在哪上下动弹。这个老鼠仓里面的双仁花生果把矫寿正的篓子装得溜满溜满,冒咕山尖的,最后矫寿正没法把袄袖筒里的田鼠扔给我们耍,矫寿正又把两个袄袖筒差点装满了。小明忽然在老远的一块地里吆喝我们上他这块地揽花生,腿勤块的一溜烟往小明那边奔,唬得地里的蚂蚱在空中撞脸,慢慢地小明地里的人多起来,小红一䦆刨下去,怎么感觉这一䦆有点喧透,往怀里一带,泥翻开胶粘的屎粘在䦆头上,小红头上扎的两根小把把都立起来了,朝着哈哈大笑的小明就踡过去,小明想跑却被小红拽着了褂子襟,狠命往回拽呀,把小明拽个仰歪瞪,骑小明肚子上就往小明身上摔泥,还有帮忙的趁着小明哇哇乱叫的当空,把一串狗尾巴草花编的小兔子塞进小明嘴里。一场疯闹在翻过的泥土上扑腾开来了,单兵作战演变成集体的狂欢,一个个歇扣带怀,头上冒着热气,脸上一道一道汗沟到挺干净的。累了累了,四下安静,你走我也走的白云往南海那边云游去了,就像四十年后的我们开着车往昆嵛山跑,去昆嵛山醉醉氧洗洗肺。一排大雁人之形飞翔在蓝蓝的天空,呱儿呱儿,黑老哇总是这么不合适的叫唤,小红摸索着手背上的一个小猴子赶紧念咕着,黑老哇叫摸索猴掉,黑老哇叫摸索猴掉。黑老哇孤单的落在玉青山山顶上的老柿子树上,就跟四十年后,灰色的太阳掩在北京十八环外的高楼后面一样。

应该是天响了,太阳照得地上的影子还没有人高。阿东篓子里的花生约好能有半篓子,花生有单仁的有双仁的,有成的有蚍的,有发黑的有发芽的,最喜罕的三个仁的罗锅花生果,阿东攒了一串罗锅花生果,挂在西墙上,天天瞪眼看着数数罗锅花生果是没少,忽然有一天发现,只剩下几个罗锅花生果在线上丢荡着,问谁谁也不会承认偷吃来,就像间谍剧里审问接头暗号是什么,打死也不能说!当然篓子里还有狗尾巴草串起来的大油骡子,肚子里满是籽的刀龙,蝈蝈,酸甜酸甜的山枣。
肚子咕噜咕噜叫唤,都没有劲走到家了,忽然听到了矫学财的歌声,南海的龙王北海的鱼,世上的亲人打断骨头连着劲,恁说恁家日子好,富山深山有远亲,远亲来了不待见,三十年后拍断大腿根……。阿东不明白也听不懂矫学财这么好唱好说为了么,阿东只知道今年秋收揽花生,老师能奖励一根铅笔,铅笔头上还箍着一截带香味儿的橡皮,听起来喜甜喜甜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