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是福(长篇小说)
马存贤 著
第十八章
1
北方生物理疗康复中心的管理模式有点像监狱,但工作流程却是相当严谨相当科学的。
刚进入理疗中心戒毒治疗的病人,都是一个人住着类似于酒店标准间的房子,里面一应俱全,一日三餐也是由工作人员配送,在完成这个阶段治疗内容并通过检测之前,是不允许随意走出房间的,除非是毒瘾发作。
韩冬林当天毒瘾发作时已到深夜,根据他平时的习惯,这很难想象,也许是他临来前多吸了几口的缘故。
按照康复中心的作息时间,十点钟,韩冬林准时上了床。虽然无法入睡,但他坚持躺在床上,尽量克制着内心的焦躁,一动不动。可没多久,他觉得呼吸道和肺腑灼热难耐,大脑嗡嗡作响,但他心里清楚自己是干什么来的,于是,下床喝了杯水,又爬上床去。这时,那种感觉越发加重,浑身的骨骼间,好像有无数的蚂蚁在爬行噬咬,让他痛不欲生。他翻身跳下床来,在房间疯狂的翻找起来,翻遍了所有的柜子和抽屉……
就在他绝望地抓挠着胸部,撕扯着头发在地上打滚的时候,房间的门开了,进来两名穿白大褂的工作人员,按住他,脱掉他的衣服,只留了件内裤,把他拖到隔壁的房间,然后,关上了门。
韩冬林顿觉眼前一片漆黑,在几秒钟的寂静里,他听见了自己的喘息声,但那种生不如死的感觉让他没有丝毫的恐惧感,他希望这里是万丈深渊,让他跳下去,结束自己。
韩冬林使出全身力气,一头向黑暗中撞去。只听得“砰”地一声,他被弹了回来,重重的摔在地上,却没觉出疼。他站起身来,又朝着另一个黑暗的方向一头撞去,又是“砰”的一声,又被弹了回来……他声嘶力竭地吼叫着,用力捶打着自己,撕扯着头发,不停的撞,不停的摔。他觉得宁可在碰撞中死去,也比这样活着好受。
他感到鼻子发酸,无法控制自己的眼泪。他用双手抹了把脸,满脸的粘液不知是汗水、泪水、鼻涕还是血,但他看不见自己。
他已筋疲力尽。
他躺倒在地上,感觉并不怎么凉。他有气无力地举起双手,然后又无力地垂落下去,听着手臂碰出的声响,确定地板是木质的。
就在这时,黑暗中突然响起沉重的近似于电梯起降的声音,随即,室内的灯光猛然亮了起来,刺得他睁不开眼睛。他挣扎着坐了起来,定睛看时,四周墙壁上全是镜子。那些镜子把房子的空间无限放大,而在这个空间里,到处都能看到自己。
韩冬林慢慢爬到镜前,用手抹了一下,镜面坚硬而冰凉,已不是刚才黑暗中触碰过的那种柔软而又弹性十足的感觉。他看着映在镜子里的人,骨瘦如柴的身躯连着一颗干瘪的脑袋,如同骷髅一般,蜡黄的脸上,满是鼻涕眼泪。他被镜中人丑陋而又邋遢不堪的形象吓了一跳,他非常厌恶非常痛恨这个人,他不相信这个人就是自己!
就在这个瞬间,他想到了父亲,想到了妻子和女儿,想到了家中所有的亲人,也想到了康姨。内心的愧疚感一下向他袭来,他再也无法控制自己即将崩溃的神经,放声嚎啕大哭起来。
门开了,刚才拖他进来的两名工作人员走到身边,将一件睡袍披到他肩上,扶他站了起来,又把他送回宿舍。
经过刚才一番艰难痛苦的挣扎,韩冬林脑子里一片空白,一头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一觉醒来,天已经大亮。韩冬林动了下身子,觉得浑身的肌肉和骨头都有些酸疼,但脑子却很清醒。他回想着晚上的事,回想着在那个黑暗的世界里任由他宣泄的每一个细节,回想着那个空间的墙壁在黑暗中如同神话般的转换。他知道,那是一套极其先进的自动伸缩设施,这样的设施颠覆了其他同类行业惯用的强制方法,既消除了患者在与毒魔搏击中自残的危害性,又增加了排泄释放痛苦的强度。说心里话,他有点留恋那个空间,有点留恋那种黑暗,他宁愿在那种黑暗中耗尽最后一丝气力,永远瞑目,也不愿在光明的世界里看到自己丑陋龌龊的样子。
韩冬林望了眼屋顶墙角的监控镜头,下意识地将一条外露的腿缩回被子里。他明白,他的一举一动都会有人观察到。
韩冬林又不自觉的伸手摸了下床头柜,他想抽根烟。平时在家的时候,只要睁开眼睛,烟就叼在了嘴上,这个时候,少说也抽过两三根了。
他在心里暗暗下着改变这一习惯的决心,就翻身起床了。
就在韩冬林洗漱完毕,坐在床边上发呆的时候,霍专家来了。
通过一番细致的望闻问切,霍专家面带温和的笑容,对着韩冬林竖起拇指,说了三个字:“你可以!”
