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漫记(501—550)
张 鹏
501.最疲惫的时候,是不愿意写作的时候。只想关掉灯睡一觉。
502.枷锁与镣铐。人性中许多美好的因素,理想,道德,勤奋,情怀,信念,骨气,进取,志向,正直,都可能吞噬人本身的快乐甚至生命。最终,混水摸鱼的无才无德者,往往混得风生水起,却把傲骨嶙峋的耿介之士推入深渊,万劫不复。
503.我一直认为,中国没有从基层一个一个甄别选拔足球人才,是中国足球长期黯淡无光的终极原因。
504.优秀,成了一只疯狗,不停追赶和撕咬,让人无法停歇。每天,你都要承受“不够优秀的”压力,失却了许多本属自己的欢乐。
505.人人都盼着房产增值,人人都想按部就班地晋职升迁,人人都想着无数的好事纷至沓来。问题是,每一件好事都踩在坏事的肩膀上,正如,有人拾钱是建立在有人丟钱的残酷基础上。
506.我探索事实真相和人生奥秘的冲动过于强烈,以至于并不关心探索的结果,却沉醉于勘探过程的快乐。问题是,问苍茫大地,究竟谁才是十拿九稳的风水先生?
507.我不愿通过压抑自己的个性来换取具体利益,因为,我害怕到手的具体利益补偿不了压抑时的痛苦,我更害怕,个性压抑了,具体利益仍遥不可及。
508.高学历的人,往往自恋,更容易被自恋遮住了双眼。这样说吧,如果全国人民人人一套考博试题都参加考试,可能博士将被置换成相当一批陌生面孔,包括街头的某些快递员,你村的村主任或某个超市的小老板。.
509.做人难。微信群中很微妙,有人不敢点赞你,不是因为不喜欢你,是害怕不喜欢你的人。有人赞同你,可能是因为与反对你的人掣肘。反而很少有人就事论事。
510.荞麦皮能炼油,泗水土话,形容雁过拔毛,无利可图之处硬能整出利益来。日常生活中,这样的人颇不少,凡事皆能刮下油水,掘地三尺,金银元宝尽皆到手。
511.虽然学过二十多年英语,但久不听说读写,已颇感陌生。今日做了个20分钟的小讲演,我刻意用英文讲了十多分钟,仿佛回到了当年吃英语饭的年代。我从1995年至2008年甚至还至2011年,教过初中、中专、电大、成人教育本专科英语课程,依靠英语,吃喝住行,养家糊口。
512.高中毕业时,我本能地选择了英语专业。中文,我一直认为不需要专门学习。
513.洋人的智慧。为了在论文写作中证明某个观点,我们常常引用遥远的外国人的话,殊不知,有不少观点,你们村的村长或妇女主任早就深刻论述过。年龄越大,我越倾向于向身边的人,乃至向文盲学习智慧。
514.演戏。不用寻找剧场和舞台,其实,我们天天在不经意间逢场作戏,或扮演谦虚,或扮演沉默,或扮演博学,或扮演愚昧。只是,大多数情境下,我们的表演破绽百出。
515.世界杯以及对世界杯的关注和谈论,都是别人的事。我仍旧只有不疾不缓的散步,宛如用双脚撰写情景交融的散文诗。我珍惜每一个步履,不亚于球迷珍惜每一次射门。
516.法梧每年都褪掉剥落老树皮,让光滑的树干裸呈于静谧的时光中。它的隔年的悬铃果实,每次大风雨之后,飘落汇聚于树下,回归大地,融为泥土。
517.天道公平,父亲辛苦养大我们,我们无以回报。只有把这份辛苦,转移到养育自己的孩子的过程中。但我一直认为,孩子带给父亲的快乐,不亚于自己的付出。
518.学术报告厅,不仅是发表高见,畅谈学问和交流思想的场所,还是制造和生产自卑的温床。讲者往往年纪轻轻已占据学术要津,名利双收,听者呢?大多老大无成,挫折连连。有多少场报告,就有多少失落与悲叹。
519.假设祥林嫂和孔乙己经常被邀请发表演讲,听者或能心满意足。问题是,面对成功人士,我们渴望学习经验,又无法直面他们的超常幸运。
