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原野
摘要:每逢佳节倍思亲!重阳节是敬老节,子欲孝而亲不待。如今,我只能对当过兵、一辈子忠实于集体和群众的老父亲,以及贤淑宽厚终生的老母亲,表示一番缅怀之意罢了。我的父母亲都是从旧社会活过来的劳动人民,在他们步入中年的那个时代,正遇上“低标准,瓜菜代”。尽管生活十分困难,但他们做人都是非常单纯的,几乎没有什么贪欲和侵害。要说有,那只是饿急了,才会发生在生产队场院上的一点“多吃多占”罢了。
01
1949年父亲参加了中国人民解放军,52年复原退伍回乡后一直担任初、高级社和人民公社基层干部,深受乡亲们的爱戴和尊重。直至1976年患重病去世,既没有遗产,也没有遗言,安静地告别了这个世界。我觉得父亲身上有三个特点值得我终生记取:一是善良耿直;二是聪明能干;三是大公无私。这是我们家的传家宝,我一生都不会忘记。
我父亲只有小学四年级文化程度,就这,还是靠在旧社会他受雇替有钱人家孩子上学才学来的。1964年,四清运动来了,父亲被怀疑是“四不清”干部,靠边站。不久,他的生产队长也被罢免,队上交给他一群羊,让他上山放牧。从此他由“管人”变成“管羊”,别人揶揄他是“羊官”,父亲听了只是“嘿嘿”一笑置之,并无半点怨言。

听我母亲讲,父亲的茶瘾很重,每天赶羊出圈之前,都要熬二两安化砖茶喝下。然后带上水和干粮,披着破羊皮袄,带上他那本从不离身的《三国演义》小说,赶羊上山。素常,他去的最多的地方是西面的黑嘴山,离我们村大概有十多华里。每天一上山,他把羊群赶到一个草好的地方,眼睛盯住那只耳朵被狗咬伤过的头羊——花耳子,放心地把破皮袄往草地上一铺垫,半躺在上边,眼睛盯着书本,津津有味地品读起来:“话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嗨,这与我羊倌何干?再翻过几页:“玄德幼孤,事母至孝”,“家贫,贩屦织席为业。”对,就看这儿,一个卖草鞋的人(刘备)居然还能这般模样,父亲开始入迷的读了起来。许久,他抬头一看,羊群不见了,连忙丢开书本,拿起“剁铲”,追赶羊群去了。
02
“山雨欲来风满楼”。正当父亲安闲地守着羊群,过他自由自在的日子时,“文化大革命”来了。“羊倌”的权利也被无情地剥夺,代之而来的是没完没了的“斗私批修”运动。后来,支左部队把我结合进公社革委会领导班子,当了二把手。古人说“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我不曾料到进了公社领导班子后,却给家中亲人带来祸殃——我家被打成“破产地主”。
有一天,父亲来机关上偷偷找到我,说他想见见县上来的孙政委申诉。我将父亲带到县人武部孙政委下乡住的地方。他在那里吃了颗“定心丸”。孙政委告诉他“文革”中划定的成份不算数,“你是地主就是地主,你不是地主,他也没有办法把你打成地主,回去放心劳动吧!”
然而,那些给我家定“地主”的人,还在顽固坚持自己的立场,既不平反,也不退还“没收”去我家的财产。后来支左部队查清了我家被打成“漏划地主”的原因:据说是1935年西征红军路过时把我家“打了‘土豪’”,还没收了一窑松木椽子。事实是,当时住在我家里的长征红军做饭缺少柴火,我爷爷主动把家中准备盖房的松木椽,取出来几十根无赏支援红军使用。为此,红军还给我家留下一个木牌子,上面写着“信用证明”,等革命胜利了,可以以此向政府索取费用,可惜这东西没有能够保存下来。
03
就在父亲第二次当生产队长卸任不久,1975年秋,他在一次感冒中咳痰咯血,被医院查出得了肺癌。我和三弟把他送到西安市。在陕西军区部队上服役的二弟,找到第四军医大学的专家诊查,院方对我们讲,说我父亲的肺癌已经到了晚期,部分转移到淋巴系统,动手术必须要输血,还不一定能从手术台上活着下来。于是我们决定不做手术回家保守治疗。熟人为我们联系了一辆等待大修未果的光有铁架没有坐垫、准备返回银川的大客车,我们买了一个棉絮放在父亲坐的铁架子上,就这样一路颠簸从早到晚行进了13个小时路程,风尘仆仆地回到家中。父亲高兴地对母亲讲:“总算活着回来了”, 这是当年11月的事。
1976年1月8日,敬爱的周总理逝世,哀乐不停地从墙上挂着的小喇叭匣子里传出,父亲听了一遍又一遍,脸上老泪纵痕。他是在为周总理垂泪呢还是为他自己伤心呢,我没敢多问。骨瘦峋嶙的父亲自知不久于人世,他精神好的时候,就宽慰自己说:“该吃的吃了,该见的见了,没有什么怨肠(土话,遗憾),唯一的一点,就是我还戴着个‘地主分子’帽帽,没有人给我摘呀!”我听后笑着对父亲说:“地主好啊,你到了那一世还是个小财东呢,有啥不好!”父亲笑着点点头。停了一会儿,父亲怯怯地问我:“还能把我拉到医院里看看吗?”我说:“您老命大,和周总理得的是一样的病”,父亲听后点点头,再也没有提看病的事。1976年2月27日中午12点,父亲走完他人生最后的路,安祥地永远闭上了眼睛。
