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是福(长篇小说)
马存贤 著
第二十二章
1
由于在王郎镇的演出很圆满,又挣了钱,大伙儿都很高兴。
郝团长一上任就搞了个开门红,自然也很高兴,就表扬说:这是大家团结努力的结果。
这话人人都爱听。也就有了赞美的话:这是郝团长领导有方。
郝团长心里一热,就给大家发了五百块钱,全团五十三号人,人人有份。郝团长说:“大家下乡很辛苦,应该发点补助。”又给几个唱大角儿,卖了力的人额外奖励了一百块,然后,宣布放假三天。
这下,团里就更是一片欢呼声。
唱老生的老徐说:“唱了半辈子戏,还没见过补助长啥样儿。”
还有一句最美气的话是,有人说:“文化的春天来了。”这高度,恐怕连郝团长也没想到。
反正,韩根旺就没想到。
韩根旺心里装着一个在王郎镇没有了结的心事,觉得有些恍惚,就像做了场梦。但他也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稍作调整,就把这段心事暂时放下了。
韩根旺对郝团长的做法很赞成,在心里赞叹说:“省城跟县里就是不一样。”
虽然他的工资涨到一千多了,但手头总是紧紧巴巴的。这样一来,他去看儿子和孙子的时间有了,就连给孙子贺满月的红包都有了,五百块,不算少。于是,没有多想,当天就去了韩冬森开的小店里。
在那里开店的房子,其实就是住宅楼附带的门面房,上下两层,一溜有好多间,韩冬森开的小餐馆就是其中的一间。韩冬森开餐馆挣了点钱,近期又盘来了紧邻的两间。一间在墙上开了门,和餐馆连起来,扩大了店面。另一间,就成了韩冬森和王小月的家。韩冬森跟苏来木两家原来合租的出租屋,就留给来木两口子住,租费也是韩冬森出的,反正两家人在一个锅里搅勺,跟兄弟一样,分不清谁和谁。
韩根旺找到韩冬森时,已经到了后晌,是店里正忙的时候。本来,韩根旺是要打出租车来的,可一问车费要三十,就有些舍不得,当即改变主意坐了公交。坐公交,钱是省下来了,但一路上连步行带换乘,一耗就是几个小时,走着走着,韩根旺就来气,在心里骂道:“他娘的,这城市也太大了。”
走进餐馆,韩根旺看到桌子上都坐了人,男男女女,大都是细皮嫩肉的学生娃娃。有一个身材高挑的青年女子,穿了身工作服,来来回回照应着,看见韩根旺,把他当成了大学的老师,便很客气地说:“老师,您吃点啥?”这地方,周围都是大中专院校,来吃饭的,不是学生,就是老师。加上韩根旺这发型衣着,还有这相貌气质,一看就是位年轻的教授。
“我找韩冬森。”韩根旺说。
韩根旺这样大声说话不要紧,却惊着了正在背身收拾桌子的一个人。只见那人猛地转过身来,对着韩根旺,喊了声“爸!”
