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中越边境自卫还击战胜利42周年
原创:秦文龙 整理:杨建松
42年前的今天1979年2月19日,是我与死神擦肩而过、死里逃生的日子。
1979年2月17日自卫反击战打响的第二天,我们41军前线指挥所(前指)4#网的4位战友在台长冯玉泉的带领下,随副连长黄良明、指导员薛光延及5#、6#网的战友们奉命随军前指向敌纵深推进。冒着绵绵阴雨踏上了弥漫着战争硝烟的中越边境反作战的征程。
刚开通的应急道路,经过坦克车、炮车的碾压一片泥泞!穿过泥泞的道路,前方有卡车接应我们。在还冒着浓浓硝烟被我军刚刚攻破的越南通农县城稍作停留休息。继续向529高地前进。到达魁剥峡谷我们称作铁矿的险峻山谷,遇敌封锁,前进受阻,傍晚首长决定暂时后撤,伺机通过。至通农北的背向高山的山洞中开通了电台。
道路的左侧停放有几位烈士的遗体,其中一位脚很小,我掀开毛毯看了一下,是一个嘴上还长着绒毛的小战士,年龄也就十六、七岁左右,他们已经为了中华民族的尊严,祖国领土的完整血洒疆场,献出了宝贵的生命,我们默默的向烈士深鞠了一躬。
18号晚,前指在路边山洞驻扎。电台在洞外开设。深夜24时,军后勤部刘付部长和战勤处刘参谋、军械处李江生助理员(烈士)带八部车物资前送,被赵树华技师拦住,並阻止他们前行,经请示军长同意,他们第二天清晨才出发。也多亏赵树华技师阻止了他们前行,不然,在没有火力掩护的情况下,冒然进入魁剥峡谷,后果不敢设想。先头部队经过魁剥峡谷时就被越军打毁了一台车。
2月19日,我们继续随前指向529高地进发,在双三七高炮、侦察连的掩护下,军前指1#首长放弃装甲车亲自改乘卡车冲过了魁剥峡谷,其余人员分乘卡车,在火力掩护下也强行突破了魁剥峡谷。我们的车上除了蓬布外无任何其他掩蔽物,为了最大限度的保障电台和台长的安全,只能把所带的背包集中起来作为掩体,把电台和台长围起来,因为所有战友都明白电台和报务人员的安全对完成整个战时通信保障任务至关重要。40多年后,我同老台长冯玉泉通电话拜年时,他仍清晰记得战友们保护电台、保护台长的事情,他还十分感动。
魁剥峡谷,一个令人伤心之地。2月18日晚121予指和121后指的前梯队遇袭之处。一个大约几公里长的山谷內我们数百名军人和民工牺牲(其详细牺牲的烈士数字在军首长宋子佩所著的《生死28天》一书有记载)。现场之惨烈,不身临其境,无法想象。121师政治部副主任王子富烈士、121师后勤部副部长尹庆家烈士均牺牲在此地。
正当我们的车队通过峡谷时,突然遇敌袭扰,整个车队轻重武器顿时喷出愤怒的火焰。我在往弹匣中不停的压子弹时,赵树华技师回头向我要弹匣,发现我的脖子已被鲜血染红,是一颗高机子弹擦着赵树华技师的耳边又亲吻了一下我的头左侧,穿破车廂飞出。幸运的是我的信仰毛主义的花岗岩脑袋居然沒有被击穿,只在头上留下了永久的印记。因我是开战前一天刚从武汉军区通信团抽调到广州军区充实一线部队,2月16日下午才到连队,部队就己进入一线阵地,我还没有来得及剃光头。中弹之处我还没有疼痛感觉,人正全神贯注的填装子弹,赵技师这一说,顿时感觉到火辣辣的灼疼,头部的鲜血顺着脖子还在不断的流淌。赵树华技师立即对我进行抢救,用剪刀剪掉头发,用酒精消毒急救包包扎,赵树华兄长可以说不光是我生死与共的战友,更是我的救命恩人。由于发现及时救治迅速,血很快被止住了,处置得当,我的伤口后期也没有感染,几天就愈合了。
