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是福(长篇小说)
马存贤 著
第二十三章
1
这天,韩根旺正想着以往开心和不开心的事,韩冬森来了。
韩冬森说了两件事,一件事是苏来木醒过来了。另一件事是银行发来了催还贷款的函。银行说,如果限期不还,就要走法律程序。
韩根旺听后,对银行的事并口不提。只淡淡说了句:“谢天谢地,只要来木这孩子没事就好。”
其实,韩根旺心里清楚,银行说的法律程序,就是拍卖森林大酒店抵贷。可他已是无能为力了。眼下,他最关心的是只要身边的人都安然无事,包括苏来木。
自从韩根旺到省城,这些年来,苏来木一直在他的视线之内。他见证了冬森和来木相帮着走过的艰难路程,也看到了两人同甘共苦的兄弟情谊。在他心里,来木早已不是外人。发生了那么严重的车祸,来木能捡回条命来,也算是这孩子福大命大造化大。
“常言道,若要试人心,遭难遇事结年馑。”韩根旺看着韩冬森说,“来木遭难了,该帮你就帮一把。”
“我知道,爸。”韩冬森应道。
“近些日子,我让冬林戒毒的事缠住了,过几天,我也去医院看看来木。”韩根旺说。
“不着急,爸。”韩冬森说,“来木还一时出不了院,我会去照看他的。”
说实话,来木出事,心情最沉重的就是韩冬森,现在,来木终于醒过来了,韩冬森当然很高兴。
苏来木是昏迷了好多天之后,自己突然醒过来的。
当时,秀芹顾不得擦干自己的眼泪,一把抓住来木伸过来的手,一个劲儿傻笑,笑着笑着又哭了,哭过之后,就把这个消息告诉给韩冬森。
来木已经从急诊转到了住院部,一个人住着特护病房。
当韩冬森走进病房的时候,来木一眼就认出了他。来木有些激动,努力做了个想坐起来的动作,可整个身子都动弹不得,只好把他那只能动的手伸了过来,韩冬森用双手紧紧握住,叫了声“来木”,嗓子里像有什么东西堵住了。
来木咿咿呀呀说着什么,可一句都听不清,就像个聋哑人那样。韩冬森看到,来木只有半个身子有知觉,只能用半边嘴说话,另半个身子和另半个脸不听使唤。不过,他现在的意识完全是清醒的,别人说话他都听得到,就是自己话不成语。
医生说,来木能这样,已经是个奇迹!
来木半身瘫痪了。接下来,还要做手术,把折了的左臂和左腿接起来。以后,将是一个漫长的恢复过程,还能不能站起来,就看他的造化了。
即便这样,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来木身体很虚弱,一阵激动之后,闭住了眼睛。
韩冬森看着来木,心里说:来木吉人天相,一定会站起来。这样想的时候,就把来木的手放下,盖好被子,在他满是胡茬的脸上轻轻抚摸了一下。
韩冬森转过身来时,才注意到三喜站在他身后。三喜的一只胳膊绑着绷带,挂在脖颈上。
“三喜的伤怎么样?”韩冬森看着三喜,又想起自己做的那个梦。
“冬森哥,我没事。”三喜想尽量有个笑脸,可表情中露出的却是凝重和伤感,沮丧极了。
“来木会好起来的。”韩冬森安慰三喜说。
三喜望着韩冬森,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韩冬森说:“三喜,你有话就说。”
“冬森哥,我想请你帮帮我们。”三喜有些难为情地说,“我知道,你现在也很艰难。”
“三喜,有事就说出来,我会帮你。”韩冬森说。
“前年,”三喜说,“我哥从你手里盘这些门面房的时候,钱不够,就用了我在老家建厂贷款的钱,这两年已经还得差不多了,本指望今年有个好收成,把贷款还清了,谁知人算不如天算。”三喜说到这里,显得很痛心,停了停又说,“我哥成这个样子,我嫂子一个人,顾了这头,顾不了那头,把店铺全关了。我呢,在老家还有一大摊子,也是没人管,银行又跟着屁股要贷款,真是焦头烂额了。”
听到这里,韩冬森才恍然明白来木当时盘店的钱是从哪里来的。心想,幸亏自己还没开口向来木借钱。至此,他要苏来木押了店铺贷款的想法,彻底无望了。看来,自己刚建起来的酒店确实保不住了,这倒让他有了跟父亲一样的心理:听天由命!
