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 姐
杨景荣
留不住的岁月,挥不去的记忆。伴随着年龄的增长,那种刻骨铭心的恋念竟然愈发浓烈。曾经的年月很穷、却很快乐,童年的情景像电影般地不时地涌现,无法释怀。大姐那瘦小的身影常常浮现在我的脑海里。那段时光,除了饥饿和贫穷,似乎没有什么忧愁和焦虑,虽然现实很骨感,但精神世界却很丰满,这就是我们的“穷开心”。现在,生活条件好了,想起那段艰苦的日子,饥饿,纯粹就是一种刀刻的伤疤。
而今,父母年迈,大姐都60多岁了。每当端详着他们单薄的身影,满满的幸福里,莫名的增添一丝无端的伤感和惆怅,内心有太多说不清楚的感慨和思绪。
大姐是姊妹中我最敬重的人,不仅是她年长,更是因为一份同情和歉疚。大姐为了我们,帮父母很早就承担起了养家的责任。受尽了生活中的风霜雪雨和世态炎凉。那个年代,家里没有男劳力,意味着生活会更加艰难。我们姊妹中最大两个都是女孩,我和哥哥那时还小,大姐自然而然承担起“大哥”的责任。她个头很矮,不识字,话少,一双被生活压弯的罗圈腿,见人总是微笑着,没有哀怨和颓废。 我很敬重她,感恩她,内心觉得欠大姐太多太多,但是从没有和大姐直白的说过,在我心里她不仅是姐姐,更像是母亲。大姐很少说起过去,偶尔提起,总是淡淡的说:“那时差点饿死了,苦死了”。

那时候的村庄叫生产队,听父亲说,为了生存,大姐十三岁时,就已经在生产队干活挣取工分,小小年纪就已帮父母分担起沉重的生活压力。那年月里,我们家庭成分不好,被人欺负是常事,大姐性格又怯弱,不懂得反抗,只会默默地承受和面对。大姐说,那时除了基本的生产任务,大家还要参加基建队,跟着全公社修建堤坝。大姐说现在全乡里的水坝,都有他们那代人的足迹,说起这些,大姐眼神里闪烁着自豪,而我却倍觉心疼,心里酸酸的。
每到秋天,因为生产队畜力少,一部分翻地由人工完成,那时叫“深翻地”。天没亮生产队长就在喇叭里吆喝上地干活了,黑暗中,大姐匆匆带上一块野菜饼子就出发了,出门不久,菜饼子就已经吃完了。到了劳动现场,一般都是包工,每人画一绺子地,然后开始用铁锨翻地,男男女女并排,有老有少。大姐个头小,年龄又小,人又老实,别人很快就把她落下了,更让她无奈的是两边的“麻利人”给她留下的地越来越宽了,她身后的地渐渐成了梯形……提前干完活的男男女女说说笑笑的早已回家了,只有大姐瘦弱的身影常常在夜幕里一个人孤独的留在地里,她常常是最后一个回家。偶尔也有同情大姐的人,帮她翻完地一起回家时,大姐几乎快要饿的昏厥过去。
月亮之下,大山里异常寂静阴森,大姐拖着蹒跚的步伐行走在崎岖的山路上,不时地传来几声狼叫,恐惧伴着饥饿,努力加快步子,当回到家时,又没有什么吃的能填饱肚子......劳累的父母和我们早已沉沉入睡。
为了使我们几个小的少挨饿,父母和姐姐即便半个菜饼子,他们也要省着吃,还要拼命的干活,挣工分,养活我们,可怜可爱的姐姐啊……
那年月,几乎所有人脸上都写着一个“穷”字,饥饿是常态,喝汤还要舔碗是常识,更是生存的本能;难忘曾因为饥饿,我偷吃了母亲为我们准备烧汤的莜麦面,母亲为此一边拿棍追打我一边痛哭的场景。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吃饱在那时是可望而不可及的,穿的就更加微不足道了,一件衣服常常是老大穿了老二穿,老二穿了老三穿......等到最小的穿时,已经是一件全是补丁的“疤衣”。记得有次父亲在街上买回一件白色的估衣,我和哥哥抢着要穿,为此还打架了,大姐只好调和,于是哥哥穿几天我穿几天,轮流穿,真是往事不堪回首。

做饭,没有烧的柴,烧炕,也没有填得粪。常常在生产队干完活时就赶紧收拾柴禾,夏天铲草胡子、拾粪,冬天扫“茅衣”。生产队里偶尔给每户人家分点牲口圈里的粪,一家一小堆。和生产队长关系近的,分的粪堆自然大,粪也比较干燥。像我家的常常是装在背篼里往出渗牲口尿液的那种,两个姐姐只有装在破框子里往回抬了......
充满辛酸的过往,历历在目。大姐说,夏天里挖野菜却是那年岁里难得的“开心”日子。生产队散工后,大家抓紧在田埂上荒地里挖“苦苦菜”、“灰荞菜”、“车前草”和“拉拉”等一些叫不上名的野菜回家煮着吃或烧汤喝,有的野菜苦的难过,但可以稍稍填饱肚子,暂时告别难缠的饥饿......当大姐偶尔说起这些,脸上总是露出一丝辛酸和无奈的苦笑。而最难的是到了年末,生产队算完账后,一年辛苦下来,我们有时还会倒欠生产队的工分。
我小时候,小学一二三年级都是在本村里,同班的孩子年龄我最大,那时不爱念书,常常逃学,为此没有少挨父母的打。大姐笑着说,有次我逃学,她和二姐追着我满山跑,让我回去念书。她现在都想不通,为什么我那么小,在梯田埂上跳上去又跳下来,她和二姐就是追不上。大姐说起这些,和蔼的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在大姐眼里,我永远是个孩子。
后来,大姐出嫁了,那年她十七岁。犹记农历深秋,树叶随风飘落,天气阴沉寒冷,几个陌生人,牵着一头毛驴,把大姐接走了,大姐哭了,母亲哭了,我也哭了......

而今,生活较之以前已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饥饿”这一词,早已从许多人的“生命”字典里消失,但我会时时想起那段岁月,连同大姐瘦弱的身影,在夜深人静时,时时浮现。虽然大姐现在已儿孙满堂,生活幸福,这才给我心灵深处一点慰藉,然而,那刻骨铭心又怎能忘却!
今夜无眠,时光荏苒,往事依稀,清晰而又模糊,模糊而又清晰,不觉间枕上已湿。大姐,感谢你,祝福你,祝福我们姐妹兄弟都健康幸福!感谢此生你是我的大姐,若有来世,我想做一会你的大哥,你做我的妹妹,让我去呵护你成长。
2021年12月14日夜

作者简介:
杨景荣,1999年毕业于宁夏大学政法系,中学高级教师,现在西吉县第四中学任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