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要走了。他来了还不到三天,就又要走了。早晨,我推出自行车去送他。
太阳,象一个魁伟的武士,举起他那散发着金光的宝镜,把自己的光和热,无畏地投送到人间。使得那本来很清淡的晨雾,被驱赶到了背阴的山腰。
父子俩,就迎着这金色的阳光走出了村口,向着对面五里之遥的公路走去。
这是一段土路,很不好走。蜿蜓曲折,坎坷不平。以往,我总觉得这段小路有很长很长,可今天却感觉到它突然变得很短很短。我担心很快就走到尽头,我多么想多走一会呀,我很想多留爸爸一天,可这怎么可能呢?有多少工作在等待着他回去做呀!
我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胸口有些堵得慌,似乎有许多话要说,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默默的向前走……
因为有意压着步子,我总是落在爸爸的身后。我不时不由自主地偷偷瞟上他一眼。由于是 逆光而行,他的周围有一个光环。他脸上的光线是明快的,头上己隐出了白发,眼角上叠起了条条皱纹。有谁知道那几根白发,哪一条皱纹,是我给添上的。地上,投下他那在部队生活中雕琢过的,被社会生活的风暴冲刷过的,在艰苦的工作中磕碰出来的宽厚的身影。他晃动着他那迈着稳健脚步的中等身材,一步一个脚印地有节奏地向前迈进着。我的心里突然颤了一下,爸爸上年纪了,仍在为工作忙碌、奔波。他患的动脉硬化症还没治好,可看他充满活力的样子,看不出有丝毫的衰弱。
他性格内向,举止沉稳,说话和气,和我们在一起时,脸上常带着慈祥的微笑。他生活朴素,下工地时他常穿一身工作服。在办公室里,也是一身极普通的中山装。他在单位里生活,总是自己做饭,饮食极简单。我假期在他哪儿,听他的同事们说:"像你爸爸这样生活的人,在现在真不多见。”确实如此。他就住在办公室里,一张床,一铺被褥,一个木箱,一个小炉,一套炊具,几盆花,一个浇花用的喷壶,构成了他全部的家当。他的业余生活更简单,除了爱花以外,就是听晋剧。一年里,他只能和家人见一两次面,加在一起,也到不了一个月。其余的时间,他都用在工作上了。
如果他决定做什么事,就一定要做出来,并且做好它。我们虽不在一起生活,但我很尊敬他。这倒不只是因为他是我的父亲,更重要的是他说话办事极让人信服。
我们的家庭,生活在社会动荡的时期。当时,我的父母都在涿县华北农大(现中国农大)的农场工作,我就出生在那儿。农大要搞"开门办学”,搬迁去了陕北。农场由当地驻军接管。部队有许多随军家属入场。由于人多,他们就把原来的老职工们调出去一部分,分散到周围22个县。我们家被分到涞源良种场。后来又转回到老家蔚县。三年后,农大的老师在陕北水土不服,有很多老师都得了地方病,有些人死在那里。经周恩来总理批示,农大仍回原处办学。农大回到涿县后又收回了农场。把老职工们分别调回来。而这时的父亲,刚调到张家口地建公司不久,由于缺干部,单位需要人,他就留下了。只有妈妈带着我和妹妹,又回到了农场。
时光荏苒,弹指间十一年过去了,我们的家庭就这样分散在两地生活着。
后来,我不争气,没有考入重点高中,只被一个普通学校录取,这个学校条件恶劣。每天早晚餐,都是一个窝头,二两玉米面稀粥和一小撮咸菜。(这里是订饭,每天三毛钱),中午四两馒头一分菜。而且经常停电,学生们需要自备腊烛。这些倒无所谓,主要是缺老师。政治和外语两门不开课不说,就是数学老师也三天两头换,好老师被抽到重点中学去了。缺课,还要让毕业班老师暂代,语文老师经常出差,化学老师还兼管着校办工厂,物理老师患肺病,不时要住院疗养,学校近于瘫痪。
父母恨铁不成钢,却又望子成龙,怕三年学白上,只得把我送到老家来上学。这样,一家四口人就在三处生活了。
因为离得很远,交通又不便,我很少有机会见到父母。我又有些多愁善感,学习总不安心。每次考试,总是班里倒数第几名,我觉得于心有愧。可越是这样,就越考不好。我心乱如麻 理不出个头绪来。
