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是福(长篇小说)
马存贤 著
第十二章
1
河源市商都古玩市场在整个西北都有些名气。
在城西天王庙周围一大片地方,几条街都是买卖文物、奇石、文房四宝、戏曲道具和现代工艺品等各类玩意儿的门面摊点,门牌匾额五花八门,星罗棋布。平日里,显得格外繁华热闹。凡来河源的人,大都要到这里游览观赏一番,开开眼界。
韩根旺拎着手提袋,在街上边走边看,他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没到这里来过了。很多人一照面就向他问好,显得尊尊敬敬。“韩老师,好久不见,今天有空?”有人问。
“啊。”韩根旺微笑着应一声。
“韩老板又有什么宝贝呀?”又一人问。
“随便转转,随便转转。”韩根旺点着头说。
“韩老师啊,进店里来坐坐,听听您的指教。”又有一位店主站在门首,招呼道。“不敢不敢。”韩根旺嘴上这么说,心里还是很受用。……在河源这地方,见面十有八九互称老板,只是个称呼而已。但韩根旺在这一行算得上是行家,有人称他“韩老师”,便是对他的敬重。
凭韩根旺在这一行的名望和实力,他本可以不必拎着东西来这里,只要在家里打一个电话,就有人抢着拿钱上门来换东西。可他这些日子实在是心里憋闷,就想出来散散心。
虽然是早上,天王庙门口有很多卖工艺品小物件的商贩已经开业了。韩根旺一路走来,径直走进了门脸上悬着“尚宝斋”牌子的古玩店。
尚宝斋在商都算是规模较大,生意做得较好的一家,关键是这里的老板与韩根旺关系很要好。
尚宝斋的老板叫于德润,比韩根旺长几岁,下颔上一把漂亮的长须已现花白,但因常年坚持习练太极拳,身板挺拔,步履轻盈,显得精气神十足,看上去颇有几分仙风道骨。
十几年前,韩根旺发家的那件文物就是卖给于老板的,那可不是一笔小数目的交易。那时候,他们之间虽不相识,可于老板并不欺生,凭货论价,当即钱货两清。韩根旺有感于此人的识货本领和做事的大气,心里很是佩服。因为,他的那件东西是他专门带到上海让师父邵老师做过鉴定和评估的,可谓货真价实。从此,两人便来来往往,既是生意上的伙伴,又成了推心置腹的朋友。
韩根旺走进尚宝斋时,于德润正坐在他那樽用老树根特制的大茶桌后面品茶。一见到韩根旺,赶忙站了起来,笑呵呵地说:“怎么一大早就来了?”说时,看了眼韩根旺手中的袋子,知道韩根旺有事找他,就很热情地道:“来来来,先喝口茶,刚泡好。”
韩根旺也不客气,顺手将手提袋放在大厅的柜台上,走过去在茶桌边坐下,接过于德润递来的紫砂杯,放到鼻下闻了闻,抿了一小口,咂咂嘴,说了声“好茶。”
“怎么样老神仙,最近好吗?”韩根旺将喝干的茶杯放到桌上,笑着问了句。韩根旺总觉得于德润这人平日里除了玩古董,没事时就品品茶,练练字,打打太极拳,活得轻松自在,跟神仙似的,所以见面就叫他老神仙。
“好得很。”于德润边给韩根旺斟茶边乐呵呵的说,“有日子没见面了,你也好吧?”