520.认清自己很难,自我介绍更难。但我仍忍不住尝试向他人介绍自己。本人曾是典型的文学青年,而今年岁渐长,已成文学中年。沉醉于阅读和写作中的时光,占据了我主要的人生历程。生于乡村,长于县城,酷爱玩乐,生性自由散漫,求学艰辛,半世蹉跎。自弱冠之年始教书英文,业余泛览文史哲,兴趣颇广,后考研考博,亦教亦学。读写之余,散步成癖,每日嗜步行,而腹部凸鼓却不曾稍减,今已认命耳。喜随笔记录,喜美食水果,喜纵论天下,喜侃侃而谈,喜游山玩水,喜闲暇品茗看云看树,喜投稿,喜讲演,喜日记,喜沉醉于遐想和回忆。
521.天天与动物和植物打交道。每日去菜市场,你买猪肉、鸡、鱼、虾,买韭菜、西瓜、西红柿、杏,算起来,人的一辈子,就是与动物和植物打交道。此外,你才能写日记,上网,发论文,领工资,做课件,关心历史和哲学。
522.我们缺乏自由意志的即兴挥洒,也缺乏兴之所至的神来之笔,天天生活在古板,僵化,猜疑,算计,内耗的疲惫与麻木中,这种精神状态,与足球的灵魂完全相悖,如何踢球?
523.除了虚构和想象,文学中还包涵大量衣食住行的实在细节,包涵人类触摸到的所有物质实体。文学研究,其实不应放弃对空灵中的真实和沉重进行抓取和掂量。
524.我们踢足球不行,但有很多专长,所以,不用谦虚。我们盖了那么多住不完的楼,且房价坚挺。我们的补习班遍及城乡,孩子们天天悬梁刺股。我们的共享单车触目惊心,从垃圾池到快递点,处处可见。我们擅长写论文,且能通过查重软件的检测。
525.我酒量不行,白酒二两以上辄醉。但我坚信,假设我有酒瘾,一定会随时携酒,抽空就喝。正如我不分晨昏,不顾时空地任意书写。
526.一种烦恼,如申请项目失败,评职称未过,如果自己能天天挂在嘴边不断提及,其烦恼也会逐渐被钝化和稀释。我选择经常谈论自己的不快之处,以求在谈论中冲淡它。真正的大烦恼,往往自己也不愿提及,只在内心深处发酵。.
527.支撑人类坚持不懈写作的动力究竟是什么?近日,我常想,那些无端被毁灭、被遮蔽、被流失,永远消失的文字,或许远比存留下来的要多。诗歌史上,或有比李白、杜甫更优异的诗人,只言片语未留下。小说史上,或有比曹雪芹更卓越的小说家,著作毁于战火。留下文字的作家,如海面上峥嵘的礁石或岛屿,当然,水面一旦上涨,它们亦免不了消殒。
528. 毛骨悚然的早醒。今晨,未到四时便醒,距八时上课尚有四个小时,欲哭无泪。对早醒,我恐惧,谈之色变。
529.会议室。一个单位的会议室,见证了权力的更迭,见证了官员的上台与下台,见证了就职演说和离任感言,见证了掌声以及掌声的复杂内涵。那些会议桌椅,目睹了流水般的人来人往。更多的时候,桌椅寿比南山,使用桌椅的人,却如世事无常。
530.各地方政府的人才引进政策中,均对新进博士厚爱有加,却往往把老博士晾在一边不闻不问。学界中人皆心知肚明,博士可以一年又一年复读复考,吊诡的问题产生了,十年前你在同一考场击败的人,而今刚刚毕业,待遇可能优于你。人混得好坏,非关才情,命也,运也。530.各地方政府的人才引进政策中,均对新进博士厚爱有加,却往往把老博士晾在一边不闻不问。学界中人皆心知肚明,博士可以一年又一年复读复考,吊诡的问题产生了,十年前你在同一考场击败的人,而今刚刚毕业,待遇可能优于你。人混得好坏,非关才情,命也,运也。
531.博士与博士的差异,甚至大于博士与文盲的差异。一纸文凭,掩饰了人间多少的寡陋和愚蠢,仿佛那片遮羞的树叶。这个世界,人只是被粗略分类,归于表格中琐屑的数字,没人对人之独特个性进行关注。
532.石头。每次回到故乡,端详石墙上的或山畔的顽石,我都发现,与上一次之目击并无二致。在石头漫长的历史中,一个人,是无法目及其变化的。我在想,秦始皇眼前的石头,与今日的石头,会有多少差异?