“是冬林啊。”韩根旺喜出望外,他根本没想到这么快就能见到他的小儿子。可是,当他看到冬林同样穿了件工作服,前胸和衣袖上沾满了油渍,就有些心疼和不快。
冬林这个样子,一下颠覆了韩根旺对大学生固有的认知。他认为,大学生就应该去专心读书才对。
这时,韩冬森就从后厨出来了。
“爸,你下乡回来啦?”韩冬森一脸笑容来到父亲身边。只见他也穿着工作服,还戴了顶白帽,手上脸上全沾着面粉,这样子,跟他高大结实的身躯极不协调,倒显得有些滑稽。
见到两个儿子,韩根旺虽然高兴,可心里更多的是遗憾。尤其是对冬森,丢了铁饭碗不要,却情愿遭这份罪,凭苦力打拼过日子,还拖累冬林也来帮忙。
“爸,去我屋里,小月也回来了。”韩冬森依然乐呵呵地说,“冬林,你别干了,来陪爸说说话。”
哥儿俩陪着父亲来到韩冬森住的房子里,王小月正在洗尿布。
“小月,爸来了。”韩冬森说。
王小月放下手里的活,叫了声“爸。”有点别扭,她只见过公公一次,面生。
“文勤呢?”韩冬森问。
“在楼上,刚哄他睡觉。”小月说。
“待会儿醒了,抱来让爸瞅瞅。”韩冬森兴冲冲地说。不等小月回话,又对着韩冬林道:“冬林,你陪爸说话,我去忙了,一会儿饭端过来,你陪爸一起吃。”说完,一阵风走了。
就在韩根旺去王郎镇演出这几天,韩冬森把王小月和孩子接回来了。
韩根旺看到,屋子里虽然很简单,却是干干净净,整整齐齐。他知道,王小月是个会过日子的女人。
对王小月这样的儿媳,韩根旺全家都满意。他觉得,倒是韩家有点对不住这个儿媳,要不是冬森带她去了趟韩家湾,他们连她的面都没见过。后来结婚时,家里也没来参加他们的婚礼,就寄了一千块钱,等于白捡了个儿媳。
可她却没任何怨言。
亲家公和亲家母起初死活都不同意女儿跟冬森处对象,他们家条件好。
亲家公是搞水利的,去过高原县,说那地方家家住窑洞,吃的水都是窖水,穷的狼嚎呢,怕女儿吃苦受罪。可小月铁了心要嫁给冬森,连工作都辞了,跟着冬森一起打工。老两口看看拗不过,就叫女儿把未来的女婿带回家让他们看。这一看,老两口就没话说了,还偷偷嘀咕说女儿有眼光,索性连彩礼钱都没要一分,就把女儿嫁了。
这事,韩根旺到现在心里还有些过意不去。
“你爸你妈身体还好吧?”韩根旺看着小月问道。
“他们都好,”小月倒了两杯水,放在茶几上,说:“我爸退休了,可隔三岔五单位还要叫他开会看图纸什么的,忙得很,还不如不退休呢,又不多给一分钱。”
这话把韩根旺惹笑了,说:“你爸是水利工程师,自然闲不下来。”
正说着,楼上有了婴儿的哭声。还没等王小月反应过来,韩冬林就跑上楼去了。紧接着,又跑下来,抱着婴儿来到韩根旺面前。
“爸,你看看,文勤可乖了。”韩冬林很喜欢小孩。
韩根旺看时,只见胖嘟嘟的小孙子正用一双黑黑的眼睛看他,心里甭提有多高兴,便连忙从上衣兜里掏出一个信封,塞到孙子的咯吱窝里。
“爷爷给文勤发红包了哟!”韩冬林夸张的喊叫着,然后,把婴儿交到了王小月怀里。
这时,就有一个小伙子手端托盘走了进来,将托盘里两份拉条子,两份拌面菜,放在茶几上,然后直起腰来,对着韩根旺说:“叔,吃饭。”
小伙子个头不高,但很敦实,红扑扑的脸上一副憨相,头上的厨师帽给他的个子增高不少。
小伙子正是韩冬森头几天去秦剧团看父亲时说过的苏来木。
“来木哥,店里人还多不多?”韩冬林看着苏来木问。
“多,就今天人多。”苏来木细长的眼睛笑成了一条缝,“这样才好呢。”
“秀芹嫂子一个人忙得过来吗?要不,我今天就不去上晚自习了。”韩冬林说。
“不用,你吃完饭赶快去学校,千万别耽误了学习。”苏来木跟韩冬林说过话之后,又对住韩根旺笑了笑,说:“叔,你慢慢吃,我去忙了。”
韩根旺笑着点了点头。
听过两人对话,韩根旺就认识了苏来木,也知道了刚才见到的那个身材高挑又长得清清爽爽的女子,就是苏来木媳妇。这让他想起两人私奔的事来,也让他想起老龙山一带人过的日子来。他忽然觉得,憨头憨脑的苏来木,能做出这样的事,无疑是一大壮举。
韩根旺对苏来木的认知有了很大转变,尤其是听了苏来木劝冬林别耽误学习的话,更让他对苏来木添了几分好感。
“爸,快吃饭,都凉了。”韩冬林把筷子递到父亲手里。
韩根旺看了眼窗外,天快黑了,便坐下来吃饭。
面拉的很精很匀称,这是苏来木跑新疆那会儿学来的手艺。菜是青椒炒牛肉,几乎全是肉,这让韩根旺有些心疼,他知道,这是冬森专门给他和冬林做的。于是,就对冬林说:“你天天这样吃,你哥的生意就亏了。”
冬林被父亲说得有点不好意思,笑着说:“爸,我这是头一回吃,今天没等学校没开饭就过来干活了。再说了,这样的待遇,还不是沾了你的光呀。”说时,又看了王小月一眼,“嫂子,你说是不是?”