“唉,烦得很。”韩根旺端起杯一口喝了,放下茶杯,有些垂头丧气地说。
“怎么回事?”于德润用关切的目光看着韩根旺。
韩根旺又叹了口气说:“家里一摊子烂事,不提也好。”
依韩根旺的心性,张口就诉苦,这是从未有过的事。
于德润觉得不好接话,就埋下头伺弄他的茶。好一会儿,才没话找话说:“你的酒店快完工了吧,啥时开业啊?这几日我在琢磨,到时候送点什么贺礼呢。”
韩根旺听见于德润这么说,想他并不知道酒店近来遇到的麻烦事,觉得一时半会也说不清,便未置可否笑了笑,端起一杯茶喝了。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吗?”于德润觉出韩根旺内心有苦衷,很真诚的问道。
“有啊。”韩根旺说。
“那你尽管说就是。”于德润看着韩根旺。
“老神仙可别笑话。”韩根旺有些难为情地说,“最近要急用钱,手头有些不方便。”
“瞧你说的,常言道,家有千万,也难免有不方便的时候。这点忙我还是帮得上的,说吧,需要多少?”于德润很爽快。
“有几样东西,你先看看吧。”韩根旺说时,用下巴指了下柜台上的手提袋。表达的意思是,我并不是来借钱的,而是有几样东西要出手。
“这是哪里话,跟我见外?”于德润有点不高兴了,“你我之间,还用得着这样?闲钱我有,你拿去用就是了。”
“东西放着也没多大用处,给别人又有点舍不得。”韩根旺说。
于德润明白韩根旺的意思,但他觉得在这种情况下做交易,有失朋友之间的情义,不答应吧,又怕伤了对方的自尊。他知道,韩根旺对自己收藏的东西珍爱如命,不是万不得已,哪能轻易出手?他不知道韩根旺因何到了这种地步。
这样想的时候,于德润虽然有些为难,但还是有了一个态度:“你的东西还用看?你说个数吧。”
“也不是什么贵重货,你先看看吧。”韩根旺坚持说。
“恭敬不如从命,好,我看看。”于德润走到柜台边,小心翼翼从手提袋里拿出几样古董,仔细看了看,识得是真货,可巧的是,这几样东西最近市面行情不是太好。他不知道韩根旺想要的价位是多少,韩根旺不说,他便没法还价。于是,将几样东西放回手提袋,很客气地说:“这样吧,东西我先替你保管着,我这儿有张银行卡,上面存了一百五十万,你拿去用,不够就说话。”
韩根旺见于德润给的价与他估计的差不多,只是离他处理眼前的事所需要的资金还缺着点儿。这要是换了别人,他早就报价了,可跟于德润之间,两人从来都是保持着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这时候,又听见于德润把话说得这么客气,就更不好意思抹下脸皮讨价还价了。便从茶桌边站了起来,接过于德润递来的银行卡,微笑着道了声谢,又坐了下来,喝了几杯茶,两人又瓜长蔓短的聊了一会儿,韩根旺老觉得有些堵心,就告辞了。
走在街上,韩根旺感觉像丢了什么东西一样,心情很不好。仔细想了想,是因为那几件文物,也因为于德润。将那几件文物出手,无异于割掉了他身上几块肉,而于德润呢,又跟着撒了一撮盐,让他感到疼,却又说不出口。他需要一百六十万给儿子治病给孙子赎车,可于德润却只给了一百五十万,就差十万。可这十万对当下的韩根旺来说,就成了问题。早知道这样,他就不来于德润这里了。他心里责怪着自己。
很长时间以来,人人都把他看做是有钱人,连他自己都觉得是有钱人。而且,他把自己一直当作是一个有行政级别有身份的人。这让他滋生了很重的虚荣心,很要面子。
好面子是他一生的弱点。可这一次,因为好面子却落得自己难受,他不知道接下来去哪里筹这十万块钱。
2
韩根旺一路唉声叹气回到家里。刚进门,就看见康姨站在院子里等他。
“早饭都不吃,去哪了?”康姨很关心的望着韩根旺说,“到处找不见。”
“出去转了转。”韩根旺说,“你们先吃,不用等的。”
“冬林已经吃过了。”康姨说。
韩根旺没有回自己屋,直接去了餐厅。
