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橹先生像一轮明月，在经历了23个寒冬阴云的轮番遮蔽之后，终于在高邮晴朗的夜空冉冉升起。此后，其光照便雨露般渗入广陵学子们的心田，也渗入了蓬勃诗坛的边边角角。扬州的诗友大可近水楼台先得月，而我远在离扬州七百多公里之外的洛阳，竟然也有幸沐浴到明月的清辉，其中的缘由堪称奇妙。



一

1984年，诗刊社创办了《全国青年诗歌刊授学院》，我曾连续8年坚持业余学习诗歌创作，直到1992年后学院停办。在历年收到的学习资料中，我曾多次读到叶橹先生对一些诗作的点评，对先生深入浅出的解析由衷折服，于是萌生了请先生为我的第二本诗集《呼喊与倾听》作序的想法。

诗刊社《全国青年诗歌刊授学院》寄给学员的参考教材之一

叶橹先生对牛汉两首作品的赏析

     在一次文学交流活动中，我遇到扬州师院的王锡九老师，就托他把我的心意带给了叶橹先生。当时我并不了解叶橹先生的状况，且和先生素昩平生，也没考虑请他作序的要求是否唐突。但先生很快在亲笔回信中，答应了我的请求，信中写道：“……承蒙你的看重，要为尊作写序，自是义不容辞。……只要你的诗集定下来，请将原稿寄来，我当勉力为之。”欣喜之余，我连忙把抄在一个日记本里的诗稿寄了出去，不足半个月就收到了先生充满鼓励和鞭策的序言，在寄回的诗稿中，还纠正了一个错别字。

     不久，我去深圳联系诗集出版事宜，碰巧结识了香港天马图书有限公司的老板蓝海文。他得知我想出版诗集，当即承诺回港后，立即给我寄来可以在国内印刷的出版书号和全套手续，而且不收取任何费用。这对于身为穷工人的我而言，无疑是天上掉馅饼，于是连忙打道回府，紧锣密鼓联系洛阳印刷厂的朋友，请他们鼎力相助。为节约费用便于当时的铅印设备印制封面，我亲自设计了三色稿，又请印刷厂采用穿线装订，还在内文首尾加了一页硬纸封。书印好后，我遵照蓝海文先生的约定，给他返回了10册样书，又在第一时间给叶橹先生寄去了两册。

     此后的27年间，世事纷扰层出，家境变迁繁复，好在我对诗歌的热情未曾衰减。虽然我多次念及叶橹先生，却始终不清楚先生给我的那封信中，说他“坎坷的生活经历”究竟意味着什么。2019年9月，我在网络上读到扬州重开虹桥书院，以及聘请叶橹先生为书院院长的消息，并且按图索骥，获知叶橹先生青壮年时期历经了23年磨难。无比震惊的我掐指一算：大难无恙的叶先生已年届八旬矣！于是我紧紧抓住“虹桥书院”这一线索发起求助，当即在书院的网帖后留言，恳请他们帮我联系叶橹先生——我必须尽快前往扬州，当面向这位从未谋面的老师表达谢意。

     在《呼喊与倾听》的序言里，叶橹先生曾写下这样一段话：“从根本上说，诗是生活的产物但不是生活的奴仆，诗是心灵的表现但不是心灵的物化。一个真正有艺术良知的诗人，不应为一时的‘时尚’所迷惑，更不可把自己的精神形式降格为实用的工具。为了维护诗的神圣品格，与其让它形存实亡，不如使其潜藏于心底深处。应当相信，只要人类存在，诗歌，真正的诗歌，绝不会消亡。”27年之后，当我重新咀嚼其中的内涵，才真正明白了先生的良苦用心。那些日子，我被大恩必言谢的情绪搅得坐卧不宁，幸好有虹桥书院微刊编辑莫在红女士大力相助，我才得到了叶先生的电话号码。

二

     2019年国庆前夕，我发了一条短信给叶橹先生，告诉他我要去扬州看望他，并询问他节日期间是否外出？叶先生回复说，你若来扬州旅游，我们可以顺便见个面；如专程来看我，似乎过于奢侈了，一定要来就7号以后吧。于是我当即预订了去扬州的火车票。