韩冬林感到霍专家的话很有温度,尽管只有三个字。
霍专家前脚离开,早餐紧跟着就送来了,一个鸡蛋,一杯牛奶,两个小花卷,一碗粥。
韩冬林看到这碗掺有青菜细末的粥,很有食欲,就先端了起来,未到唇边,一股淡淡的似曾熟悉的花香味窜进鼻息,直入肺腑,他知道,这就是专家告诉过他的药膳。他一口气将粥喝了,砸吧着嘴,真想再来一碗,便望着监控镜头,只能意犹未尽。
整个上午,韩冬林都安静的坐在沙发里,回味着霍专家温和的笑容,回味着霍专家神奇的大拇指和带有温度的三个字。
这些年来,他已看惯了人们厌恶嫌弃的眼神,就连大哥冬森,妹妹冬芳偶尔间都会流露出这样的眼神。父亲看他时,除了满脸愁容,更多的则是忧虑、无奈和心疼。他很少见到像霍专家那种真诚关爱的笑容,尤其是像他那样伸出充满正能量的大拇指。
临近午饭时,韩冬林感到那种可怕的毒瘾又要向他袭来。一开始,他觉得从口腔到脾胃都饥饿难忍,恨不得有什么东西赶快让他吞下去。紧接着,他直感到口腔泛酸,鼻子泛酸,眼眶泛酸,浑身的肌肉都在痉挛,但他用两手掐住大腿强忍着,抵抗着。这时,午餐真的就送来了:一碗米饭,一荤一素两盘菜。不用靠近,他就已经闻到了一丝中草药特有的味道,那味道给人一种心理上的依赖和诱惑,甚至很清香。可在这个时候,这种气味更加剧了对肠胃的刺激,毒瘾排山倒海袭来,他再也控制不住身体,扑倒在地,抽搐翻滚。
韩冬林又被拖进了隔壁漆黑的房间……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近一个月,韩冬林的毒瘾发作间隔时间在渐渐延长,饭量在增大,体重也有了增加,最明显的变化是说话走路不再是上气不接下气。
霍专家每天都来,脸上总带着温和的笑容。
这天,望闻问切之后,霍专家说:“气色不错,加油!”
霍专家的话,让韩冬林有了底气,有了信心。
霍专家临出门时,又回过头来说:“你爸和你妈来过了,我怕他们看到你的样子伤心,让他们下个月再来看你。”
这句话,无疑点到了韩冬林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他知道,康姨也来过了。他真希望康姨就是自己的妈,能一直陪伴着孤独的父亲。
霍专家不愧是个尽责的戒毒专家,更是个出色的心理医生。他一句话,就唤醒了韩冬林的良知,激起了他对亲情的渴望和对亲人的思念。
韩冬林对着霍专家深深鞠了一躬,发自内心的说了声“谢谢”,早已是热泪盈眶。
2
韩根旺的确来过十八里铺生物理疗康复中心了,是和康姨两个人来的,但没见着冬林。霍专家说,康复中心有规定,病人来的头一个月,不允许任何人看望。
自把冬林送去戒毒,韩根旺就把整个心思拴在了十八里铺。他整天在空荡荡的院子里转来转去,就像上足了发条的钟摆,根本停不下来。
他已无数次问康姨说:“春兰,你说冬林这次能成功吗?”
康姨也就无数次回答说:“能,肯定能!”
