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矫永东
桃叶尖上尖，柳树就遮满了天。青阳河两岸的杨柳垂下根根丝绦，知了躲在枝头声嘶力竭，再过三天两日就又要开学了。矫寿正编柳枝草帽的手也不似刚放暑假时那般麻利，他嘴上说不草鸡开学，小腿肚子却在隐隐转筋，用矫立根的话说叫吓得腿肚子朝前。刚放暑假时，矫立根装模作样在写作业，连妈妈吩咐抽空去薅一篓子青草喂长毛兔也理直气壮地怼上几句，没看见老师布置的暑假作业跟疙疙荡一样多吗？放假还跟不上上学自在，一天到晚净写作业了。妈妈撂下句不薅草回来别吃饭就匆匆上山干活了。妈妈的脚步声将将听不真切，矫立根就趿拉塑料凉鞋冲院子里了，随手拾起猪圈墙上的粪篓子，在过道拿起来割麦子的长镰刀，甩头拔拉甲地大步走在街上，胡同口上马石的石台上裹着小脚的奶奶使劲挖后老花镜后面的双眼，立根立根好生点，别叫镰刀碰着了。矫寿正早就在青阳河上打水漂了，小石片在宽宽的水面上蹭蹭地跳舞，一连串蹦好几个高。矫寿正一个劲埋怨矫立根来晚了，吃屎也赶不上吃口热的。矫立根有点脑刺刺地，矫寿正立马软和下来，走吧走吧，我赶紧领你去看个玩意儿，那家伙老牛逼了。河滩沙地上一群倒嚼的牛正在或躺或立地打盹儿，矫寿正在一头犍子牛旁站下，手指牛腿你看你看这些牛疥子，肚子里哈的血溜鼓溜鼓的。矫寿正费力从牛腿上抠下来一只牛疥子放在将将磕成两半的石头新碴口上，用一块大一点的石头把溜鼓溜鼓的牛疥子掂得稀烂，墨黑墨黑的血迹糊满碴口，矫寿正就手把另外一半石块摁在一起，也就停了那么一袋烟的功夫，断开的石块被牛疥子血牢牢黏在一起了，卧槽，真神奇！惊喜的发现还有这么个玩法，矫立根对矫寿正的高山仰止又增加到了一个全新高度。
虽说玩耍是快乐的，可矫立根还是有点十五个吊桶七上八下的感觉，作业，暑假作业还没写完呢。明天就要开学了，矫寿正还是站得热血沸腾，毛毛狗草串着小白漂鱼花拉鱼放在矫立根杌子旁边，逗引打呼噜的馋猫一个劲儿蹭矫立根的干腿子。矫寿正转两圈对矫立根说，就你这个写法猴年马月能突击完作业吗？来来，我告诉你怎么写，矫寿正把矫立根拔拉一边，正襟危坐在马扎上，从杌子上的破半露口的铅笔盒里又拿一只铅笔，把两只铅笔握住在田字格本的格中下笔，一下两个字就写出来了！哎妈啊，这发明真牛逼啊真牛逼！事半功倍原来是这样子的啊！矫寿正嘴巴一努，宾服不宾服！矫立根脑瓜子像老母鸡下蛋后抢米粒儿吃直点头。矫寿正脚踩棉花般拎着毛毛狗草家去了，一会儿也拿着铅笔和田字格本夹着板凳过来和矫立根做伴写暑假作业。矫立根拿两只铅笔忙得鼻尖出汗，矫寿正却在那里把一张田字格纸悄悄撕下来，端详一番又撕了一张，数了一下张数又撕了一张，琢磨琢磨觉得差不多了，才拿起两只铅笔写字，写了两行又不写了，从矫立根那破半露口的铅笔盒里翻找到铅笔刀和直尺，把直尺放在田字格本封面的两趟杠下面，量准了距离开始下刀，两行田字格又被写了字。32开16页的田字格本被矫寿正工匠级段位打磨得精致精干。矫立根痴痴地问矫寿正这也能行？矫寿正把鼻涕一甩，我跟你说这事儿手拿把掐，杠杠的没一丁点儿事，你就瞧好吧！
暑假终于过去了，三年级的语文老师没有跟着班走，矫立根又迎来了新的语文老师。课堂上，语文老师翻阅暑假作业，就便认认人。矫立根手心里的汗就没干过，害怕老师看出来写的不正规，矫寿正头囊囊着让打开的语文书挡着，第三声矫寿正在哪里呢，矫寿正腚脱脱了从板凳子上站起来了，老师招手让矫寿正到讲台上，矫寿正半捂着脸望着矫立根舌尖拉嗒一下，完了完了。语文老师扬着矫寿正的田字格本，你家出的作业本是这样的吗？告诉我你在哪里的代销点买的，我也去买来。别一天到晚骚水狼夹两刀火纸混充那个念书的来。我叫你不学好，五精六兽那个穷精神头，好犍子牛不拉地还能干点什么活？矫寿正腚沟上劈哩扒拉让棉槐条教鞭结结实实抽打的烟雾缭绕。矫寿正夹着腚挪回座位上，刚想坐被语文老师哈虎一声又央央地站着。老师翻阅完作业本后眼神一凛，谁叫矫宪进？坐在第一排的矫宪进蹭地站起来，板凳都给带倒了。给我说说怎么不交作业？俺写的作业！在哪里呢？叫猫给我叼走了！昂？俺家里吃鱼，鱼刺掉作业本上，猫过来就把作业本叼走了。你家什么时候吃鱼？吃鱼的时候叫我好不好？撒谎都不打顿刻昂？小孩儿丫丫哪来那些穷毛病！我今晚上家访，放学告诉你爹一声！
火油灯在窗台上冒着黑烟，矫宪进抱着院子里的梧桐树直咶咶，他妈从他爹手中嘚过来烧火棍，剜一眼又扬起巴掌准备往矫宪进背上拍的汉子，这是你儿子，打坏了你可养活吧。矫宪进他爹没敢再上手，他妈拽过矫宪一进往矫宪进腚上轻轻地绻一脚，赶紧的家去写作业！
换一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