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坛隐士彭萍如
李耀曦
在斯文扫地的文革岁月中,作为老三届知青,我曾有幸接触过一些落难中的书画家,彭萍如即为其中之一。如今提起彭萍如,许多人必定是一脸蒙圈儿,不知何许人也。但若说到“东方学大师”季羡林,自然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那就先从季羡林说起。
说来可谓三生有幸,笔者与这位东方学大师乃为双重校友——中小学皆为校友也。当年季羡林毕业于济南一中前身济南省立高中,步先生后尘,我也是济南一中毕业。早年季羡林就读于南关三合街小学前身新育小学,而本人小学上的也是南关三合街小学。
南关三合街小学今已更名为“山东省实验小学”,尽管校园早已旧貌换新颜,但校址大体上依然还是在老地方。季大师在晚年著作《学海泛槎》中对新育小学记述甚详。其校园景象与我上三合街小学时仍相差无几。季羡林是 1920 年遵从叔父季怡陶之命由南城根“一师附小”(省立第一师范附属小学)转到南关新育小学来的。
之所以要转学的原因是,一师附小语文课本中选了一篇《圣经》新约中“骆驼穿过针眼”的故事。晚上回来叔父检查作业翻阅季羡林的课本,这位季怡陶先生看到这篇课文后勃然大怒,认为简直是荒谬绝伦,误人子弟,于是大喊“转学!转学!”。季羡林因面试时识得个“骡”字从而越级插入高小一班,就读三年后于此毕业。
当时与之同来新育小学报名者,还有一位比他大两岁的亲戚,就因这个“骡”字一字之差而被转到初小去了。这位亲戚多年后成为季羡林内兄,尊称为“三舅爷”。此人便是彭萍如。
或许是上帝的安排,本人三合街小学毕业十年后,竟然又与季大师的这位“三舅爷”彭萍如先生成为一个小工厂的同事。
一
若论起来我与彭萍如先生也算是小学老校友。
彭萍如在彭家五位堂兄弟中行三,季羡林夫人彭德华,在彭氏四个堂姊妹中也行三,但年龄小于彭萍如,故称为三哥,尊称为“三舅爷”。据季大师妹夫著名齐鲁画家弭菊田晚年回忆,当年季羡林赴德国留学时,三舅爷彭萍如还曾资助其一百块大洋作为盘缠。
那是风暴中的 1971 年,作为在街道上待业的老三届知青,我被分配到南圩子外一家区办小厂当工人。厂子名为“红卫工具厂”(当时历下区改名为“红卫区”),厂址位于青年东路南首路东,与山东工学院校园隔条山水沟东西相望。这家厂子是五八年大跃进中“三口大锅闹革命”起家的。我进厂时全厂大约有二百来人,工人师傅们多为“革命大老粗”,文盲或半文盲。许多人小学都没毕业,初中生就算是高学历了。也有几个识文解字学养不错的文化人,那基本就都属于“五类分子”(地富反坏右)之“牛鬼蛇神”行列了。
当年全厂公认写毛笔字好的有两个人。一个是绰号“杨娃娃”的杨润生,另一个即是隶属牛鬼之列的彭萍如。杨润生字写得好,据说早年是卖毛笔的,是行商还是坐商?不知底细。此人大约五十来岁,个子不高,身体微胖,穿戴整洁,面孔白皙,长了一张娃娃脸,故有杨娃娃之称。多年后得知,杨为南方人,祖籍浙江湖州,祖上即以制笔为业,早年曾在老城里芙蓉街上某笔墨庄当伙计。
彭萍如大户人家出身,没卖过毛笔,字写得好,乃因有家传,有师承。彭萍如(1905—),名遇鸿,字萍如,亦作平如,济南人,父亲彭星垣,曾任济南武备学堂文科教席。七岁时其父病故,由叔父彭希川抚养成人。彭希川即为季羡林岳父,以书画驰誉济南。季羡林称这位岳父大人为“有绘画和书法的天才”。彭萍如五弟彭松为北京知名舞蹈艺术家,中国舞蹈协会第一届秘书长,也是位书法行家,擅于篆隶。受到京城金石书画大家金禹民和黄苗子的盛赞。