“就是,冬林天天来帮忙,很少在这里吃饭的,吃也是应该的。”王小月笑着应道。
韩根旺不再说话,只顾吃饭,很快就将饭菜吃光了。饭菜味道很不错,难怪店里有那么多人。
韩根旺觉得,吃这顿饭,心里很满意,也很踏实。
吃过饭,天完全黑了下来。
韩根旺原打算要去冬林学校转一圈,看看冬林住的宿舍。可这会儿看到天黑了,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便掏出钱来,数了一百块,要给冬林。
冬林坚持不要,摇着头说:“我哥给的钱够花了。”
“你怎么能老跟你哥要钱呢?”韩根旺责怪道。
“我每天来干两小时活,他就得给我工钱。”韩冬林满不在乎地说。
“这像什么话?”韩根旺有些不高兴,说:“不务正业。”
“我有很多同学都这么干,这不丢人,爸。”韩冬林有些激动,接着说,“又不耽误学习。”
韩根旺听了,心里更加不快,心说:学生就要像个学生样,好好埋头读书学习才是正路。但当着王小月的面,又不好发作,便瞪了韩冬林一眼,没好气地说:“赶快回学校去。”
韩冬林没想到自己说的话惹父亲生气了,便赶忙溜出门来,回学校去了。
韩根旺也要起身回单位去。
王小月放下孩子,要去叫韩冬森来,被韩根旺劝住了。
韩根旺又到餐馆里转了一圈,见这会儿吃饭的人少了很多,就给还在后厨忙活的冬森和来木打了声招呼,急急忙忙来到街上,坐了公交车往回走。好在,往回走时路上的情况熟了些,末班的公交车都让他赶上了。
韩根旺一路心情愉快的回到秦剧团。再想想,一来一去省了六十块钱,就更是对自己的做法感到满意。
2
一个星期后,局里分配住房的方案下来了。
秦剧团分来了四套房子。正如郝团长提前透露的,有韩根旺一套。
郝团长说,韩根旺这套房子,不占指标,是省文化厅打过招呼的,是市局专门下达的,带有照顾性质。因为,韩根旺是从基层选调上来的人才,是对基层文化工作有贡献的人。除此之外,还有三套,才是分配给团里的。
郝团长还说,全市文化系统这么大,单位这么多,没房的人多了去了,能给秦剧团分三套,够不容易了,咱就喊万岁吧。
话虽是这么说,可这房子具体分给谁,却是个天大的难事。全团几十号人,没房的人很多,人人眼睛睁得牛蛋大,死死盯着。就是有房子的老演员,也争得面红耳赤,说:自己现有的住处只有拳头大,三代同堂,挤得连身都转不过。说:自己唱了几十年,没功劳也有苦劳。还有人对韩根旺表示不服,提出质疑:什么人才?也没看到他有什么过人之处,不就是上面有关系嘛。
这话韩根旺也听到了耳朵里,觉得脸上挂不住,就对郝团长说:“郝团,要不我把这房让出来算了?”