533.羞涩的董博士。2007年寒假过后,同一大寝舍的董博士买了“一得阁”墨汁一大瓶,毛笔,天天在旧报纸上练字。他说,回陕过春节,村人知其是博士,纷纷找他写春联,他却不会用毛笔。董身上那种古代读书人的文化自觉,一下子让我感动。他的乡邻,是朴素的,认为博士理应乃是博雅之士,饱学之士。
534.天造地设的玄机,命运无常的套路,时空纵横的巧合,哪一个微小的变故与动荡,都会把弱小的生命个体摆布于风雨飘摇之中。自我的无限渺小,是体认人与世界乃至宇宙关系的基本常识。
535.公款私用与《文学评论》。二十一年前,我担任中学班主任,曾利用掌握班内征订报刊的权力之便,订阅了1998年全年的《文学评论》,共六期,虽为班级公产,却基本为我个人阅读。那是严格意义的学术论文首次进入我的视野。
536.午夜过后,遍体汗腻,辗转难眠,烧水,大肆淋浴,尘垢皆去,站在阳台上吹凉风,看与我一样不眠的满天星斗,听虫唱。不眠就不眠吧,总不能因为失眠再折磨自己。
537.一次性事件。无法预感,无法彩排,无法总结经验,无法吸取教训,世事大多如此,你只能小心翼翼地行走在这充满风险和不确定的人间。你对付世界的手段,总是捉襟见肘,破绽百出。
538.可逆?不可逆?望着成片开发的居民楼逐渐蚕食城郊的农田,我在想,会不会有一天,我们要大规模拆楼,重新恢复绿野?城市化和城镇化是否只会一路高歌猛进?会不会逆向,转变为乡村化和农田化???
539.即兴写作是否优于深思熟虑面面俱到的文字?偏执锐利者的文字是否优于四平八稳的老油条?微信的现场直播效应使人更浮躁还是更淡定?人人一部手机肆意玩弄的时代会被取代吗?需持续多久才终结?这些问题时常困扰我。
540.我对自己语言习惯的定位是清雅,明晰,不温吞,不缠绕,直奔主题,干脆利索。
541.在你还懵懵懂懂浑浑沌沌的童年,先天和后天的合力,早已铸就了你性格的巨鼎。整个的漫长一生,你其实一直在裱糊和修缮。.
542.不仰视他人的幸福,不漠视自己的幸福。半天不出家门,穿着拖鞋,熬绿豆汤,读写自如,不衫不履。我会猛然发觉,自己拥有不少的幸福。
543.德才不配位,易遭祸患。反之呢?德才远远超越其位,会给当事人带来什么?
544.个人快乐,更容易导致周围之人的快乐。个人不快乐,更容易折磨周围的人。所以,祝愿世上多快乐之人。
545.沙瓤的西瓜和西红柿,愈来愈少,遍寻农贸市场,难得好吃的西瓜。这世界,手机功能很多,好吃的瓜却很少。进步?退步?
546.手机与裸奔。这世界的目光,都被手机吸引了。即便有人光天化目之下一丝不挂地奔跑,大多数人仍选择手机摄录,他们对手机的关注,仍压倒了裸奔者的身体。
547.发急,无助于使自己更优异,却无意中泄露了自己急于求成的欲望。我观察,容易发急之人,多为欲望大于能力的人。
548.高考,其实是一把大刀。挥舞起来,把自以为是的青年,三下五除二,迅速分化,让他们口服心服地拉着拉杆箱走向被录取的学校。.
549.消失的格局。一趟乘大客车的集体旅行,持续不论几天,每人在车上的座位是基本固定的,尽管刚上车时选择座位充满偶然和主动。随着旅行结束,相对稳定的格局烟消云散。每个单位,即是一辆旅游车。
550.日记中,我会准确记下住宿过的每个旅馆的房间号,老以为,这个房间,今后还会与之邂逅。因为,这房间,不会因为我住过了,就立刻消失。
张鹏,泰山学院副教授,上海大学文学博士,山东作协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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