04
光阴荏苒,日月如梭。不知不觉母亲离我们而去已经14个年头了。14年来,我无一日不在思念我慈祥的老母亲。那时她常挂在脸上的笑容和宽厚健康的臂膀,永远是我们兄弟姐妹赖以生存并深切怀念的幸福港湾,是她带给我们无限欢乐和甜蜜。每逢清明、春节、中元,我都想要对我的母亲说说心里话,可惜她永远听不到了。
和尘世上所有的母亲一样,我母亲也有一颗仁爱平和之心,她对我们兄弟姐妹五男二女的哺育之情,我终生无法忘怀。母爱是一场春雨,润物无声,绵长悠远;母爱像一首长诗,清幽纯净,和雅淡香;母爱还像一支抒情的歌,婉转悠扬,低吟浅唱。自从母亲在我家中去世后,我感到痛苦万分。每每追思,母亲的音容笑貌,历历在目,总觉得她老人家依然和我在一起,相随、相伴、相融。
清晨,当我跑步锻炼,路过市文化街与西环路交汇处时,总不免要向西边的天际望上一望。那里有一个叫白马山的地方,我的父亲母亲就长眠在那里。母亲虽然逝世,可我总觉得老人家并没有走远;回到屋里,看见太阳光照射着的阳台,觉得母亲仍旧坐在轮椅上,笑眯眯地和我打招呼;吃饭时,面对饭桌前母亲坐过的位置,眼前仿佛还是母亲去世前一天坐在那里吃饭时的音容笑貌。
那天是端午节,母亲吃了10个小个饺子,还一个劲儿称赞“香!香!”第二天,农历五月初六,母亲就去世了。晚上,我躺在床上碾转反侧,难以入眠,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儿时昏暗的油灯下,母亲为我们烧火做饭、缝补衣裳的情景,此时此刻,我多么想再坐到她老人家面前,为她揉揉胳膊、捶捶腿啊!
05
我的母亲,是农村中土生土长的劳动妇女,进城那才是后来的事。她从小娘家贫穷,七八岁上吃野菜把肚皮都吃成了菜緑色。她不会识文断字,56年村里扫盲,还是我这个上小学的儿子,教会她写自己的名字“任秀英”三个字的。父亲当兵走后。家里全凭母亲用辛勤的双手讨生活,抚养儿女。互助组、初级社、高级社、人民公社,母亲都是背着背篓,一步一步走过来的。母亲贤德、善良、淳朴,几十年如一日,任劳任怨,屎一把尿一把地把我们兄弟姐妹拉扯养大成人的同时,还养育了一个一岁上离过生母的侄儿,后来她还为我那族人二哥娶妻成家。母亲高尚的品德,在我们老家那是有口皆碑。
我的父亲复原退伍后,回到村里没有闲过一天,从办初级社,转高级社,再到人民公社,他都是忙着当干部,家里只能靠母亲一个人来操持。直到76年父亲患病辞世为止,母亲都没有过过一天省心的日子。享福那才是她60岁以后的事。乡亲们夸赞说,我母亲是受苦受难修来的福份。
晚年的母亲,基本上都是穿梭在银川、西安、新疆、北京等几个大中城市,跟在那里工作的儿子、儿媳妇生活在一起,过得很洒脱。2008年4月,已经85岁高龄的母亲,一心一意要“叶落归根”。当她的孙子从外地把她接回到我们家中时,人已经病得不轻,唯—能满足她愿望的是,她能在活着的时候回到老家“睡土”(土话,安葬)。
06
我之所以痛苦,就是因为对母亲尽的孝道太少。以前母亲几次和我一起生活时,家里穷,她没能享福。后来我家日子过好了,母亲最后在我家中只活了五十四天,说实在话,我真的没有稀罕够呢。

母亲对我的亲情,那是孟郊“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的长长牵挂;是王维“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的深沉感叹;是苏轼“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的美好心结;是白居易“想得家中夜深坐,还应说着远行人”的无边思念;是辛弃疾“最喜小儿无赖,溪头卧剥莲蓬”的天伦之乐……
母亲虽然只平平淡淡地活了八十五岁,但她那无怨无悔的良母品德,却是留给我们兄弟姐妹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精神源泉。
限于篇幅,母亲的事我只能写这么多。如果不是她老人家急着“叶落归根”回到银川,仍留守北京的话;如果不是2008年回到银川后遭遇的那一场冰冻雨雪自然灾害,造成她老人家孤寂染病的话;如果——我不敢再想下去……
但愿在天堂里的母亲,多一点快乐,少一些忧愁,永世不再悔恨,永远伴随父亲安度天年冥岁,如若这样,那做儿女的也就都释然了, 感谢上苍,赐给我们宽怀慈祥的父亲母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