郝团长看着韩根旺,心想:我也想你让出来,可我这团长的帽子还想多戴几天呢。他认为,厅里局里都对韩根旺如此关心,绝不会因为他是个人才和对基层文化工作有贡献这么简单。于是,笑了笑说:“韩团,你发扬风格,这精神值得肯定,可这无济于事,狼多肉少。不要说你让出一套,就是再增加十套,他们争得比这还凶。”停了一下,又总结似的道:“人这东西,都这副德行。”
三套房,真是狼多肉少,一时无法分配。
郝团长说:“索性放一放,等团里商量一个切实可行的办法再说。”
但这一放,更大的问题来了。两天之内,郝团长接到了十三个说情的电话和纸条,甚至,还有人约他喝酒。
郝团长感到头都大了,就让团里的陈会计也参加,连夜开团务会商量,对全团人员的住房情况梳理了一遍。好在,郝团长、汪书记和宋团长还有陈会计几个人,不管住的好不好,都有住房。便当即决定:这次房子分配,团领导不参与。只要领导不参与分房,这事就好办多了。接着,又对其他有房的人一一排除,也好在,汪书记和陈会计是团里老人手,尤其是陈会计,是秦剧团的元老,谁家啥情况,他可是清清楚楚。
这样一来,不论年老年少,不论有意见的没意见的,只要有房子住的,一律排除在外,剩下的,基本就是在团里住单身宿舍的人了。
“只能这样了。”郝团长出了口长气说。
韩根旺虽一直没发表意见,可看到这样一个过程,在心里感叹道:“这个团长真是不好当啊。”就想起高原县文工队来,想起大家都住在简陋的宿舍里,竟是那么安于现状。不过,时代不一样了,人在变,人心也在变。如果换做是自己,或许,做不到郝团长这样。
接下来,又对住在单身宿舍的职工排了队。首先考虑两口子都住在单身宿舍的。其次是,工作年限长,拖家带口,住在单身宿舍的。这样,就连老范都有了分到新房的资格,原因是,老范在团里默默无闻工作了多年,还用他那双巧手,给团里自制了很多道具,节省了不少经费,正是那种既有功劳又有苦劳的人。商量了大半夜,这事总算有了眉目,几个人都松了口气。
郝团长说:“这就叫快刀斩乱麻。”
第二天上午,召开全团大会,公布了团里的分房意见,结果,没一个人反对。大家认为,房子这样分,不能说绝对公平,至少,领导没有私心。
至此,韩根旺对郝团长更是高看一眼,心说:这年轻人是块当官的好料!
韩根旺拿到钥匙,就迫不及待去看房。
开门的时候,韩根旺手有些颤。进门之后,看到宽敞透亮的房间,还有光滑的地板和雪白的墙壁,他的心就有些颤。在高原县城做了二十年的梦,没想到在省城这么快就圆了。激动之余,他跑到门房,给冬森打电话。冬森餐馆门口有公用电话,按照冬森给他的号码,一拨就通。电话里,他告诉了房子的事,又让冬森叫上冬林一起来看看。
听到这个消息,韩冬森比谁都高兴,第二天就和韩冬林来了。
一进屋,哥俩就从这个房间走到那个房间,高兴得呜呜哇哇叫,且边喊叫,边计划着这里放什么,那里摆点啥。又安排这个房间谁住,那个房间住谁,最后,连远在韩家湾的爷爷奶奶都安排好了。儿子这一说,一下勾起了韩根旺的思家之情,就有了回趟韩家湾的想法,也有了一定要接爹娘和桃花来省城的心理,而且很迫切。
看到儿子高兴成那样,韩根旺也就跟着笑。
