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东关街又记
文/龚德明
在一片森林——现代城市建筑的森林,东关街巨蟒般悄然蛰伏。
灯火,是这个雨夜的魂魄。否则,浓重的黑,会让高低错落的连绵,湿漉漉地黑成难于分辨的混沌一片。
远处的灯影里,运河水正微波粼粼,“东关古渡”的牌匾,似在遥想,似在凝望,似在沉思……
那一帆樯桅带走的闺房的思念,那一盏青灯下慈母的白发,那望江楼上倚遍栏杆的凝望,都在这里不疾不徐、缓缓上岸。
不!不!我们穿越了。此刻眼前,只有细雨微濛,只有灰白的石栏,只有棵棵杨柳点缀的河岸。
静静地看东关街的牌匾,看街巷里一簇簇红色灯笼的灯盏。那红色灯笼流泻的欢快、温馨与烟火气,让我想起扬剧《挑女婿》里的一段:
喜鹊站树头
对我叫不休
你又来报什么喜
拿着桨来带着钩
阵阵喜气上心头
忙将莲船解了扣
轻轻划桨顺水流
荷叶向我招招手
莲蓬对我点点头
近处采呀远处勾
采采勾勾把李郎候
……
板鼓轻缓,二胡欢快。东关街,正向我敞开胸怀。

一
一方水土孕一方文化。
扬州,地处平原,气候温和。这里没有莽莽黄沙、峭壁悬崖;没有跌宕起伏、高耸入云;没有顿失滔滔、一泻千里;没有乍冷乍热、巨浪滔天;只有满目柔绿、一马平川;只有晓风残月、豆蔻梢头;只有庭院重重、二分明月;这里没有大开大合、粗犷豪迈;没有风云变幻、豪放不羁;只有微波粼粼的细腻与精致;只有尺水楼台的精巧与细琢。
文化是一泓奔涌流淌的滔滔江水,在悠长的岁月里,它冲刷洗涤、汇聚融合,又支脉分流、各有归踪。但,它在奔涌流淌的过程中,也留下印痕,留待触碰与重逢。
石板路厚重沧桑,行走其上,踢踏有声,就像叩开了历史的纵深。漆器、米酒、风味小吃、各式精美的饰件,等等,不断从沿街的店面探出头来。我看着它们,它们也看着我。柔和、温馨的光线,让我想到已然消弭于时空的、曾在这街上奔走的骡马,以及古渡口穿梭来去的樯桅。一个个店铺的牌匾,或立于门前一侧,或悬于门楣之上。其上的字体风格,有的文静安然,有的张扬挥洒,有的凌厉横出,有的中庸自守。它们排成一行,交错在一起,让你想到文化交汇的大河。
细雨如丝。我闭眼,在心里一遍遍触摸这所有物件承载的情感宣泄、生活向往、生存的智慧与哲学。