康姨将早点又热了热,端上桌。看到韩根旺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想说什么,又打住了。她不知道这个家最近发生了是么,人都焉不拉几的,个个神色不安。但她偶尔从他们的谈话中听到一言半语,似乎与钱有关。她明知道自己帮不了什么,但她还是想帮。于是,便对着韩根旺说:“你这两天气色不好。”
“嗯。”韩根旺喝着粥,应了一声。
“上年龄了,有事不要着急上火,伤身体。”康姨用很体贴的语气说。
韩根旺抬起头来,感激的看了眼站在面前的康姨,说了句:“你坐呀。”
康姨拉开桌边的椅子,在对面坐下。
韩根旺放下碗,叹了口气说:“我的儿子孙子没一个让人省心的,冬林的事还没来得及办,文勤又惹事了。”
“文勤又咋了?”康姨睁大眼睛看着韩根旺,显得有些紧张。
“他前天晚上去游戏厅赌博,输了几十万,车都让人家扣下了。”韩根旺气呼呼地说。
“昨天跟咱们一起回来时,我就觉得他有些不对劲。”康姨应和了一句。
“可不是嘛。”韩根旺说,“你当时就看出来了,我还没在意,又出了个败家子啊!”韩根旺闭住眼睛,很痛心地摇了摇头。好一阵子,才长叹一声,把孙子怎样在游戏厅输了钱,将一百多万的车押在那里,又跟女朋友怎么分了手,喝醉酒的事讲给康姨听,唯独将扒门撬锁一节瞒下没说。接着,又把自己一早去古玩市场筹钱的事给康姨说了一遍。
康姨在心里感叹道: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啊。看上去风风光光的韩家,也生活得不容易。这样想的时候,轻轻叹息一声,起身回到自己屋里,拿来一张存折,放到韩根旺面前。
“你这是干什么?”韩根旺不解的问道。
“这存折里有四万块钱,你拿去用。”康姨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这是我自己攒的,虽然不多,但添不了斤添两呢。”
“怎么能用你那点钱呢?快收起来。”韩根旺站了起来,显得有些激动,断然拒绝了。
“咋就不能用?”康姨红着脸,坚持说:“等你手头方便的时候,还给我就是了。”
“这……”韩根旺不知道怎么说才好。他知道她是诚意要帮自己,这让他很感动,可是,他怎么能拿保姆这点钱去应急呢?这让他这张老脸往哪搁?岂不成了笑话!再说了,他韩根旺还没落魄到这步田地,只要他张口,难道连十万元都没人借给他吗?想想看,就连卖给于德润文物时他都抹不开面皮讨价还价,还会厚着脸皮花家里保姆的钱?可这些话不能说出来,说出来会伤了她。
看见康姨手足无措的样子,韩根旺不忍心驳了她这份热情和真诚,于是,便放缓了语气说:“这样吧春兰,这钱你先收起来,我想想其他办法,不够时我再跟你要,好不好。”
康春兰知道老韩嫌她这点钱太少,不够用。这才迟迟疑疑从桌上拿过存折,对住韩根旺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我想今天回趟王郎镇去。”
“去王郎镇干什么。”韩根旺有些意外。
“不知道家里啥样,想回去看看。”康春兰说。
“噢,你也好长时间没回去过了,看看是应该的。”韩根旺点着头说。随即,有些遗憾地说:“本来叫文勤送你回去一趟最好了,可……唉,就让冬森送你去吧。”说完,拿出手机要给儿子拨电话。
“不用不用。”康春兰赶忙摇着双手说,“四十多里路程,班车又多,方便得很,不用送。”
“你一个人我不放心。”韩根旺说。口气不像是对保姆,倒像是对老伴。
“没事,有胳膊有腿儿,没那么娇气。”康春兰笑着说,显出自己的硬朗和干练来。
“那我送你去车站。”韩根旺也报以微笑,笑容里明显有一丝依恋意味。
康春兰也感觉到了韩根旺传递给她的温情,但她装作不知不觉,换了话题说:“中午饭我一会儿就做好,放在锅边,到时候叫冬林热一热你们吃。”
韩根旺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来。