韩根旺不敢想象,在这样的日子里,如果没有小康在身边,自己会是怎样一副凄凉境况?单就那份孤独和寂寞,足以让他疯掉。
这期间,韩文勤去游戏厅的事已经处理结束。派出所对韩文勤批评教育后,再没做任何追究,只是,抵押给游戏厅的车被派出所没收了。那样一辆好车说没就没了,韩根旺虽说有些不舍,但想了想,觉得让公安没收了要比游戏厅那伙人讹了去好一万倍。再者,那伙人将后放了出来,也不会上门来找麻烦,绝了后患。
唯一让韩根旺稍感欣慰的是,孙子韩文勤有了真心改错学好的表现。
韩文勤安下心来,开始着手复习,准备参加明年高考。
为此,韩根旺还提了个建议,让孙子到学校的补习班跟班复习。
韩文勤很听话,同意了。
于是,韩根旺托熟人帮忙,韩文勤顺利进了第六中学。六中是河源市最好的学校,就是补习生的学费有点高,这个难怪,六中的升学率真是没的说,能进这样的学校复读,本身就不容易,这个钱,韩根旺舍得花。
韩文勤从小学习就好,虽然去澳洲留过学,也算得上是留学生,可在韩根旺心里,出去留学就是耍洋气,只有上了国内的大学,才是正儿八经的大学生。虽然自己只是个工农兵大学生,但他内心一直感到很硬气。
当年,他上的就是北方师范大学。三年的大学生活,对他来说几乎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故事,可他学到了许多知识。待他毕业回到高原县文工队后,处处受人尊重不说,连他自己都觉得大不一样了。编个段子,写个剧本,不费吹灰之力,信手拈来。听说文教局领导还考虑过调他当秘书,只是觉得他是个难得的文艺人才,就没有动。一年后,从任命他当文工队长这件事来看,这话并非传言。
韩根旺心里清楚,这一切,都得益于自己读过大学。
韩根旺是从张云生手上接的队长。
在他刚去省城上学的时候,就收到了蒋小涵的信。蒋小涵在信里除了向他表示真诚的祝贺之外,又表达了对许队长的极大不满。这是能够理解的,许队长对待蒋小涵的确有些过分了。
翻年,许队长被莫名其妙地调到城关一小当教师去了。许队长调走了,文工队一时没有更合适的人选,文教局就任命张云生当了队长。
常言道,宁带千军万马,也不带一班杂耍。这话的意思是,文艺团队不好带,不好管。张云生虽说个人业务不错,人也厚道,可就是不会搞管理。在他当队长的两年里,单位不但没取得啥成绩,反而乱的不成样子,喝酒的,打架的,耍赌的,干啥的都有。
说来也怪,自从韩根旺接任队长后,文工队就大不一样了,从早到晚,人人都忙的停不下来,每天有排不完的节目唱不完的戏,创排的节目不但能跟上形势,还很接地气,领导和老百姓都喜欢看,省里市里有活动搞调演总少不了高原县文工队。后来,还被文化部授予“乌兰牧骑式文艺团队”称号,真给高原县争足了光。
县里也因势而为,很快把文工队升格为副科级单位,韩根旺也就名正言顺成为副科级领导干部了。
在县里,从一般工作人员升到副科级,实为不易,那是真正干出来的。
让韩根旺感到最得意的,不是他把高原县文工队搞得有多好,而是他受尽艰辛,先后带着冬森和冬林到县城上学,手把手教他们学习,直至把两个儿子送进省城学校的大门,一个上中专,一个读大学。这在韩家湾的山前岭后是绝无仅有的,一时传为佳话。有人评论说:老子是大学生,儿子自然就强,书香门第嘛!
那是韩根旺这辈子听到耳朵里最受用的一句话。
人人都有虚荣心,韩根旺也不例外。
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抬得越高,摔得越疼”这句话会应在他头上。韩冬林的堕落和毁灭,一下就击垮了他,让他高傲的灵魂陷入地狱。
正因为如此,当他发现孙子的恶习后,内心的忧虑就可想而知了。
好在,韩文勤还算是个有灵性能自省的孩子,外露的顽劣,很大程度上都是他这个做爷爷的过于溺爱造成的。
他深知自责已经无用,只有坚强面对。
亡羊补牢不为晚。韩根旺坚信,冬林会好起来,文勤会懂事,只要家中人人平安,人人上进,韩家一定会有未来!