“爸,”韩冬森终于静了下来,笑着对韩根旺说,“我听说,人有三年运,神鬼不敢碰,你的好运一样一样都来了。”
“哪来的鬼话,”韩根旺佯作生气说,“有啥运,狗屎运。”
“狗屎运也是运,爸。”韩冬森认真地说,“我看,咱家真的要走好运了。”
韩根旺看了韩冬森一眼,没有接话,但儿子说的,他爱听。便在心里暗自决定,要回趟韩家湾。
3
转眼间,冬天就来了。
韩根旺回到家里时,天快黑了,天空中零零星星飘起了雪花。
爹和娘的屋子里生着火炉,暖融融的。只是,天一冷,娘的风湿病加重了,歪在炕上,盖着厚厚的棉被,还一句接一句喊疼。
桃花守在火炉旁煎药,满屋子都是草药味儿。
韩根旺忙从包里拿出在省城买的专治风湿的药,喂娘吃了,又让她睡下,伸手在娘睡的地方摸了摸,炕烧的很热。
吃了药,娘就不再喊疼了。韩根旺就在炕边坐下,想跟桃花说说话。
“你看着药锅,我给你做饭去。”桃花说。眼睛没离开火炉上的砂锅。
“我吃过了,在县城等车时吃了碗炒面片。”韩根旺说。本是满心欢喜跑回家来,有一肚子高兴事要说,可眼前的景象,让他一下高兴不起来了,看着桃花脸色也不是很好,有些心疼。
“你身子现在咋样?”韩根旺问。
桃花沉默了一会儿,说:“好些了,不像原来那么胀了。”桃花前些年落下的胃病,到现在都没有治好。
“爹呢?”等了好一阵,不见爹回屋,韩根旺问。
“爹下午带娘到石羊镇看病抓药回来,就去二姐家了。”桃花说。
韩根旺没说话。他知道,爹一直偏心二姐两口子。不要看二姐夫大壮长得五大三粗,呆头愣脑,却对爹很孝顺,两人很能说得来,爹有事没事就去了他家。好在,二姐家离韩家湾近,爹来去方便。
说良心话,这些年也多亏了大壮,凭着一身好力气,一个人干着两家活,种着两家地,才让韩根旺没了后顾之忧,就连自家这几间瓦房,也是大壮拉砖搬瓦盖起来的。
大壮饭量大,原来吃不饱,要不是老韩家,说不定连命都拉不活。
可大壮不光有一身蛮力,大壮也是个有智慧的人。
自从有了自己的土地,大壮的生活就一天天好起来。但大壮不满足,大壮说:农民光靠种地不行。于是,就攒钱买了台手扶拖拉机,给东家拉砖,给西家送瓦,还收了村里的余粮去贩卖,没过多久,大壮就成了远近有名的富户。现在,日子过得很是滋润。大壮不忘本,永远记着老韩家的好,把根旺爹娘当自家亲娘老子孝敬,时不时送来好酒好茶给老丈人,隔三岔五还要请老丈人去他家吃口肉,喝两盅。
这让根旺爹很感慨,根旺爹逢人就说:“真是一个女婿半个儿啊!”
大柱也让韩根旺很感动,可韩根旺只能放在心里。对大柱的付出,他没法回报。当然,大柱也根本就没想过要他回报。
韩根旺心里想着大壮,来到桃花住的屋来,直觉得冰冷冰冷的,开了灯看时,炉子没有起火,摸了摸炕,是热的。
桃花悄无声息跟了进来。“你咋不生火?”韩根旺问。有些生气。
“我一个人,白天干活不进屋来,就晚上睡个觉,白浪费炭呢。”桃花说,“我这就把火生起来,不要把你冻着了。”
韩根旺一下觉得嗓子里像塞进了棉花,梗梗的,很难受,便一把将桃花搂进怀里。
“我在单位分到房了,我来接你去省城,咱住一起。”过了好一阵子,韩根旺在桃花耳边说。
桃花也慢慢用双手抱在了韩根旺腰上,说:“爹和娘咋办?”
