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情酝酿
不知何冤屈,小子倚门,噙泪欲哭。
“想舅舅了!”他回答,说时已哽咽。这时我才明白,为什么他让我从电脑里调出《两只蝴蝶》来放着听。这首歌是他舅舅在这里生活时教他唱的,而现在他舅舅已远在老家。
我抱起他,轻拍他的后背。歌又唱一遍,又哭。
“给舅舅打电话。”我说。这是消解相思的简捷办法。
翻箱倒柜找到了电话号码,小子却说:“先别打。”
“为什么?”我问。
“等我哭的时候,”他说,“那样更有感情。”
这是学龄前儿童吗?我好像到了十几岁也不曾有“酝酿一下感情”的想法。
听着歌,确实又哭了,但把电话递给他让他跟舅舅通话时,他却泣不成声,对着话筒,只是哭。他把电话交给我,说:“你给我舅舅说‘我想你,你什么时候回来?”
稍后,我再把电话还给他时,只听他说:“你快回来吧!……还得五天?!……咱拉钩!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十以后的数字
小子出生前,他妈妈时常打扑克。大概是怀胎十月所进行的这种扑克胎教起作用了,小子学数字时,没费什么劲。最为明显的例证是,到了幼儿园学珠心算,有一天,遵老师教导,练习心算。他空手拨动眼前无形的算盘,边拨边数,“一、二、……九、十、J、Q、K。”
学英语数字时,学完一到十,再往后时,他开始了他的推理,“ten-one,ten-two,ten-three……”还别说,要真是这样,孩子们得省不少事。他还推理说100是“one-oh-oh”,101是“one-oh-one”。瞧,并不是毫无道理!
我给他纠正,十一是“一来温”。他又开始推理了,“十二是二来温,十三是三来温……”。
我让他打住,给他逐个地讲。等我讲到二十,小子又插话了。
“twenty是two-ten吗?”他激动地问。
我从没那么想过。也许。马克·吐温(Mark Twain)的名字据说即取自河流水深测量员的喊话“(水深)两码”,其中Twain这个音意思不就是two吗?而ty正是十的另一种写法。
玩扑克的启示
整个上午,小子缠着我,让我陪他打扑克。
“爸爸,我求求你,陪我打一会吧!我愿拿五个尚方宝剑换。”——“尚方宝剑”是他表现好时所获得的口头表彰,一个宝剑约折合人民币一元。这说明他已经是非常渴望了。
他所会的扑克玩法很少,除了最早学的“钉钩钓鱼”,再就是这个近来热衷的“争上游”。我们两个人玩,规则就加以改造了:每人摸10张扑克,可以单张出,对子出,连对出,仨带一,四带二,四个炸,五张一条龙。出完一轮,再摸足10张。5、10、K为争夺的分数。结束时,最先出完者赢对方30分,然后计分定输赢。
让我好奇的是,他对扑克的爱好,那兴趣之浓,不可思议,况且,也不曾有意培养过?
我猜想,游戏里可能含有让人入迷的因素,就如烟草里有尼古丁。
首先,有冒险,有揭秘,有惊喜。出得牌多,摸得牌多,你不知道下面会是什么牌。摸到好牌,犹如捡到宝贝。
其次,没人逼他做什么,也没人批评他。他得到的分数,就是奖励,甚至连他得高分时,你的高呼都是奖赏。
这大概就是玩与学的区别。他妈妈有时抱怨孩子:“你怎么老是玩,怎么就不学呢?”我提醒她,别有意无意地把“学”和“玩”对立起来,那样,“学”根本赢不了“玩”,应该把“学”打扮成“玩”。
小子即将上小学了。谁能把“做作业”变成“玩扑克”那样令人着迷的活动呢?
“爸爸,求求你了,再让我学一会吧!” 将来有一天孩子会这么说吗?我怀疑。
一元二次方程与哲学家
孩子渐渐长大,有时也习惯把他当大人训斥了,只是他偶尔冒出一些话来,让人忽然意识到他还是孩子。
孩子的数学作业里讲到 “鸡兔同笼”的问题:鸡和兔子在同一个笼子里(是否卫生先不管),按头数有25个头,按脚数有70只脚,问兔子多少鸡多少?我又给他出“放羊”类的题:A和B一起放羊,A对B说“如果你给我12只羊,我们俩人的羊就一样多了。” B对A说“如果你给我12只羊,我的羊就是你的羊的两倍。”两人各有多少只羊?后来总结出公式来后,题还没出完,他就得出答案了。当我给他说可以用方程解时,他觉得很新鲜。一元一次、二元一次、一元二次等都是头一回听说,他有个疑问:“爸爸,一元二次方程是不是五毛一次方程?”
还有一次他告诉我,“我是我们班上的哲学家,什么事我都能说出道道来。”从他嘴里听到“哲学家”这个词,让我有些惊讶,我问“谁说的?”
“我同学都说。”他回答说。接着他又问“哲学家是好话吗?”
这个问题我也没有答案,平时都不敢想。我说:“哲学家应该是很了不起,他思考价值、意义类大问题。只是现实生活中人们不买他的账。”
“‘不买他的账’是什么意思?”他又问。
“就是不信他那一套。”我说,“人们觉得他是吃饱了撑的。”
终归是要还的
孩子三两岁时,由于他见识有限,所以糊弄起他来比较容易。不想让他吃雪糕,只要对他说雪糕是辣的就行了。带他去我同事家,看了同事拍的加拿大千岛湖照片,风景优美,出了门就闹着“去加拿大!去加拿大!”只好安慰他,你妈妈过两天带你“去上海的加拿大”。后来到上海去黄浦江坐了一次轮渡,那就是上海的加拿大了。你告诉他,一夹,拿起来一看,大了,这就是“夹-拿-大”,他也信。
随着孩子渐渐长大,不但不好糊弄了,而且越来越有迹象表明,这糊弄权要易手了。
幼儿园时,有一次吃完糖,他一脸严肃地说:“你这个糖有问题,真的。……我吃完了糖,就不想看书了!”他尚不知道自己的这种小伎俩,都被骗人广告用滥了,比如说“真的很便宜嘞”“这次真的才399元嘞!”“真的”一词几乎成了“假话”的标签,诚实者不需要,撒谎者欲盖弥彰。
前两天他打算买“蛋神”,说“现在风行”。先到网上搜了图片,看了价格,然后告诉我,去某某商店18块钱就可以买到,看在他与店主女儿是同学的份上还能优惠1块钱。途中意外发现另一商店3块5一个。他劝我说“买三个吧,十块钱,好算帐!”我说“一个也不难算。”
买了三个“蛋神”,又要几块钱:“再给我几块钱,我买‘砸俩’。”
“砸什么?”
“杂—俩。复杂的杂,爷俩的俩。”
“‘杂俩’是什么?”我没听说过蛋神,也没听说过杂俩,看来是有些落伍了。
“‘杂俩’就是其它乱七八糟的小东西。”
“哪里学的?”我还是纳闷。
“我发明的!”他说。
落伍是注定的了。把人家张口就来的“发明”当潮流追,如何追得上?唉,为人父者也有这一天。可见,出来混,或者说在家里混,有些东西终归是要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