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是福(长篇小说)
马存贤 著
第二十五章
1
对这件宣德炉的真假好坏,邵老师自始至终没有过多讲评。这让韩根旺多少有些遗憾,甚至感到不踏实。在他的印象中,邵老师见到这些东西就会兴奋,就会陶醉,讲起来就会没完没了,可为什么这次就缄口不言呢?韩根旺百思不得其解。不过,单凭他亲手置配的那个精美木盒和高的吓人的估价,说明这东西并不一般。
于是,一回到河源市,韩根旺就迫不及待去“尚宝斋”找于德润。
韩根旺已经想好了,如果运气好,于德润肯出邵老师估计的价格,他就会把这件东西卖掉,那可是一大笔钱啊!一来,给小康有个交代。二来,自己也将拥有一笔不小的收益,他就有钱给娘和桃花治病,给家徒四壁空无一物的房子添置点用具。当然,还可以收购一些好的古物,以往,只因自己手头拮据,买来的东西看起来不少,但基本都是一些不值钱的小物件。
晌午时分,于德润正在喝茶。见韩根旺进来,就站起来让坐让茶,很是客气。有钱人大都低调虚心,尤其是于德润,见人三分熟。
“韩老师来了,”于德润笑呵呵地说,“喝杯茶?”说着,又坐下来,要给韩根旺斟茶。
“不客气,于老板。”韩根旺说,“有件东西,想请你瞧瞧。”说时,从包里拿出那个木盒,打开来,放到于德润面前老树根做成的茶墩上。那张邵老师给的卡片,他早已拿出来装在衣兜里了。
于德润见盒内是个香炉,忙拿了出来,把在手里,仔仔细细观看,翻来覆去,足足看了有半个小时,然后,又放回盒子里。
“你想出手吗?”于德润笑望着韩根旺,问道。
“有这个想法,”韩根旺说,“你看,能值多少钱?”
“韩老师想卖多少钱。”于德润反问道。
韩根旺没出声,竖起三根手指。
于德润笑了笑,摇摇头,竖起了两根手指。
韩根旺没想到于德润这么爽快,心想,于德润果然不欺行!又想,不过生意行里有句话:买卖争分毫。既然于德润把这香炉看上眼了,自己又跟他没任何交情,何不再讨讨价呢?多买一块算一块!
“少了,于老板。”韩根旺也是笑了笑,摇摇头。
“按眼下行情,值不了这个,”于德润将两根手指在眼前晃了下说,“我是比较喜欢这类东西,想收藏,才一口价给到位。”
“于老板,你就明说,这东西好还是不好?值不值钱?”韩根旺直截了当说。
“说实话,我也说不准。”于德润表情严肃了,“现在市面也乱的很,我还得花钱请专家鉴定。”
于德润说的是实话。
这时候,韩根旺从兜里摸出邵老师给的卡片来,递给于德润。
于德润接过卡片,看了上面的印章和签名,虎地站了起来,用异样的目光看着韩根旺,有些激动地说:“你怎么会有这个?怎么搞来的?”
于德润干这行时间长了,对国内的文物鉴定专家敬若神明,扳着指头就能叫出他们的名字,卡片上的两人,更是一等一的人物。于德润简直不能相信,韩根旺竟然有他们两人签名盖章的证书。
看到于德润夸张的表情,韩根旺说:“我刚从上海回来,是他们主动的给我的。”
“你们什么关系啊,面子这么大?”于德润不相信似的问了句,心里说:一个穷唱戏的,也能吹出这么大的牛来。
“邵老师是我师父。”韩根旺说得轻描淡写。
“你跟邵教授怎么能扯上这层关系……”于德润话说了半截,突然在自己脑门上拍了一巴掌,接着道,“噢,对了,邵教授在高原县下过乡呢!”
于德润一下就像变了一个人,热情劲儿猛然提高了八度:“坐坐坐,韩老师,先喝杯茶。”
韩根旺坐了下来,接住于德润的茶,感到有些不自在。
于德润的想法是,不管怎么说,这个证书是货真价实的东西。
“就凭这个,”于德润晃了下手里的鉴定证书说,“给你加六万。”
“这证书就这么重要?”韩根旺质疑道。
“千金难求啊!”于德润有些兴奋,“你有这么大的门子,以后全仰仗你了,韩老师!我有几样东西,想请他们看一眼,可怎么都呈不到他们面前,花钱都不行。”
韩根旺支吾了一句,脑子走神了:邵老师这是在有意扶持我啊!
这于德润,虽比不得马未都,但在北方省也是有些名气的人物,店里的货多,手头的钱也方便。转眼就关了店门,要带韩根旺去后堂拿钱。
到了后堂,于德润打开一扇大铁柜,拿出整札的钱来,点了点数,对着韩根旺说:“韩老师,再要点一遍吗?”