     10月12日下午6点，我赶到了叶橹老师约定的扬州四望亭路盛宴酒店。餐房里，须眉雪白的叶橹先生，正在餐厅的牌桌上和朋友打扑克。经叶先生介绍，另几位分别是诗人张作梗、布兰臣夫妇和扬州晚报总编袁益民伉俪。不一会儿，帮我联系到叶先生的虹桥书院莫在红女士、仪征女诗人钱素琴、扬州润德菲尔庄园主夫妇等相继入席。

     开席前叶先生认真地对我说，你大老远来看望我，我和扬州的朋友们在这里给你接风，随即又向在座的宾客介绍了我的来历。我把新近出版的两本集子分别赠给了叶先生和诗友们，布兰臣和莫在红也回赠了他们的诗文集，叶橹先生则送给我一套亲笔签名的三卷《叶橹文集》。席间，众人在临时建起的微信群里玩起了抢红包，叶橹先生手气超好，好几轮抢到的都是最大的红包。看着先生笑得像个孩子，我暗暗为先生高兴——云开日出，苦尽甜来，有什么比得上与情趣相投的朋友们赏心乐事呢！

     晚宴接近尾声时，袁总夫人周彤让我和叶先生坐近些，她说你来一次不容易，我给你们拍一张合影。照片上，叶先生的眼镜反光很強烈，但镜片后面的目光却是柔和的，散发着春天般的融融暖意。趁着先生酒酣之际，我请他为我准备在美国出版的汉英双语诗集《三原色》作序，84岁的先生一口应允，当即作答：我眼晴不太好，你把诗稿打印到稿纸上寄来，我一定给你写。

     

周彤女士为叶橹先生和我拍的合影

叶橹先生赠书

莫在红、布兰臣二位赠书

     临别时，叶先生歉意地对我说，我腿脚不灵便不能陪你游览，你自己去瘦西湖这些景点看看吧……直到这时先生才告诉我，他老伴住院尚未康复，我提出去府上看望，叶先生婉言谢绝了。

     到扬州当天，因住地离瘦西湖很近，我已在赴约前游历了大部景区，次日又马不停蹄一口气跑了五六处胜地，把所见精华一一摄入了像机：扬州八怪纪念馆，张玉良纪念馆，逸圃，个园，何园，朱自清故居。我还找到了虹桥书院，想一睹其历史变迁的风采，可惜那天是周日锁了大门。计划周一中午上车前，再去路边的扬州博物馆参观，又因周一闭馆休息留了个不小的遗憾。

三



     返洛后，我给叶先生寄去了诗集《三原色》的打印稿，两周后就收到了先生以《诗如其人》为题的序，欣喜之余我当即展开细读。先生在该文开头回溯了我们之间的一些往事：

     “作为一个经常读诗也写点诗评的人，我虽然在27年前为冷慰怀的一本诗集写过一篇序，但岁月流逝记忆消失，我几乎已经完全忘记了这回事。想不到近些时他竟因此而不远千里从洛阳来扬州看我，这不仅令我感动，也让我周围一些朋友对此啧啧称奇。大家都认为在当今的社会，如此重情义的人实在不多了。

     “我虽然因为写序而自嘲，但至今不悔，因为我大抵都是为一些不甚知名的诗人写序，初心在于鼓励他们。所以我写的序不会夸大其辞以防误导。像冷慰怀这样的诗人虽属罕见，但有此一例已使我不忘初心矣。”

     读到这里已是泪水盈眶，我何德何能竟受叶先生如此看重？作为曾经受益的诗坛晚辈，探望慷慨哺育过自己的师长，难道不是学生的本分？数十年来，先生用心为许多不知名的诗人纾困解惑，鞭策激励后学上进，且从来不图任何回报，这种普施光照的仁义之举就该没齿不忘！相比之下，那些仗着职务和头衔满天下走穴坐堂、大敛不义之财，为抢得蝇头小利而刻意奉承迎合、肉麻吹捧的歪嘴墨客，与强盗和奸商有何区别！