“一起去。”韩根旺有些兴奋,“房子很大,九十多平米,一厅三室,爹和娘住一间,我们两个住一间,还空着一间,两个儿子有时回来,也不愁住。”
“爹不会去的。”桃花说。
“我也想到爹不会去,爹太犟。”韩根旺说,“二姐两口子对爹好,就让爹去二姐家,爹也乐意,咱就把娘接了去,也好给你和娘治治病。”
“爹不走,娘肯定也不去。”桃花说。
“那就让爹和娘都去二姐家,你一个人走。”韩根旺说。
“娘从来不去二姐家。”桃花说,“爹和娘都不去,我去干啥?我去了,俩老人谁管?”
“都去不了,那么大房子,我一个人咋住?”韩根旺推开桃花,双手抓着她的两肩,有些急了。
“不是还有冬森冬林吗?”桃花含着笑说。
“他们两个,一个守着店,一个住学校,连面都见不着。”韩根旺说。
“他们都好吗?”桃花眼里充满了母爱。
“一个比一个好。”韩根旺说,“现在我就放不下爹娘和你。”
“你就放心好了,爹和娘有我呢。”桃花说,“我们都好好的。”说完,把目光从韩根旺脸上移开,低下头,神情变得黯淡下来,突然问道:“那个蒋小涵也在省城吗?”
韩根旺心里不由得一沉,说不出话来。没想到,桃花还记着那件事。他知道,蒋小涵成了桃花心头永远打不开的结。
韩根旺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过了很久,才加重语气说:“我和她根本啥事都没有,听说她在北京,男人在部队当领导。这么些年过去了,你何必还要自讨苦吃!”
桃花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说:“我就随便说说,你急什么。”
灯光下,韩根旺看到了她眼角的皱纹和两鬓的几根白发,但脸上昔日的俊俏还在,模样依然好看,也就笑着说:“小心眼。”
“这屋里凉,还是去娘屋里吧。”桃花推开韩根旺,含情一笑说。
两人又来到娘屋里。
这个时候,大门响了一声,根旺爹回来了,后面跟着大壮。
根旺爹喝了点酒,说话时,声音里都带着高兴劲儿。
“旺儿回来了。”大壮说。
“姐夫,你又给爹喝酒了。”韩根旺说。
“老人家就好这口,只要他高兴就行。”大壮一脸憨笑。
听见大壮来了,根旺娘翻身坐了起来。
大壮又向丈母娘问过安,就开着拖拉机回去了。
趁着爹高兴,韩根旺说出了接他们去省城的事,爹一口就回绝了。
爹说:“大屋大院住着多舒心,跑城里干啥,城里房子跟鸡笼子一样,有啥好?不去。”
“那我就接我娘去,顺便看看病。”韩根旺说。
“你娘想去就去,随她。”根旺爹边说边上了炕。
根旺娘看了根旺爹一眼,说:“我这病时好时坏,先前疼,这会儿就不疼了。”
“是你吃了我捎回来的药,才不疼了。”韩根旺心里憋上了气。
“我这病,石羊镇也能看。”根旺娘说。
韩根旺已无话可说,望了桃花一眼,只见桃花在偷偷笑。韩根旺心想,还真让桃花说中了。
这一来,接桃花去的话,就怎么都说不出口了。韩根旺重重叹了口气,心说,我算是白回来了一趟!
韩根旺觉得,只是苦了桃花,心里真有些过意不去,可也毫无办法。
雪没落下来,老北风倒刮了一夜,冬天实实在在来了。
韩根旺只好叫上大壮,开着拖拉机从石羊镇拉回来一车煤,对桃花说:“不要只顾节省,人比啥都重要,你冻坏了,我心疼。”
桃花回味着韩根旺一夜温存,只是笑。
临走时,韩根旺又塞给桃花一千块钱,嘱咐说:“记着我的话,千万别亏待自己。”
桃花终于忍不住,两行热泪,夺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