这样想的时候,韩根旺长时间压抑灰冷的心情又有了些许乐观。
这天早晨,韩根旺又算了算日子,按照霍专家说的,刚好过了一个月,便决定再次去十八里铺看冬林。
临行时,康春兰不声不响跟在身后,要随他一起去。
韩根旺这才想到,把她一个人留在这么冷清的家里,难免孤单害怕,于是,便一同去了十八里铺。
对戒毒患者来说,头一两个月是最痛苦最关键的时期,也是患者家属最牵肠挂肚的时期。为了避免不必要的事发生,康复中心规定,这个阶段会见看望时,只允许隔着玻璃打电话。这让韩根旺父子俩都有了置身监狱的感觉。
尤其是韩根旺,对这种感觉依然记忆犹新。冬林坐牢那会儿,他每次来探视,就是这个样子。
康姨虽没有探视过犯人的经历,但她听人说起过。看到眼前的情景,自认为韩冬林就是在坐牢,而且是老韩花一百万买进来的。
但很快,韩根旺和康姨都缓过神来,这里并不是监狱,而是康复中心,他们来探望的也不是犯人,而是病人。
在隔着玻璃看到韩冬林的那一刻,韩根旺就有些激动。因为冬林的眼睛里,不再是那种病恹恹飘忽不定的眼神,目光中虽然有些倦意,却有了一种重新活过来的生气。
“爸,你好吗?”韩冬林迫不及待的抓起电话,问道。
“你怎么样?儿子!”韩根旺握着电话的手有些抖。
“爸,你放心,我快要挺过来了。”韩冬林耸了耸肩,面带笑容,很自信。
“好样的。”韩根旺也握紧拳头,在眼前晃了晃,用赞许的目光看着冬林。其实他心里清楚,儿子正在经历着怎样的痛苦和挣扎。这样想的时候,不由得心酸,眼圈也红了。
韩冬林好像有意躲开了父亲的目光,望着站在父亲身后的康姨,薇笑着点了点头,表示出一种亲近和尊重。
康姨也薇笑着点了点头,眼神中传递着一种关切和疼爱。
康姨看到冬林歪了下头,目光又越过她的肩头,朝她的身后看了一眼。康姨以为自己身后有人,下意识回头看时,并无他人。
心细如发的康姨,一下就捕捉到了冬林眼神里一丝稍纵即逝的失望。康姨明白,冬林还盼着有人来看他,但她不知道冬林此时想见到的这个人是谁,或许是哥哥冬森,也或许是妹妹冬芳。
接下来,冬林说了几句日常吃饭睡觉的情形,省去了在那个漆黑的房子里撞墙碰头的环节。韩根旺呢,翻来覆去说了些鼓劲打气的话。
之后,父子俩都没了话题。
3
在回来的路上,韩根旺有说有笑,显出少有的好心情。
康春兰也为冬林的状态感到高兴,可冬林的那个眼神倒给她揣了个心事。虽然冬林不是自己的儿子,但她毕竟是一个母亲。凭着她的敏感,她看出了冬林在那个瞬间的情绪变化,凭着她的善良,她又放不下这件事。于是,就一路琢磨着往回走。
“春兰,看样子冬林真能成功。”韩根旺没注意到康春兰一直低头沉思的样子,班车进市区时,念叨了一句。看得出,他心里并不踏实。
“嗯。”康春兰应道。
“你看出他气色好转了吗?”韩根旺问。
“嗯。”康春兰依旧低着头。
韩根旺看了康春兰一眼,见她有些心不在焉,也就不再说话了。
这次从十八里铺回来,韩根旺好像心安了很多,吃过午饭之后,就在自己屋子里整理他的东西。
康春兰把整个院子打扫了一遍,就将扫把垫在屁股下面,坐在花园边的道牙上休息。初冬的阳光晒在身上很温暖,要比呆在屋子里舒服得多。
康春兰拿出儿子大虎给他买的手机,找到一个号码,犹豫再三,却没有拨出去,就胡乱点着屏幕玩。虽然她没到入学的年龄,父亲就去世了,可她识的字要比别人多,因为父亲生前是教书的。父亲走后,娘又把她送到学校上了三年学。如果日子还能过得下去,娘就不会过早把姐姐嫁出去,带着她离开石羊镇。好在,当她们母女流落到王郎镇时,又遇见了好心的车户,让她读完了小学。
娘说,这是命中注定的。她就认定这是命中注定的。于是,她就不再去多想,她不愿想那些事,也怕提起那些事。
康春兰又找到了那个号码,犹豫了很久,终于拨出去了。
“冬芳吗?”康春兰的话带着颤音,不知为什么,她跟冬芳说话时,心里总有点紧张。
“是康姨啊,你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是不是我爸有什么事?”韩冬芳的确没想到康姨会给她打电话,话语中流露着担心。
“你爸没啥事。”康春兰定了定神,说:“我们早上去看过你二哥了。”
“我二哥怎么样了?”冬芳又以为冬林出什么事了,语气显得着急。
康春兰一下意识到打这个电话既愚蠢又多余,自己什么身份啊,管人家的家事!可眼下后悔已来不及了,就硬着头皮说:“你二哥好多了,你抽空去看看。”
“谢谢康姨,我会的。”冬芳说,“我要上班去,咱回头再聊。”说完就挂了电话。
康春兰舒了口长气,又拨通了韩冬森的电话。对韩冬森,康春兰完全没有心理障碍。
果然,冬森说的话让康春兰感到熨帖。
韩冬森说:“康姨,我最近事儿多,没去看你们,你跟我爸都好吗?”
