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父亲是最后一枝麦穗
张少华(甘肃)

乡村的夏天,是属于父亲的。在这片田野里,父亲是那些麦田里一枝枝麦穗的国王。
我一手扶腰,一手拄着镰刀,望着父亲在麦地里“冲锋陷阵”。那些在我面前桀骜不驯的麦子,在父亲手里变得不堪一击。我不明白,我健壮的体魄,为何跟不上父亲干瘦的身躯。就像横亘在我和父亲之间的年龄,在这片麦田上,我从来就追不上父亲。我艰难地松开握镰刀的手,一掌心的水泡。疼痛比麦芒还坚硬,随着汗水流窜。
夏天没有诗意,只有疼痛和汗水。我喊父亲歇息,他站住,手在脸上一抹,一粒粒汗珠,被阳光镀上金色,像金灿灿的麦粒,从手指间一跃而出。父亲笑笑说:不累,你歇吧。那一刻,我惊异地发现,父亲的眼神里,竟栖息着诗意!

夏天距离我很远,距离父亲很近。我和夏天的距离,或许是我距父亲的路程,连接我们的桥梁,不知何时荒芜了。我们只能这样,咫尺千里地默默对望着。干不了重活,我只能挑些轻活做。父亲让我捡拾漏收的麦穗,但他收割的太细心,很少有“漏网之鱼”。父亲又让我将收倒捆好的麦子立起来,好往干里晒。这让我的劳动有些游手好闲,与夏天格格不入。父亲说:回去吧,把场院里的麦垛拉开晒晒。我常舒口气,像童年那样,溜之大吉。但这次,我没有雀跃,我感觉自己像个逃兵。在父亲面前,我还是个孩子;在父亲的夏天,我依然不能给他帮助。“上阵父子兵”,在夏天,我一次又一次临阵脱逃。我没有回去,折身回到地里。父亲在干我做的活,他显然对我不放心,担心麦穗遗失在田地里,担心我没有将麦子立稳。父亲的腿关节不好,这让他蹲的姿势格外别扭,近似于跪拜。我在他身边蹲下,父亲诧异地看着我,目光很快地躲到掌心的麦穗上:哪怕一枝麦穗,也不能丢下他不管。我没有埋怨父亲。我忽然明白,一枝麦穗和我一样,在父亲眼里是那么重要。我学着父亲的样子,跪拜在田地里,一枝一枝捡回那些遗落的麦穗,捡回迷途的自己。

麦子一茬接着一茬,父亲的劳作一茬压着一茬。麦子收割掉,接着是晾晒、打碾、扬场、颗粒归仓。垛好麦草,扫净场院,胡麻又黄了。这时还不能松口气,要回茬、倒地茬,要深翻麦地,施肥犁粑,为下一茬麦子整理好田地。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父亲和父亲的父亲一样,在这片田野里,收割自己的一生。
麦子打碾后,夏收大忙就结束了,但父亲依然早出晚归。父亲和那片土地有着怎样的隐秘?我无法洞悉,在我成长的路上,他们一起,变得越来越熟悉而陌生。
夏收后的田野,空旷而寂寥。远远地,我看见父亲,像一枝麦穗,站在地中央。我走到父亲跟前,喊他回家。父亲寂寞地看我一眼,淡淡地说:我只是看看,陪陪泥土里的麦子,夏天太孤单了!我支支吾吾,不知说什么,我不清楚,孤单的是父亲,还是夏天?父亲指着脚下,又指指村庄,对我说:这里,就这里,我老后,把我埋在这里,这样,既能看见你们,有能陪陪麦子,你这么不济,我要帮你打理打理麦子……我再也听不下去。泪眼婆娑里,我看见父亲变成一枝麦穗,撑起整个夏天的金色。夏天,父亲是最后一枝麦穗。

作者:张少华,男,甘肃省镇原县人,大专文化程度,供职于镇原县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局。现为镇原县书法家协会会员,庆阳市书法家协会会员,甘肃省书法家协会会员,镇原县书法家协会理事。

编辑寄语:我做绿叶你做花,与君采菊东篱下。舞墨作文皆为友,诗词妙语任君发。政通人和万事荣,国泰民安百业兴,愿君多写正能量,文学助圆中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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