“晚饭前我就赶回来了。”康春兰又接了一句,自顾去了厨房。
韩根旺心头一热。他刚才没说出来的话,她说了。这是个何等通达聪明的女人啊!难怪自己当年那么迷恋她。
3
康春兰回了乡下,韩根旺一下意识到了她的存在。
平日里,他已经习惯了康春兰在这个家里出出进进走来走去干这干那,倒没有觉得她有多么重要,可一旦她不在的时候,整个家显得空空荡荡,就连他的心里也是空空荡荡,甚至,就像妻子桃花离世后留给他的那种感觉一样。
韩根旺感到极度空虚和无聊,一时也没心情去想筹钱的事,就连每天看报的习惯都忘记了,独自在院子里转来转去,每到一处,都是干干净净,所有工具物件都摆放的整整齐齐。这一切都是康春兰一个人打理的。
在院子里转悠了很长时间之后,韩根旺才回到了楼内,又在每个楼层每个空着的房间转悠起来。他从来都没有这个习惯,今天为什么会这样,连他自己也说不清。他一边转悠一边查看了每一个角落,每一个窗户,甚至刻意地用手指摸过了楼梯的扶手和楼道的墙裙,可到处都洁净得无可挑剔,就连摆放在楼梯拐弯处的盆花的叶片都擦拭的一尘不染……他平时根本没注意到,康春兰是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做这些活的,或许他看见过,只是熟视无睹,习以为常罢了。
现在看到这一切,韩根旺的心头就像被一只柔软的手轻轻抚过,感到无比温热,无比感动,不由得满心满脑子都想着康春兰,而且是那么强烈。
韩根旺在楼梯拐弯处闭着眼睛站了一会儿,又慢慢悠悠下了楼梯,走进厨房,一股熟悉的饭菜的香味痒人鼻息。只见煮好的米饭停在保温状态,揭开锅盖,几样做好的菜肴摆放在笼屉里。这一刻,韩根旺内心最敏感的部位被什么东西戳了一下,咽喉一哽,眼眶不由得潮湿了。
“康姨,饭做好了吗?。”就在这时,听见韩冬林喊叫着朝厨房走来。韩根旺忙用两手抹了把潮湿的眼眶,走出门来。
韩冬林一抬头,看见父亲从厨房出来,心想这两人又黏在一起不知叽咕啥呢,便用异样的目光看着父亲,有些尴尬地说“饿死了。”
“你康姨回乡下了。”韩根旺说。往日,包括韩根旺在内,大家都把康春兰称呼为“康姨”,只是对保姆或者佣人的一种称呼而已,可今天,他却说成了“你康姨”,很自然的让她成了长辈,自己竟全然不觉。
“怎么说走就走了。”韩冬林有些不高兴。
“她走前把饭菜都做好了,你去热一热端来吃。”韩根旺没有理会儿子的不悦,进了厨房对面的餐厅。
父子两人吃过午饭,相对无话,各自回屋。
韩根旺觉得有些困乏,本想午睡一会儿,可眼下正是深秋季节,屋子里有点凉,便只在沙发上坐了坐,又独自来到院子里。
沐在午后的阳光里,浑身感到暖融融的。韩根旺抬头望了眼西斜的太阳,心里生却出一种莫名的焦虑。他又走出院外,在门口不停的徘徊着,最后,竟不知不觉走到了距家门不远处的公交站点,眼巴巴看着从长途汽车站那边发过来的一班又一班公交车。直到这时候,他才猛然弄明白自己今天情绪低落的原因。
他已经不能适应康春兰不在家里的生活了,虽然她去了只不过大半天时间,明知道她不会这么快就回来,可他的心一直都被他牵着,他在等她。
在公交站点等了一会儿,看看天气尚早,他又转身往回走。这个时候,他却被自己的行为惹笑了,还暗自骂了句:“老年痴呆,瞎操心!”
是的,按理说,这个女人跟他没有多少关系。虽然他过去在王郎镇下乡时对她动过很大心思,只差没解开她的裤腰带,可那又怎么样呢?自从把妻子桃花接到省城来之后,他早就收心了。可是,那么多年过去了,他为什么还要把她请到家里来呢?是报恩?赎罪?还是旧情难忘?这会儿连他自己也说不清了。不过,这样想的时候,却让他躁动不安的心情平静了下来,毕竟,他不是十八岁的少年。
他这才又想到筹钱的事。明天,得送儿子冬林去十八里铺治病,又得赎回孙子文勤的车,可他手头只有这些钱,赎了车,就不够交治疗费,交了治疗费,就不够赎车,翻来倒去就差十万元。可就这十万元他这个“有钱人”眼下却拿不出来,说出去丢人啊!