车队到达山谷下的一条小河,一辆车突然熄火,车上所有人员下车涉水过河。此时我们仍处于越军的火力范围內,河边有烈士的遗体,有认识的说其中一位是地炮团电台的台长杨太保烈士。因道路还未彻底打通,当时朔江、茶陵还未被我军攻破,残敌还远没肃清,越军特工不时偷袭我军各级指挥所及后勤部队,后勤保障跟不上,烈士的遗体还没送回国内。
过了小河约有几公里我们到达了529高地。这是侦察连刚刚经过浴血奋战夺取的一座土石山,易守难攻。据刘海文战友回忆:赵斌烈士、刘勇烈士都是在此山争夺战中牺牲的。我与1981年在支援夺取法卡山战斗的一次任务中牺牲的崔英顺烈士也是在此时初识。529高地作为军前指的战时阵地。山顶警戒任务已经由侦察连移交给警卫连。
我们在半山腰的一个山凹里开挖电台工事,台长冯玉泉看我的脸色腊黄,就抢走工兵锹让我休息,但全台总共才四个人呀,我虽是伤兵又怎能袖手旁观?我们的工事挖的还是比较大的,除了放置电台的工作台、还有收发报和手摇发电机的工作位置,同时还要挖好猫儿洞进行个人防护,所以工作量就比较大。工事上面用砍伐的毛竹和野草进行了铺盖伪装,竹子是从529高地那片竹林砍伐的碗口粗的毛竹,一砍刀下去会有很多清水流出,流出来的清水带有苦味和竹子清香,缺水严重时可以饮用。工事洞口用鬼怪式雨衣进行遮掩,夜晚从外边看也发现不了一点灯光。工事完成后迅速架设天线,天线是那种10米高20米长的制式双极天线,我台的天线架设在529高地的半山坡中,再往上是前指5#网的天线,我们的天线西边还有一个不高的山坡,那边是123师的前指。电台随即开通,开始更加紧张艰苦的战斗。
由于到达529高地后,三个在不到400平方米的地域迅速开设的电台,由于电台相互之间的距离太近,两个台的收信机一开机就被高频电压堵塞烧坏,刚刚沟通的联络又中断了。前指各级领导焦急万分,此时既会报务又会机务的赵树华技师在无图纸,无交流电电源的情况下,用熟练的技术迅速判断故障所在,並用火烙铁火速排除故障修复收信机。经重新调整电台位置后,通信很快得以恢复,首长们才松了一口气。
由于我们出境时既要携带电台、备用电池、手摇发电机、天线及附件等通信装备用品,还要携带枪支、弹药、手榴弹等作战武器,而携带的干粮就很少,到达529高地的第二天,我们就开始过上断粮的日子。前指4#网总共4个人,要处理的电报全部是特急电报、其中还有大量是报头加4个红圈的“特急提前”的电报等待收发处理。我不懂收发报,但我能从冯台长和黄良明副连长忙而不乱有条不紊的紧张收发报过程中体会到前方战事的惨烈。台长冯玉泉是山东人,个子不是很高,但很壮实,发报技术那真是呱呱叫。报务员彭培松是湖南人,平时言语很少,小伙子是一个很文气的人,伴随着滴滴哒哒电键声中脸上不时透出坚毅的目光。报务员赵玉水是河北人,长得很白净,胖呼呼的很招人喜欢,是我们4人中年龄最小的,当时最多也不超过十六、七岁,但收发报摇发电机各项工作也是绝不含糊。