我和农村的同学间,还有一定的距离,在兴趣和爱好等方面都存在着许多差异。我性格开朗很活泼,可他们却总是整天关在教室里,显得很老成。我爱好文学,喜欢音乐,爱体育,对美术也很感兴趣。可他们却总是想着自己的分数和考试,关心着家里的地是否种上了,对问题也常有不同的看法,常发生争论。我认识到了这些差距,就想尽办法去改变我们的关系。我尽可能在他们面前不搞特殊,不炫耀自己。当他们的钱或粮票不够用时,我就主动借给他们;当一些同学病了,我总为他们去找医生,陪他们去医院,给他们取药、打水、买糖。我希望得到他们的了解和信任。也想通过更多的接触去了解他们。可我的这些努力,
几乎都被我不拘于形式的言语破坏了,和大家 的关系总不见有多大好转。结果,老师还是在我的《学生手册》上写下了“与同学的关系搞的不是很好”的批语。我有点恢心了,但还是想挽回这种局面。我的主要精力都被一些琐碎的事情占了去。因此,我的学习更坏了。我也曾开过夜车,点过蜡烛和油灯,可这是学校纪律所不允许的,
我也不忍心干扰同学们的休息,只好做罢了。
路,铺在我们的眼前,迎着我们的脚步向后移去。我们每向前走一步,它就向后移一步,前面有着我们的憧憬,后面留下我们的回忆。爸爸在前面走着,我在后面跟着。我甚至很想踩着他的脚印走,觉得这样才更像他的儿子。但我的步伐却总是大一点,生活中也一样,社会的潮流在推动着我,激励着我向前,向前……
五里路实在太短了,转眼之间就到了公路边,回头望去,炊烟袅袅,杨柳茂密,把本来就不很大的村庄,都笼罩了起来。我骑上车子.带着父亲向汽车站驰去。
阳光,透过繁茂的树叶洒在路面,留下了斑驳的暗影。树叶间的光线,象千万只手电筒,在漆黑的夜空中照射着路面。啊,晨曦被揉碎了,就像此刻我的心一样,支离破碎。
我不禁又想起了父亲昨天逗舅舅的小孩的情景。他把孩子抱到自行车上,然后,他的眉毛突然向上一挑,睁大了眼睛,同时,把嘴向前一翘,用手在孩子的小鼻子上轻轻一按."滴滴!”笑了,他笑得是那样的天真……我禁不住问了一声"爸爸我小时候,你也是这么哄我的吗?"他把头一扬"是呀”。我心里立时热乎乎的,周身涌动着一股沸腾的暖流。我仿佛看到了自己的童年,还有那可爱而活泼的小妹……
一辆马车被我们落在后面,三个小伙子骑着自行车超到了我们前面,其中一个撒开车把正脱衣服。他骑得很快,身体也随着剧烈地扭动着,带起一股凉风。不知怎么,我心头忽然升出一种厌恶的感觉。我讨厌那些跳着舞,硬要歪曲生活的人,可却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他们。
学校的半军事化生活,是那样紧张,我甚至顾不上给妈妈和妹妹写信,更不用说从前那些天南地北的朋友了。
学校门口就是大街。赶集时,几个同学常约在一起去逛逛。可我却很少出去,既使出去,也是能办两件事,就决不办一件事,办完赶快返校,从不随意逗留。
我常在自由活动或下了晚自习后,到操场走一走。一个人在广漠的夜空下,静静地走着,想起那
多病的母亲和可爱的妹妹.....
十多年来,妈妈孤身一人带着我和妹妹,在异地他乡艰难地生活着。她含辛茹苦,受了多少累,吃了多少苦,硬是把我和妹妹拉扯大了。谁都知道,一个中年妇女拖儿带女的生活,是多么不容易呀。不用说妈妈有着从小就留下的头疼病、鼻炎,以及后来得的恶心却吐不出来的病。每当我听到她那"呃……呃……"的声音,看到她那难受的样子,我的心里直发慌。我是多么想替她分担一些痛苦啊!可妈妈总是尽力独自默默承受着一切,生怕我们在受半点委屈。她常说:"你们两个很懂事,每天都看到别人家的孩子穿着皮鞋、茄克在外面玩,却从不吱声要这要那。其实,我也看到别人的孩子嘴里吃的,手里拿的各种零食,可你们却什么也没有。
不是妈不给你们买啊,实在是咱们家两地生活不容易呀。妈心里也不好受啊。只要你们好好学习,长大了给妈多争口气,妈就是再累,心里也是高兴的,"我和妹妹也想各种办法使她得到一些安慰,让她高兴起来。
记得我上初中时,农场教育系统不健全,农大的老师回了北京,学校解散了。我连续四次转学,而考试成绩却能保持中上等。这使母亲很欣慰,高兴得像个天真的孩子。我在当地的社中连年被评为三好生,长期担任班干部,并且在县运动会上跳高取得了前五名的成绩,她更是扬眉吐气,觉得自己这些年没有白受罪。妹妹的英语每次都考得很好,这也是她很满意的。可她却怎能想到我现在的情况呢?
