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彭继斌
随着传统文化的兴起,红白喜庆中写对联的事,关注的人越来越多,乡党应酬由冷门变得热起来,我作为在乡村从事写联、办应酬三十年“应酬先生”走过了从应付了事到认真对待,乐意为之的历程。
图为彭继斌(左一)与殷本崇、刘衍清、苏志刚、杨一九、左素娟、朱志立、郑国庆、徐海斌等文化人一道参加乡村文化活动
我的屋场是岳阳县杨林乡兰泽村彭家屋场,现有村民六七百人,红白喜庆的活动大都在屋场进行。
我的同龄人有的早就参加了工作,有的做生意,有的凭手艺过上了小康生活。而我却成了专门从事写字作对联的“乡党应酬先生”。我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发蒙读书的,从拼音a、o、e入首,课文也是生硬的教材。因此我这个年龄段的人,古文和诗词对联几乎是一片空白,甚至认为没有用,不去学它。我的父亲是位读过私塾的人,屋场里谁家有红白喜庆活动请他帮忙,他是先把自己的活放下去帮人家,帮忙时有饭吃就行,回家吃也没事,钱是绝对不要的,送来了也退去。我在读小学四年级时,父亲不知在哪里弄来本破四旧时漏网的《声律启蒙》,要我抄:“云对雨,雪对风,晚照对晴空……”
图为岳阳市文化大咖参加乡村文化活动
父亲平时又喜欢讲对联故事,解缙的“门对千根竹,家藏万卷书”。还有吴獬的“南岳坡故个和尚,西竺国添一如来”之类诙谐巧对的故事,都在我幼小的心灵留下深刻的印象。
古话说,文章又不能放到锅里煮。
上世纪八十年代我随着南下打工潮到广东打了几年工,后思乡心切娶妻生子回到杨林老家。有时父亲在办应酬时要我打下手,有时别人把红纸送到家里来,要我父亲写对联,父亲有时要我代代手,也有直接找我写的。但在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时期。
别人做事都有报酬,这写对联办应酬的活却没有个标准,又都是熟人熟事,不好收钱,也就没什么积极性,只是应付着。父老乡亲找你写点东西,帮点忙也不帮,面子上过不去,也容易招惹闲话。有些老人常跟我说,屋场这么大,你要接好应酬这枝笔,为屋场撑面子。
我是哼哼哈哈,不以为然。后来居然有人说,彭继斌的对联作得好,字也写得好,找我写了对联的人越来越多。于是在我父亲过世后,屋场里及附近村庄有些笔要我来执笔,大家对收点润笔费也心知肚明,只是不便明码标价,人家随便给,我也随便收。收了钱责任性更重,虽然从小跟父亲打过下手,剽学了一点写联的诀窍,后来在广东打工时也研读过儒释道典籍,但真要自己办应酬独当一面,还是书到用时方恨少。
于是搬出古籍和对联类的书来啃,并参加当地及县、市诗联社,向地方老先生求教,在外见到看到写得好的东西记下来。一次在浏阳,见到一户人家大门挂一幅木匾:“桃李今朝滋雨露,旌旗昔日会风云”写得很有气势。问明情况,原来是位退休老师家,他父亲是在井冈山牺牲的红军将领,浏阳市政府特地送的楹联。俗话讲:打卦三年嘴也灵,对联写多了,就从外行到内行慢慢悟出一些门道了。
有一年腊月底,我在屋场的晒场上写春联,在广东打工回来的建军也要我写一副。他与人聊天时说打工收入还不错,工作也轻松,回家感到年味足。于是就给他写幅:“去广东做事轻松如意,回家乡过年热闹开心”。
彭正是在屋场里开商店的,早上幼儿小学生在他店门口等校车,先在他店门里买些吃的东西。我写的春联为:“打开门卖货,撑起手接钱”。不少孩子买东西时是把钱拿在手上,给了钱,再拿东西的。
彭正见了春联很开心,认为既实在又吉利。村部每年的春联,我写得很认真。其中一年以村名嵌在首:“蓝天熠熠,村村谱写文明曲;泽水涓涓,处处浇开幸福花”。有位青年在外地打工,谈恋爱,生了孩子,双方父母要为他们补办婚礼、我为其作大门联为:“传统民族、传统礼;改革社会、改革婚”。
本村李姓家收媳妇,其媳是张家界苗人,大门联为:“湖南美景,洞庭湖与张家界;世上良缘.苗家女和汉族郎”。结婚那日,亲朋戚友看了都蛮开心的。我帮人写婚联,一般要去主东家写,因为对联较多,要了解家里情况,贴对联的位置,写请柬等同主东家沟通好有利于写作,利于把主东的喜事办得更好。一次在本村雷石仲爹家写联,傍晚联写好了,雷嗲及他老伴罗娭毑挺开心。可邻居家一个七、八岁的小孩来玩时把放在地上还来得及收的双喜字踩了一脚,红纸边角显出沙眼。