送电报的战友,你是否还记得,黑夜中当你还未摸到4#网前时,草丛中始终有一支打开保险的枪口对着你,一但口令不对,将会有意外发生。我不知道什么叫连续工作,但我知道我们的电台一天24小时滴滴哒哒的声音一直没断过。超长的劳累,高度的精神紧张,加之断粮,人员的休力均处于透支状态,只是凭着坚毅的信念、坚强的意志在支撑着。对于平时很轻松的手摇发电来说,从来没有过如此的沉重,饥肠辘辘的我时不时的感到筋疲力尽、亮眼发黑,头上的伤口阵阵发烧般的疼痛,发电机的指示灯象鬼火一样忽明忽暗在和我较劲,但我还是坚持着,直到把电台备用电池充满电,才放心的歇息一下。
这期间,我曾带着枪支弹药,偷偷的爬到山坡上去,挖我们北方称作芋头的植物,用压缩饼干桶煮熟让大伙充饥,还受到台长的严厉批评,实际上那不是批评,那是关爱,他是怕我出现意外。实际上在2月23日广州军区政治部下达“前线缺粮部队可就地解决筹粮”的通知前,擅自挖老百姓芋头的行为是有违战场纪律的。某一天,我记不清具体日期了,不知是那位战友给了我一茶杯大米稀饭,我没舍得喝,端给了昼夜工作的冯台长,30多年后我们有了联系他还对此念念不忘。也请当时给我端大米稀饭的战友能出来一下,我真诚向你说一声“谢谢”!实际上一声“谢谢”并不能代替我的所有感激之情,只有身临其境才能体会战场上一杯米粥的真正价值和生死与共的战友情谊。
2018年连队战友在井岗山聚会时,我曾同当年的薛光延指导员谈过此事,他只说他作为指导员后勤工作没做到位,让战友们饿着肚子在战斗,心中很惭愧。由于我补充到连队的时间很短,好多战友还不认识我,我也认识不了几个连里的战友,因为我当时头上还打着绷带,不少战友见到了都在用陌生的眼光打量着我。但我总觉得薛指导员应是知情人,由于战后薛指导员调外部队任职,此事也没能详细查实,也只有留下美好的遗憾和怀念。再此我还要感谢为我检查过伤情的卫生所的美女护士姐姐,40多年了,我也不知道您姓啥名谁,有句古语曰:滴水之恩,当涌泉相。如果有生之年我们再次相遇,必当当面感谢。只有上过战场的人才真正懂得一条战壕的战友的真正含义。
好像是21日或是22日,我正在用压缩饼干桶烧开水,水是从一个很小的山泉流下来的,用消毒药片消完毒后烧开让战友们喝,只听得像刮风一样卟卟的声音让人窒息,我急忙抱头爬在一傍的小沟里,就听到咚咚咚一阵响,抬头一看对面123前指的山头山坡上一片火海,弹片从头顶上呼啸而过,尘土落满一身,当我挎着冲锋枪跨过山岗坡傍时,只见十多名战友的遗体被毛毯履盖着摆放在山坡下的一块平地上,还有两位烈士的遗体是用军用雨衣兜着抬下来的。被炮火炸死炸伤的人又有几人是肢体健全的?这也是战场上离死亡最近的几次之一。
24号上午十一时左右,通信处张国信处长急召赵树华技师交待任务:炮兵前观在那怀地域发现山顶上有大量无线电天线,要去侦察並判断是什么类型电台。随同保护任务由侦察连长崔英顺带队担负。据赵树华技师说,"人生价值最大的一次体现”,崔连长带一连人保护我这个"专家"。经过一个多小时奔波,靠近目标后,经赵树华技师对天线的形式和长短分布,判断是"大功率"广播电台。据此判断上报后,总部,军区下达"坚决拿下"的命令,攻取后才知道是越346师部和越南国家预备广播电台都在山洞中。赵树华技师遂带人入洞,缴获了一批电台通信设备和一百多件苏制真空电子管。这次攻打经过,在宋子沛付主任的回忆录有描写。24号中午13:30时炮火打到529高地,将123师的2个接力站,和一个机枪阵地及通信科的洞穴击中,牺牲18人。