“三喜,你就直说,我该怎么帮你?”韩冬森对三喜的处境很是同情。
“冬森哥,我们在城里也就你一个亲人,我想请你抽空照看一下,让我哥的店铺能正常营业。”三喜说完,用期待的目光看着韩冬森。
韩冬森听到三喜提出这样的请求,却没有急于回答。他明白三喜话里的意思,是要他给苏来木管理那些店铺。他也看到,秀芹一个人照顾来木已经力不从心,确实再无精力管那些店铺了。可这是个吃力不讨好的差事,一旦接到手里,搞好了啥话都好说,搞亏了,怎么交待?甚至,还要落嫌疑。
见韩冬森不说话,三喜就有点着急,说:“冬森哥,至于你的报酬,怎么着都行。”
“三喜,这不是报酬的事……”韩冬森话还没说玩,就被苏来木咿咿呀呀的声音打断了。韩冬森看时,只见来木用急切的目光看着他,眼眶里汪着泪花,一根大拇指在不停晃动。原来,来木虽闭着双眼,却并没有睡着。
韩冬森一下抛开了多余的想法,抓住来木那只尚能动弹的手,紧紧攥着,说:“来木你放心,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看到苏来木僵硬的面部有了笑意,韩冬森就决定帮来木一把,即便自己眼下腾不出手来,还有王小月正好闲在家里。让王小月帮来木管理那些店铺,更是轻车熟路。
这样想的时候,韩冬森就对三喜说:“三喜,这事,我回去跟你小月嫂子商量一下。”
“谢谢冬森哥。”三喜很高兴,这会儿是真的笑了。
看着三喜放心的样子,韩冬森又想起了那个怪异的梦,这一刻,他似乎恍然大悟,一下解开了自己为什么也会出现在梦境里。他知道,即便是患难,他也和这哥儿俩绞在一起,无法分开。
再想想三喜说到报酬的话,韩冬森心里倒有点不是滋味。
韩冬森把这些原原本本叙说给了父亲。最后,苦笑了下说:“过去,是来木两口子给我打工,现在,轮到我们两口子要给来木打工了。”
韩根旺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才慨然叹道:“我说过,房上的瓦都有三反三正的时候!”
2
王小月近些天心情不错。
儿子韩文勤去学校补习,让她省了不少心。丈夫韩冬森虽每天都是早出晚归,但不再在外面过夜。日子总算平静了下来。
看到韩文勤在下狠劲儿学习,她又觉得有些心疼,一日三餐,她都做的很用心。有点事做,人就充实。
对于韩冬森和张玲的事,她还是心存芥蒂,但她不愿再提究。
酒店的事,已是穷途末路,束手无策,她能体会到韩冬森内心的煎熬和难受。她也知道,除此之外,他又要照顾孤零零的父亲,操心在十八里铺戒毒的弟弟,还得抽空到医院看护苏来木,着实辛苦。
可这些,她都帮不上忙,她现在必须把全部心思用在儿子身上,保障他专心学习,走上正路。这也是全家人的期望。
她越来越觉得人都过得不容易,各有各的难处。对韩冬森承受的压力,她更是看在眼里,疼在心上,毕竟是二十多年同甘共苦一路走过来的夫妻啊。
王小月心里想着事,刚准备做午饭,韩冬森回来了。
“今天咋这么早就回来了?”王小月问。平常,他中午几乎不回家。
“有事和你商量。”韩冬森说。
“什么事?这么急。”王小月看着韩冬森。
“是来木的事。”韩冬森说。
“来木又怎么啦?”王小月显得很紧张,“你不是打电话说,他醒过来了吗?”