无奈之际,韩根旺又想到了自己存放在老房子的文物,可提到文物,他又想起早上在尚宝斋令他伤心又伤情的事来,让他再拿出一件去兑钱,真比要他命还难受。一闪念,他想起冬森昨晚说过账面上还有十多万元的话来,于是,就给冬森打电话说:“凑十万元,给我送过来。”
冬森答应的倒很痛快,也没问要钱干什么,只是说:“我现在忙得很,明天一早送来。”就挂了电话。
着急用钱的事有了着落,韩根旺心里踏实了。看看天色,又不由自主地走出院门,不知不觉又来到了公交站点。
傍晚时分,康春兰回来了。不过不是坐班车回来的,而是由她在章平县开出租车的大儿子送回来的。
看见有辆出租车停在了自家门口,司机扶着康春兰下了车,韩根旺眼前一亮,连忙从公交站点赶了过来。
康春兰老早就看见了在公交站点张望的老韩,下了车就等着他。见他走近了,笑着解释说:“大虎不放心我坐班车,硬要送我。”
“韩伯伯好。”大虎很有礼貌的向韩根旺问了声好。
“好好好。”韩根旺一边回着话一边看着眼前的大虎。两年前,他请康春兰来时,在王郎镇见过大虎,大虎还瘦来吧唧的,并不怎么起眼,今天一见,他竟胖了一圈,显得人高马大,虎头虎脑,穿的也体面,韩根旺差点就认不出来了。
大虎问过好之后,望着眼前的别墅打趣说:“韩伯伯这家就一个字,牛!”
韩根旺嗨嗨笑着,赶忙打开大门,说:“快把车开进来。”
“不用了,韩伯伯,我还要赶回去。”大虎说。
“天快黑了,住一宿明天回去吧。”韩根旺诚心要留大虎。
“下次吧,下次来我一定要住住韩伯伯的别墅。”大虎说着话,已经坐进车里。
“他要回就让他去吧。”康春兰说。
“韩伯伯再见。妈再见。”大虎在车窗挥了挥手,将车开走了。
看着大虎的车走远了,韩根旺才回过头来,看着康春兰问道:“家里都好吧?”
“好着呢。”康春兰笑得十分灿烂:“他们一个比一个过得好。”内心的快乐溢于言表。
韩根旺听了,知道她在说自己的儿子,联想到自己的儿孙,心里不免有些羡慕,有些妒忌,又有几分醋意。便心不在焉的说了句:“好就好。”
两人说着话往家走,刚进门,看见冬林迎了过来,一改平日的冷漠和不屑,老远问候说:“康姨回来啦。”还呲着一嘴乌黑的牙对着康姨笑。或许是他这会儿肚子饿了,才觉出了康姨的好,才表现出了少有的热情。
看见康姨手里提一个包,显得沉甸甸的,冬林以为是她从家里带来了什么好吃的土特产,便赶忙献殷勤似的去接,可康姨却把身子一缩,躲开冬林,慌忙把包递给了身边的韩根旺。
韩根旺觉得有些怪,看了眼康春兰,接过包来掂了掂,很沉。
“这是啥东西?”韩根旺已经察觉到包里装的是钱,但他不能相信自己的触觉,将包放在地上,当即打开拉链,果真是一沓一沓的百元钞票!
看到康姨带来的一包钱,韩根旺和韩冬林父子俩都有些傻眼。好一会儿,韩根旺才用复杂的眼神望着康春兰说:“你这是干什么?”
康春兰被韩根旺看得有点不好意思,显得有些局促的说:“我知道你这家里花费大,一时手头不方便,可冬林这病又不能耽搁,就让几个儿子凑了三十万,给你添补添补。”接着又放低声音补充道,“他们也就这么多,我全拿来了,不知够不够。”
恁是见过大世面的父子俩,也被眼前的情境和她说出的一番话深深地震撼到了。
韩冬林张大嘴巴看着康姨,他的已被毒品浸蚀得麻木冷漠的灵魂被她的真诚和厚道刺疼了,他一下为自己平日里对她的不恭不敬和曾经跟妹妹冬芳在背后说过她的坏话感到后悔,也为自己过去的挥霍无度感到羞愧。
韩根旺呢,此时只觉得眼睛有些发酸。为了掩饰他内心的柔软和脆弱,抬头仰望着天空,仰望着被夕阳染红的流云,硬将两眶泪水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