韩根旺看到那么多钱,眼睛都花了,有些紧张的摇了摇头。
于德润就把钱又塞进韩根旺装过香炉的包里,零零总总装了满满一包。
韩根旺提着沉甸甸的一包钱,从后堂走出来的时候,心里反倒空了,就像自己的孩子连名字都没起,就被人抱走了一样,有了后悔的感觉,又隐隐觉得有些对不起邵老师。
于德润把韩根旺一直送到门外,说:“韩老师,别坐公交车,打个的回去吧,一定要注意安全。”用手指做了个搓钱的提示,又接了句“有空过来喝茶。”
韩根旺点头说了声谢。他觉得,于德润这人很爽快,也很干脆。
2
回到家里,天已经黑了。
韩根旺没有开灯,坐在那把从旧货市场买来的木椅上,先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
黑暗中,看着地上那包钱,他开始纠结了。
他首先想到了小康,宣德炉真正的主人是小康,是小康让他把宣德炉卖掉的,但把这些钱全部给小康,显然不可能。自己不去上海,不去找于德润,就根本卖不了这么多钱。要么,把六万元的零头给她?他摇了摇头,心想:“太多了。”给她一万?他又摇了摇头,心里说:“少了点。”
人常说,穷舍命,富抽筋。意思是人穷的时候能做到慷慨大方,而那些有钱的富人,要他拿出钱来,就像要他的命,抽他的筋。
穷日子过怕了的韩根旺,此时,已经有了抽筋的感受。这说明,那些富人,大都是从穷日子里走出来的。
就这样,韩根旺盘算了很久,纠结了很久,想起他当时给了一千元小康就很知足的样子,便自言自语道:“干脆给她两万!”
韩根旺吁了口气,开了灯,从床上拿过昨晚看过的两张报纸,再从包内拿出两万块钱来,包好了,装进手提袋里,心说:等她有难处了,我再接济她。
韩根旺又坐回到椅子上,继续审视着那包钱。
一下有了这么多钱,韩根旺不知道该怎么保存了。家里除了一张单人床和一把木椅,便什么都没有,将那个装着钱的包不管放到哪个位置,都是毫无遮挡,一目了然。
他在房子里走来走去,看遍了每个角落,觉得只有床下面放杂物的纸箱免強还可隐藏。他从床下拉出纸箱,取出杂物,把包放了进去,再把杂物盖在上面,塞进床下,换着角度看了几遍,或许是心理作用,觉得还是有点显眼,可这已经是最隐蔽的地方了。
他听说过一个故事,也是近两年的事,说有个做羊毛生意的人,经常坐火车或汽车,到外地做生意,不管带多少钱,都装在一个赃兮兮的编织袋里,再塞点羊毛,上车后,随便往脚边一扔,放心睡大觉,贼见了嫌脏,老远躲着走,有时侯嫌碍眼,还骂骂咧咧一脚踢开,因此,好多人都被贼偷了,可他却从来没丢过一毛钱。
韩根旺觉得那个生意人很聪明。可自己并不是聪明才把钱放进床下纸箱里,而是实在无处可放,虽然这是在自己家里,可总觉得不安全,担心有人撬了门锁或从窗户爬进来,把钱偷走。他也想到把钱存到银行去,但拿这么多钱去存,太扎眼了,他不愿让任何人知道他突然有这么多钱。
当晚,韩根旺被床下的钱搅扰的似睡非睡,一夜都没睡踏实。
早上去上班,到了办公室,老是觉得心里不踏实,鬼使神差往家里跑了四趟,看看床下的纸箱虽无异样,却仍然放心不下。
他想到了于德润家后堂的大铁柜,也想买一个,可那铁柜也太大了点,搬上楼来都费劲,买个小点的吧,又装不下多少东西。内心矛盾了好半天,心想,这么大个家,就自己一个人住着一间,其他屋子空着也是空着,闲着也是闲着,还不如专门用一间屋子放他的文物和一些贵重物品,正好他收藏的一些东西还扔在韩家湾他住过的窑洞里,一直担心受潮生锈呢。
这样想的时候,韩根旺便把纸箱挪到另一间房里,锁上门,早晚把钥匙带在身上。过了两天,他又给这间屋子的门窗加了一扇防盗门和防护栏,这才感到踏实了。
紧接着,韩根旺就利用周末休息的时候,去了趟王郎镇。
小康已经慢慢从悲伤地情绪中走了出来。
韩根旺来到她家里时,看到她脸色比前几天好了很多,脸上有了笑容,家里收拾的整整齐齐,几个孩子也穿的干干净净,清清爽爽。
“韩老师,你怎么来了?”小康没想到韩根旺会来,有点惊喜地说,“赶快进屋里坐。”
韩根旺微笑着点了点头,随小康进屋。
小康一边让座,一边倒水,有些手忙脚乱。
“你别忙了,我这就走。”韩根旺说,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你那件东西卖出去了,给你把钱送过来。”说时,把钱递给了小康。
小康接住,打开报纸,有些吃惊地说:“咋这么多呀!”
韩根旺看着小康的表情,觉得有些心虚,没说话。
“韩老师,让你费心了。”小康从中拿出一沓钱来,不由分说,往韩根旺手里塞,“你也得留点儿。”
“我……”韩根旺见小康真心实意要给他钱,脸一下红到了耳根,向后退了一步,躲开小康的手,含含糊糊道,“我留了些……”
小康看着韩根旺,一脸感激的表情。
韩根旺不敢再看小康的脸,慌忙走出屋来。到了院子里,才回过头来说:“以后有什么难处,就让大虎来找我,或者带个话也行。”
小康说着感谢的话,一直把韩根旺送出大门。
韩根旺路过木材市场时,只见几个坐在木头上晒太阳的人,用异样的目光看他,走了老远,还隐隐约约听见有人说康寡妇怎么样的话。
韩根旺不会知道,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王郎镇就有了康寡妇的闲言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