“对,来木完全醒过来了。”韩冬森说,“可三喜提出,要我们帮他们一把。”
“帮什么?”王小月说。
韩冬森在沙发上坐了下来,把在病房里的事,给王小月详细叙说了一遍,最后,望着王小月说:“我想,你在家里闲着,帮帮他们也在情理之中,那么多店铺老关着也不是办法。”
王小月听后,沉默了。
此刻,王小月心情很复杂。那些店铺,曾经属于自己,可韩冬森硬要整合资金建酒店,把店铺全部卖掉,一间不留,可酒店没建成就要抵还贷款了,真是鸡飞蛋打啊!到头来,却又要自己替别人经营那些店铺,等于是给人打工。她本想抱怨或挖苦几句,可又于心不忍,便很淡漠地说:“文勤上学,我得按时让他吃饭。”
“我知道。”韩冬森理解王小月内心的难受和不情愿,“可人都有遭灾遭难的时候,就当我们做件善事。”
王小月依旧沉默不语。
韩冬森接着说:“我刚从爸那里回来,爸也希望我们帮帮来木。”停了一会儿,又道,“其实,我和你的心情是一样的,可爸说,房上的瓦也有三反三正的时候。”
王小月想了很久,终于点了点头。
这时,韩冬森的电话响了。韩冬森看了眼来电号码,直接把手机关掉了。
看到韩冬森表情有点不自然,王小月已经猜出这个电话是谁打来的,但她没动声色。
这个电话的确是张玲打的。
人倒霉的时候,各样烦心事都往一处赶。
自从那晚王小月喝醉酒摊牌后,韩冬森就真的不再理会张玲了。张玲就接二连三给韩冬森打电话。起初,张玲总是柔情蜜意,说:“人家想你了,怎么也不来看看人家。”
韩冬森就用“事太多,没时间。”搪塞。
可几经冷落之后,张玲终于失去了耐性,就在电话里撒泼耍个性,甚至张口大骂:“姓韩的,你把老娘玩够了,想甩掉是不是?你要有良心,就赔我二十万青春损失费,想耍赖,你就等着,老娘要你付出代价!老娘要你身败名裂!”
韩冬森心里说,赔你妈个脚后跟!老子马上落魄了,一个破落户还怕谁?但他内心的后悔依旧无法言表,心想,自己真是瞎了眼,怎么会跟这样下三滥的女人混在一起?可后悔归后悔,厌恶归厌恶,都怪自己不检点,跳进了臭水坑。他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不接张玲电话。
王小月一声不吭进了厨房。
韩冬森本想出去办一些事,可又怕引起王小月的疑心和误会。他断定,凭王小月的敏感,早就猜到了电话是谁打来的。于是,他也跟着去了厨房,帮她洗菜做饭,并且,直到晚上都没出家门。
3
张玲这样的女人,本来就不顾及什么廉耻,毫无道德底线可言,什么话都能说出来,什么事也能做出来。
当初,月光酒店也是看中了她胆大脸厚,能给酒店招揽来一些会议和客人,就给她当了大堂经理,谁知这女人屡屡违反酒店的一些规定,还动手打其他服务员,酒店看她实在不像话,最近,就炒了她鱿鱼。
闲得心慌的张玲就缠上了韩冬森。等到韩冬森躲着不见她,又不接她的电话时,就气不打一处来,决心要给韩冬森点颜色看看。
她先是到森林大酒店去找,可每次都被那个尽职的保安拒之门外。当然,几天后,她也发现那座没完工的大厦空无一人。于是,她又到韩冬森住的学府花园小区附近守株待兔。
也是活该王小月受气。
就在“来木快餐店”和所有店铺重新开门营业的第三天,王小月刚进超市给店员谈事,张玲闯了进来。
“你们家真是有钱,又建酒店,又开商铺。”张玲话中带刺。
“碍你啥事?”王小月没好气地说。
“不碍我啥事,我找姓韩的。”张玲说。
“你找错地方了。”王小月说。
“那你告诉我,他人呢?”张玲显得很跋扈。
“你不是说怀了他的孩子,你们要结婚吗?难不成你们没住在一起啊?我凭什么告诉你。”王小月讥讽道。
“他把老娘玩够了,现在躲着老娘,连电话都不接,以为老娘好欺负是不是?”张玲开始撒泼了。
“那是你们的事,别在这儿撒野。”王小月生气了。
“我就在这儿撒了,你能把我怎么样?有本事,叫姓韩的王八蛋来找我。”张玲说时,动手将货架上的货物扒下来,撒了一地。
“你给我住手!”王小月大声喝道,“再不住手,我要报警了。”
张玲这才停了手,两眼瞪着王小月,气哼哼地说:“你告诉姓韩的王八蛋,他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老娘不会放过他!”然后,出门扬长而去。
王小月气得浑身发抖,和店员一起收拾着散落在地上的货物。
这时,秀芹来到了店里。
秀芹是抽空回来吃口饭,看看两个孩子,又要去医院的。听说王小月在超市里,就赶忙过来见一面,哪知道发生了这样的事。当时,也气得脸都青了,恨道:“她要再敢来,我就扒了她的皮!”