自行车绕过一个弯道,我们开始了一段下坡路。滑了很长一段,才又重新上了平路。路边的两排杨树,可谓赏心悦目 带着那翠绿的颜色,发散着新的气息,使人心旷神怡。
这时,妹妹那张稚气的圆脸,竟在这绿叶丛中浮现出来。弯弯的眉毛,大大的眼睛,高高的鼻梁,微厚的嘴唇,加上那一头秀美的黑发,在绿叶的映衬中,是那样的清晰,那样的真实,那样的恬静。随即,似又看到了她那梳着两个小髻髻的跳动着的活泼的身影。在外面,她很腼腆少说话。既使有时客人来到家里她也只是红着脸笑笑而己。但和我们,却有说有笑的。她喜欢集邮,每次见到我,总要拿出那五彩斑斓的集邮册让我看。去年暑假,我回到家里,她缠着我非要去打乒乓球。我答应了,她欢快得象一只飞上树梢的小鸟。结果,我打“输”了。她高兴极了,连跑带跳地飞回家去,她举着球拍跑到母亲面前“妈——妈!我把我哥打败啦。”小孩儿们总是把战胜比自己大的人,当做最大的胜利,女孩尤其如此。我和妈妈相对一笑,看着妹妹那涨红的笑脸,真象一朵绽开的月季。“不!不!哥哥哄我,咱们再去打”。声音象银铃一样响。
再上两道坡,就是汽车站了。坡很陡,我们只好下了车,徒步向上走。原来就不想走快的我,走得更慢了。父亲这次来看我,来得是那样短暂,走的却如此匆忙。我多想和他在一起多呆一会儿啊!虽然我愧对于他和母亲,心里有些不安,但我毕竟是他们的儿子啊!想到从前我们过中秋节的情景,银色的月光下,三人围坐,桌上盘子里的团圆饼却是四块……不禁鼻子发酸可也无奈。唉,天下这样的家庭又何止我们一家呢?但愿人间常聚少分离吧。
爸爸的路是坎坷的;
妈妈的路是不平的;
妹妹的路是充满希望的;
我的路.....
分别的时刻越来越近了,父亲问我还需要什么?我摇摇头:“什么也不需要”。其实,我真想大声地喊出来,我愿意全家人在一起生活!我想见到妈妈和妹妹。可是,我没有说出口,我不愿再给他增添任何心理负担和思想包袱。他的担子已经够重了。
父亲的步履虽然渐渐缓慢了,但他仍然在向前走着,走着他的人生之路。明明是落日,却面对着朝阳。而我却刚刚起步,甚至还不知该怎样迈腿。在生活面前,我是有些空虚的,可是,我毕竟是一个青年 有着青年人所特有的火一般的热情,我还是有勇气的,随时准备跨入生活。我们全家人在不同的地方共同行进着,走着我们的路。
太阳,照耀着我们这走在同一条路上的两代人。
路,盘盘的,但却向前延伸着……
作者简介:心如大海,华人诗社创始人、社长。阿紫艺术团主播。4年来,组织策划广播剧26部,多人大合诵72首,个人作品专场朗诵会和其它晚会86场,受到全民平台及社会各界人士的好评。配音秀达人,VV官方认证主诵,多家媒体平台的主播。朗诵作品近30000余篇。
审核简介 :荷(李苹)祖籍山东,生长在山清水秀歌如海歌仙刘三姐的故乡广西柳州,是多年从事语文教学的教书匠,喜欢写作、唱歌、跳舞、朗诵的文艺爱好者,始终是一个向着太阳奔跑的人。现任华人诗社审核部部长。
音频制作简介:花香,旅居海外。业余时间喜欢阅读、诗歌、绘画、旅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