“家里没事,你放心。”康春兰也不绕弯子,说:“冬林也好多了,你抽时间去看看。”
“我一定去。”韩冬森说,“康姨辛苦,让你操心了。”
“不辛苦不辛苦,你去忙吧。”这回,是康春兰先挂了电话。
连着打过两个电话之后,康春兰倒觉得像打错了似的,心里空空的,总感到还有个更重要的人没给打,可这个人是谁,她一时又想不起来。
就在她站起身,拍打掉裤腿上的尘土,捡起地上的扫把,准备回屋去的时候,却忽然想到了一个人。
康春兰一下弄明白了冬林那个眼神,那是十分渴求又极其失落的眼神,她能确定,冬林的心思还在慧云身上呢。虽然两口子离婚了,可冬林放不下慧云,更放不下女儿苗苗。
这样想的时候,康春兰却为难了。她见过慧云一面,几乎不认识,只知道慧云在城里一所小学当老师,她没法跟慧云说上话。
康春兰到韩家时,冬林和慧云刚离婚不久。
那天,慧云回头来拿自己的东西,康春兰见慧云长得很是端庄,一看就是个难得的好女人,便在心里替韩家惋惜,暗怪韩冬林作孽,没福气留住这样的女人。
康春兰记得,慧云收拾完东西,没跟任何人说半句话,就无声无息的走了。
康春兰把慧云一直送到门口,临出大门时,慧云回头望了一眼,满脸是泪。
康春兰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冬林也不声不响跟在后边,来送慧云,同样两眼含泪。
康春兰理解慧云内心的不舍,如果韩冬林争气,慧云绝不会离开。
两年多时间过去了,苗苗都上中学了,听说慧云还没再嫁。
为了冬林,康春兰想去找慧云。
她没有考虑自己的身份,也没有想这样去找慧云合不合适,单怕在这么大的城市里,找不见慧云。于是,她便急匆匆回屋里找韩根旺。
韩根旺把别墅的土地证产权证以及所有图纸重新看了一遍,归拢到一起,刚要放进保险柜的时候,看见康春兰站在门口,便直起腰来,也顾不得放下手里的东西,忙说:“来来来,春兰,快进来坐。”
康春兰进到屋里,在门边的一把圈椅上坐了下来,显得有些难为情。
“没事你就歇着,这么大院子,天天打扫它干啥。”韩根旺说着话,这才把手里的东西放进保险柜,然后,也在沙发上坐下了。
“老韩,我有个想法。”康春兰没说话,脸先红了。
“你……想说啥?”韩根旺看到康春兰的神态,不由得心里一动。
“不知道冬林媳妇慧云再婚了没有?”康春兰说。
韩根旺没想到康春兰问这事,便用疑惑的眼神看着康春兰,说:“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琢磨着,如果慧云能带着苗苗常去看冬林,他这病就彻底成功了。”康春兰说出这话时,显得有些激动。
“这怎么可能?”韩根旺显然没想到康春兰会有这样的想法,一下站了起来,在地上转了个圈,说:“她让冬林害苦了,好不容易离开了,人家怎么还会睁着眼睛再往火坑里跳呢?”
“没去说,怎么知道就不可能呢?”康春兰也有了二分拗劲,但说出这句话后,她也觉得有些失礼,便又接了句:“我觉着,冬林的心思在慧云和苗苗身上,可怜的娃。”
“我知道,”韩根旺低着头说,“可我没脸去给人家说。”
“我去说。”康春兰见韩根旺的话有活扣儿,自告奋勇道。
韩根旺望着康春兰,心说,这是个心肠多么好的女人啊!但他此时心情很复杂,仍旧没有接受她的想法,摇了摇头说:“还是等冬林治好了,从十八里铺回来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