“这是冬森惹的事。”王小月说,“秀芹,你赶快去医院吧。”
看到王小月气成那样,秀芹心里十分过意不去,就安慰说:“小月姐,委屈你了。”
王小月苦笑了下,说:“这事还没完。”
“我知道,小月姐。”秀芹说,“让我来对付这不要脸的。”又对一个店员交代道:“小红,明天她要来了,你就赶快给我打电话。”然后,就急急忙忙去了医院。
晚上回到家里,王小月本想对韩冬森发作一番,可转眼一想,张玲之所以发飙,是因为韩冬森不再理她,恰好证明他对自己的保证是真实的,再跟他吵闹,也没多大意思,就闷闷不乐,趁早上床睡了。
果然,第二天同一时间,张玲又来了。
这一次,张玲换了一副嘴脸,用软磨硬泡的办法,要王小月说出韩冬森的下落。
张玲厚着脸皮说:“小月,你告诉我,他在哪?我只要他当面说出不再爱我这句话,我就死心了,不再缠着他。”
王小月听到张玲这么称呼自己,感到非常掉价,非常恶心,便用鼻腔轻蔑地“哼”了一声说:“我也不知道他在哪,你自己去找吧。”
就这一句话,张玲立马就翻脸了。
“你以为我找不到他是吧?老娘就不信,他上天了不成!”张玲说着,掏出手机,恶狠狠地按了一下,可这次语音告诉她,她拨打的电话直接成了空号,毫无疑问,韩冬森把她拉黑了。张玲一下变得暴跳如雷,破口大骂:“姓韩的,你个王八蛋,狗杂种!”
就在张玲骂的起劲的时候,秀芹出现了。
“滚出去!”秀芹对着张玲吼道。
张玲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吼吓了一跳,仔细打量了秀芹一下,瞪着眼睛说:“你是谁?”
“别管我是谁,你在这里想干啥?”秀芹怒目而视。
“我找韩冬森!”张玲口气很硬。
“你找韩冬森在这儿撒什么野?滚出去!”秀芹又吼了一声。
“老娘在他店里找人,你算老几?”张玲一副无赖的神态。
“来,让老娘告诉你,我是老几!”秀芹说时,照着张玲的脸上“啪”的一个耳光,扇得张铃转了个圈儿,倒在地上。
秀芹人长得高大结实,又是从小干过农活的,手上有劲,这一巴掌着实力道不小。
“你敢打人?”张玲一只手捂着半边脸,怒视着秀琴。
张玲这一说,更激起了秀芹的愤怒,扑上去,在张玲的胯上踩了一脚,恨道:“老娘打的就是你这不要脸的!”又踩一脚,恨道:“老娘打的就是你这烂货!”张玲被秀芹踢的毫无还手之力,眼看招架不住,就连滚带爬逃到门外,站起身来,一边拍打着身上的泥土,一边惊恐的看着秀芹。
秀芹追出门来,不依不饶地说:“你是不是想男人想疯了?你要是痒的不行,我来告诉你,南郊有个养猪场,那里大公猪多得是,你可以拉两头回家去。钱,老娘给你出!”
兴许是让秀芹的气势吓着了,也被秀芹打怕了,张玲一路小跑逃走了,还不时回头看一下,单怕秀芹追上来似的。
秀芹一直盯着张玲走远了,又说了句:“毛病,粗整谁不会!”
王小月被秀芹的风暴之举惊呆了,好久才缓过神来,觉得很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