二
到底是谁率先想起在这依水之滨架起这解决供需的集市?是官府、还是民间?始于何时?为什么不是那个“小荷才露尖尖角”的资本主义萌芽的明代?为什么一定是试图奋起直追、搞“洋务运动”的清王朝?为什么不是隋炀帝乘龙舟、看琼花的那个热闹非凡的时刻?为什么不可以把集市的历史推得更远?毕竟,需求交换是更自觉的生活存在。这生活的自觉是民间的自发自为,为什么不可能更早?或许,有人说未见史载。可历史的记载又真正记载、关注了多少民间的生活?
雨,不绝如缕,无言倾泻着。灯光,透过大红的灯笼,高高低低、隔三岔五地把街道两边的青砖灰瓦,把石板铺就的街道,悄悄掩埋进柔和的迷离。在这迷离的空间里,我偏执地寻找着那些儒雅风流、着一袭青衫于此散漫游走的身影。他们喝高了米酒,踉跄着步履,把传世的诗文随意泼洒。雨,模糊了世界。我在寻找那个青楼留下“薄幸名”的人,我在寻找那个在“烟花三月”让李太白断肠的身影,我在寻找那个“腰缠十万贯”骑鹤而来的商人,我在寻找那个一心向佛、数次东渡、苦苦修行的僧人。这里不仅回荡过穿越时空的脆亮吆喝,也一定回荡过屠城杀戮的凄惨叫声。但,时光终于抹平了一切,掩埋了悲欢。在这漆黑的雨夜里,我擦拭着时光迅捷逝去的从前。一抹轻快的亮色一闪,那是一群香火戏与花鼓戏的艺人。他们经过这里,是由此走向繁华的上海吗?
一批清代的老字号店铺挺着不衰的筋骨,神采奕奕地矜持而立。几个游客嘴里念叨着,“四美酱园”“谢馥春香粉店”“夏广胜豆腐店”……他们嘴里不时“啧啧”惊叹,那一份穿越了时光的延续终于再次得到了触摸。
市井生活才是真正的民众生活。雅孕于俗,俗生于雅。雅俗不该是对立的两面。大雅大俗,大俗大雅。铜臭不掩书香。否则,真难解释:在喧嚣的街市附近,怎么会有书院、园林、苑圃的存在。

三
前不久的一次聚会,朋友们聊起了历史文化名街。说起了潜藏在器物文明中的区域文化差异之种种。也说起了扬州的东关街,说起了扬州的“小笼包”“狮子头”“三把刀”等等。
作为扬州人,仿佛在一面镜子里看到了一回家乡的文化影像。
细雨连绵,撑着伞,夜幕里再次走过东关街。那坚硬的房屋轮廓、牌匾、朱漆大门上的铁环,以及布满岁月烙痕的石板路,都被无边的雨雾软化了。总感觉有股散淡与儒雅、婉约与绵长,幽幽地直钻心扉。
街的尽头,古风不再。现代文明的忙碌、喧闹,气场强大,正在路面上川流不息、流光溢彩。
回望东关街,总觉得有股凝重在直直地下坠。不是坠向时空,而是坠向意识里某个似曾相识、充满温馨的湖面。
一段扬剧扎进来,我仔细去听,却是:“我本闺中一钗裙,公主请看耳环痕……”
二胡欢快,板鼓轻缓。

扬州东关街
东关街(江苏省扬州市东关街)一般指扬州东关街
扬州东关街位于江苏省扬州市,是扬州城里最具有代表性的一条历史老街。它东至古运河边,西至国庆路,全长1122米。东关街以前不仅是扬州水陆交通要道,而且是商业、手工业和宗教文化中心。
街面上市井繁华、商家林立,行当俱全,生意兴隆。陆陈行、油米坊、鲜鱼行、八鲜行、瓜果行、竹木行近百家之多。东关街上的“老字号”商家就有开业于1817年的四美酱园、1830年的谢馥春香粉店、1862年的潘广和五金店、1901年的夏广盛豆腐店、1909年的陈同兴鞋子店、1912年的乾大昌纸店、1923年的震泰昌香粉店、1936年的张洪兴当铺、1938年的庆丰茶食店、1940年的四流春茶社1941年的协丰南货店、1945年的凌大兴茶食店、1946年的富记当铺,此外还有周广兴帽子店、恒茂油麻店、顺泰南货店、恒泰祥颜色店,朱德记面粉店等。东关街是扬州手工业的集中地,前店后坊的连家店遍及全街,如樊顺兴伞店、曹顺兴箩匾老铺、孙铸臣漆器作坊、源泰祥糖坊、孙记玉器作坊、董厚和袜厂等。和东关街紧紧相连的是东圈门的古街区。两条街现已结合起来共同规划、整治、开发,这里除有老字号店铺外,还集中了众多古迹文物:有逸圃、汪氏小苑,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个园,还有扬州较早创办的广陵书院、安定书院、仪董学堂,和明代的武当行宫、明代的准提寺等。


龚德明,江苏省扬州市广陵区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