正是我们前指4#网的4名战友在艰难困苦生死攸关的战争环境中形成了一个坚强战斗的团队,克服重重困难,圆满完成了战时通信保障任务。生活在和平年代的人永远体会不到一个月内不洗脸不刷牙、在昼穿单衣夜穿棉的二月份,一身单军衣如同泥土草堆中爬出来一样,一个月没有换洗,有人难得有一点休息时间又被山头上激烈枪声警醒。直到我军攻克高平后,对残敌进行搜索歼灭,情况才大为改观。作为自卫还击战荣立集体一等战功中的一员,我感到十分光荣,能为中华民族的尊严、祖国领土的完整而战,我感到万分的骄傲。为中华民族而英勇献身的烈士永垂不朽!感谢赵树华兄长的救命之恩,感谢黄良明副连长在我受伤期间的精心呵护!感谢台长冯玉泉兄长以及生死与共的前指4#网兄弟赵玉水、彭培松战友。感谢无线连的全体领导和战友们。
2021年2月19日整理
以上图片均来自网络,回忆文章中所涉均为实名
冯玉泉,山东寿光市人,71入伍,战后任新组建的133师无线电连长,转业寿光市一化工企业领导退休。
黄良明:四川内江人,71年入伍,战后入军校深造,转业四川内江供电局领导岗位退休。
赵树华,祖籍山西省,1969年2月入伍。营部修理所技师,担负作战部队通信装备技术保障。
彭培松:湖南人,77年入伍,退伍后在湖南教育战线成为一名人民教师退休。
赵玉水:河北人,78年入伍,曾任驻港部队副旅长,后转业深圳市公安局装备处长退休。
秦文龙:河南西华人,75年入伍,退伍河南西华电业局退休。
注:照片右后四排第8人为作者秦文龙,左前一排第2人为编者杨建松
作者:秦文龙
编者后记
2月17日对于我们每个参加过1979年对越自卫反击作战的战友来说,是个终生难忘的日子!转眼42年过去了,当年参战的军人都已过了花甲之年,每年这个日子来临,我们都会无限感慨:缅怀纪念和庆幸珍惜是我们共同的主题。今年,收到同连队战友、乡友秦文龙发来的战地纪实,记录了他在硝烟弥漫战场的亲身经历和真实感受。他于1979年2月17日全线反击开战的三天前,才从武汉军区通信团(河南南阳)受命调到广州军区41军通信营无线电连,千里匆匆即刻投入出国作战,在随军前指突破魁剥峡谷遇敌袭击时光荣负伤,但他英雄顽强,坚持战斗,不下火线,体现了大无畏的英雄气概。四十多年来,他从未提及此事,退伍后在平凡岗位上默默奉献青春,现在已经退休颐养天年。我们有多少这样的战友、有多少这样为国流血奉献,不为人知的故事呀!让我们大力宣扬这些平凡而伟大的英雄,大力弘扬国家有难匹夫有责的爱国主义精神,努力强化战斗意识和英雄主义,人人都为中华强盛而竭尽绵薄之力!
—— 2021年2月19日杨建松记于湖北武汉
最后,附上当年我的一首小诗《凯旋归国感言》(1979年6月25日写于广西靖西)与战友共勉吧——
莫看今日坦然坐亭内,
难忘昨天挺枪伐越鬼。
战衣残留着疆场的硝烟,
面容挂满了征战的疲惫;
耳廓鸣响着隆隆的炮声,
心灵升华着生命的高贵!
枪林弹雨冲向敌垒,
血肉之躯青春无悔。
拂去征尘啊,
我游视园中——
饱赏一下离别数日山水,
查看一下险遭蹂躏的花卉。
啊!此刻我才深深觉出——
人生的价值意义
和平的弥足珍贵
祖国的温暖可爱,
生活的幸福甘美……
编者诵者:杨建松,河南南阳人,76年入伍,当时任41军无线电连报务员,2001年任某军校学员系政委、陆军大校;后退役到武汉政府部门,已退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