     在中肯评析了诗稿里的一些习作之后，叶先生写道：“冷慰怀是一个在诗中见其真性情的人。他是生活中的普通人，但在诗中，他却常常显示出不甘庸俗的气质。他的不少诗都可以归为咏物诗，而在这些诗中之物里，则寄托了他对人的品格的追求和理想。……我在同他唯一的一次接触中，深感到其“诗如其人”的品格，所以我深信他诗中那种朴实而坚定的风格，是符合他为人做事的言行的。”

     经济社会大浪淘沙，有人只热心锦上添花却不肯雪中送炭，而叶橹先生恰恰相反，他宁愿花精力扶持无名之辈，也绝不为烧钱摆阔者敲锣吹号。叶先生数十年如一日，用他的学识和行动引导我们如何诚实做人，我将这番话看作是他对所有学生和晚辈的期待。

     序言结尾的一段话，叶先生重锤发力击鼓：“冷慰怀之所以将其诗集命名为《三原色》，既是他对生活和生命本色的一种认同，也是他把诗同自身的生命本色转成一种理想的追求。生活中的人可以是平凡普通的一员，但他的诗，必须是有品位有气质的艺术品，从这个意义上说，冷慰怀实现了自己的人生信念和追求，我为有这样的同道者而感到幸福。祝福他依然宝刀不老地继续写出更好的诗！”

     严谨治学崇尚真诚的叶橹，是一枚醒目的路标，株守在中国新诗征途的岔道口；耄耋之年老当益壮的叶橹是一剂药引，为催化中国诗歌艺术的精华呕心沥血。我会拼尽全力扛起叶先生“同道”这一充满信赖的称谓，在诗歌创作的道路上继续跋涉。感谢诗歌，感谢叶橹先生的隔空教诲，教我在混浊中分辨善恶，涤荡污垢，坚守安身立命的文化底线。

2022年1月27日  

     《三原色》出版消息（复制可在浏览器打开）

     （上：中诗网  下：美国华人诗学会）

http://www.yzs.com/e/action/ShowInfo.php?classid=1&id=7895&from=timeline               https://mp.weixin.qq.com/s/ZjPPRp_LTLbucFLZpJzjVw

笑容可掬的叶橹先生

叶先生的英译序《诗如其人》(魏建国翻译)

酿酒师

——写给叶橹先生 

冷慰怀

题记：27年前，我请素未谋面的叶橹先生为我即将出版的诗集《呼喊与倾听》作序，叶橹先生没有推辞，很快满足了我的要求，并把写好的序言连同诗稿一同寄给了我。近期，我连续读到叶橹先生以往的坎坷经历，不禁频频扼腕而叹，于是有了这些发自肺腑的感慨。

    酿酒师耐得寂寞

    一坛酒酿了二十三年

    原料不是豆麦稻黍

    酒曲没有利禄功名

    跨越灾难的虹桥

    与骤雨狂风的击打对峙

    解冻冰封的阳光

    同牙根紧咬的酸涩牵手

    酿酒师功力非凡

    空白的寂寞快速起酵

    岩石绵软，杂质融尽

    酿出了月影星辉

    酿出了闪电霹雳

    酿出了画意诗魂

    刺鼻的硫铁矿被悉数提纯

    成为满坛刚烈一怒冲天

    酿酒师因祸得福

    书生意气醇厚绵长

    有拳拳孝心庇佑

    阴险的矿难终未得逞

    村姑的挚爱

    烧旺了雪夜炭火

    让所有苦难都变得温驯

    当高邮用金手指

    撕开酒坛封口

    大半个中国都闻到了酒香

    那些伤风感冒者

    纷纷掩鼻而逃

    凡品尝过这坛陈酿的人

    都褪去了一层浮躁

    酿酒师从不吝啬

    二十七年前

    我也有幸分到了一杯

    至今仍唇齿留香

    如今，白发苍苍的酿酒师

    只和桨篙樯橹为伴

    酒酣时就在诗海里泛舟

    或端坐船头参禅悟道

    偶尔睁一下

    那双令妖惊魔惧的火眼金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