罗娭毑见后心中不爽,责怪这孩子怎么这样调皮。我当即说道:罗娭毑,这是好事还要拿喜糖来分咧!“继斌,这怎么还是好事呀,小孩这么调皮,踩成这样”。我说:您是收儿媳我在这里写喜联,男孩子进来了,您只准备做嗲嗲了。罗娭毑先愣了一下,然后哈哈大笑起来:好事,好事,要分糖吃,要分糖吃。有些人信讲究,罗娭毑就是看到“囍”字被踩认为不吉利,让她转念到要添孙的好兆头上来就开心了。一年后罗娭毑果然添了一个孙崽,我这句随意讨彩的话在当地居然成了佳话。
办应酬时还要尽量把有兄弟矛盾、妯娌矛盾、邻里不和的化解好,加强团结。应酬事务中,办丧事复杂些,办丧事的时间长,花的时间多,答应了去办就得急忙去办,直到办完丧事才放心。
一次我在南岳旅游,接到本村一老人去世要我抓紧赶回写东西的电话,我只得放弃要看没看完的景点,三个小时赶到孝家,为其写灵堂联,还要为晚上吊唁活动布置好场景。这种在外办事要赶回来办应酬的事常有发生。
写灵堂联是丧事联的重点,也是难点.人死了盖棺定论,这种定论,既要把死者一生特殊之处写出来,尽量写好的一面,又不宜大夸张而文过饰非,因此要尽量尽快地了解情况,恰如其分地用对联表达出来。有一老人去世时,其次子在吉林乘飞机回家奔丧,我代其挽文:“噩耗从电话里传来,身坐飞机嫌速慢;尊容在冰棺中见到,口呼严父恨声低”。当对联贴出来时,不少亲友到我身边来递烟,认为写得实在,适当。
写对联也不是初一早上出天荒,全选好的讲。该说的,该批评的应写,2002年,一王姓青年,我为他写挽父联:“父教未从、父德未酬,丧期哀泣柩旁,略尽子责于死后;母言当听,母恩当报,来日承欢膝下,多行孝道在生前”。其亲朋戚友看了,都讲话说得委婉,既顾全了孝家面子,又教育了生前不注意孝敬长辈的晚辈。办应酬还得了解主东家的亲戚情况,把请東写好,称呼是特别要慎重对待的,称呼恰当,平安无事,称呼出了问题,乱了辈份,是要被人指责的,甚至扩大矛盾吵架的也有,因此要细致,就是主家不甚明白称呼关系时,过了你的手,就要弄正确,不能出问题。从事乡党应酬,遇什么事就写什么联,要因时而作,既要照顾传统习俗,又要注入新的内涵。
有一年,我为屋场做菩萨会写戏台联,联为:“敬神可助善,为人向善心灵美;看戏能怡情,处世通情境界高”。本屋光宗爹做七十寿联为:“七十载匆匆过,一百年慢慢来”。他老人家虽然文化不高,见了这样的联,眉头带笑。国才爹七十寿期前来我家求写对联,并说做了寿庆后就不做豆腐生意了,可后来又做了五年生意,理由是我为他写的寿联让他开心来劲。我写的那副联其实很简单,上联是:只做清白生意;下联是:不问长短寿年。现在国才爹八十多岁了,人还挺精神。由于我在应酬中态度认真,所写的东西基本也合大家口味。找我写要我写的人也多了起来,我更要慎重认真地为人写好。我曾写了副联挂在家里:"求道安心,心安道得;习文理事,事理文通。就是勉励自己做人心安理得就可以了,文章能实用,把事办好,也说明文通了。如果能用所学为他人做有益的事,能为地方团结、文明进步尽份力也是自我价值的体现。为此,我不断加强学习,逐步扩大乡党应酬写作的范围,由一般红白大事的对联、祭文、喊彩到代写墓志铭都能得心应手,主家满意,社会上的行家里手也认可。
如今,我把所写的东西发在网络平台上,交流的范围扩展到江西、云南、贵州、陕西乃至全国,真是天涯若比邻,以文会友,同声相应,同气相求。在平台上学习、交流、更能提升自我,让生活更充实,更快乐。
眼下的乡村,老一辈能办应酬的有的因年老体衰已封笔,有的如蓝梦能,姜超凡等地方上有名的老先生已经作古,虽有地方诗社一班笔杆子加入应酬行列,但真正潜心研究应酬学、能作会写又懂书法的人并不多,大有青黄不接之忧。为此,遇到青少年或想学对联、应酬的成年人,我总是热情接待,倾其所学而教之。我认为乡党应酬这门由来已久的民俗文化应该让它得到长久的传承。
前不久我仰慕已久的文化人殷本崇先生、刘衍清先生先后多次来我处指教和鼓励,使我进一步坚定了继续在乡党应酬的路上走下去的信心,今后我还要进一步提高乡党应酬的写作水平和综合素质,为地方、为社会尽一点微薄之力。
作者简介
彭继斌,1967年出生于岳阳县杨林街镇兰泽村,从小习武艺文,一生挚爱传承乡土文化,现为杨林街镇书法协会会长,岳阳市采风学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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