当年彭萍如、季羡林、任晓麓三家为南关佛山街近邻。彭家与季家初始为同院,同住在佛山街原 105 号大院之中。任晓麓学书,师从丁佛言,为其入门弟子。丁为山东黄县人,著名金石古文字学家,社会活动家,辛亥革命时的山东风云人物,民国改元后曾任黎元洪总统府秘书长。彭萍如与任晓麓既是街坊近邻又兼新育小学校友,两人时相过从,相互切磋,感情甚笃。此外彭萍如与收藏家张亦轩,书画家于希宁、张鹤云、杨宗贤等人皆为捻熟之友。自然这些都是后来听说到的。
二
且说彭氏擅书篆隶,汉隶写得极佳。篆书取法石鼓文、琅琊刻石。
隶书问津张迁、好大王碑。当年我曾跟随厂里一块进厂的知青哥们崔福海(济南八中老初二学生),去其佛山街家中拜访。
起因是不久前,历下区文化馆举办了一次书法展览。彭萍如在展览会上看到有崔福海递交的作品,遂盛情相邀请去他家中谈谈。
运动中说书场剧场茶戏园子都统统关门歇业了。不过文化馆作为广大革命群众文艺活动基地,仍在举办各种革命群众学习班,其中包括举办书法讲座和书法展览。
当时我和崔福海在厂里二车间干车工,彭萍如则在一车间干翻砂。
据说彭氏祖上为盐商,因而有齐人之福,曾娶一妻一妾,故罪当划归“牛鬼蛇神”之列,只能苦力的干活。而据知情者云,当时彭萍如的两个老婆还在,是离婚不离家。两个半老女人以姐妹相称,彼此客客气气,倒也相安无事。
记得彭萍如家在佛山街南头一个高土坡上。由北往南从一座石孔桥上走过去,高土坡西侧有个半截小胡同,胡同内南北相对两个高台阶大门。两门西侧有棵高大的梧桐树。彭萍如家住北面大门内(后知为佛山街 85 号)。进大门后,看到院子不小,尽管有些破落。印象里彭萍如是闻声从院子内宅迎出来,在二道门外南厢房,接待我和崔哥们的。我们并没有登堂入室到北面上房堂屋里去。所以也就没有见到他那两位夫人。至于当时都谈论了些什么,如今已经全然忘记了。
彭萍如当时已年过半百,接近六十岁的样子(实则年龄已超过六十岁),中等偏上身材,面孔微黑,举止斯文。在厂子里走起路来,昂首挺胸,目不斜视,旁若无人。极少停下来与他人闲谈,自然也很少有人搭理他,避之犹恐不及。不过,对我们这些老知青新工人,彭萍如倒是蛮热情,青眼相看,很愿意接近。如果有谁表示对书法有兴趣,彭则更是有求必应。只可惜,我那时只迷恋于下棋,借以消愁解闷,对此道尚无兴趣。
1974 年“批林批孔”时许多地方“停产闹革命”。这家厂子工人们也大都不干活了。白天还好一些,上中班夜班时,就去厂里点个卯报个到,然后就骑上自行车打道回府回家睡觉去了。彭萍如由于隶属“牛鬼蛇神”之列,还是每天必到,老老实实在厂里待着,尽管也不怎么干活。一位与我一块进厂的哥们宋道元(济南二中老初三学生),在一车间烘炉上干大炉工,由于家庭出身不好,也老老实实地每天都去。夏天上夜班,翻砂车间闷热难当,两人便跑到厂房外乘凉。在煤堆上铺块破草甸子,躺着眼望星空闲聊天。
闲谈中彭萍如忽然谈起了季羡林,谈到他与季羡林的亲戚关系。
这个从未向厂里人道过的私密话题。彭问宋哥们道:“你知道北大有个教授叫季羡林么?季羡林北大东语系主任,东方语言文学系,专门从事古印度语梵文研究。1955 年季羡林作为中国文化代表团成员访问印度,出席了在印度首都新德里召开的亚洲作家会议。这年的印尼“万隆会议”就是在季羡林他们访问印度不久召开的。结果发生了克什米尔公主号飞机爆炸事件,乘坐这趟班机的中国代表团成员全部遇难。” 只可惜,季羡林远不如今日享有大名,宋哥们虽知道万隆会议和轰动一时的克什米尔公主号飞机爆炸案,却对季羡林教授并不了解。
彭萍如见状,也就不再多谈了。此时的北大教授季羡林身在何处呢?大概不是尚在北大牛棚之中,就是刚刚解放走出牛棚不久。后来看到《牛棚杂忆》,屈指一算,当时这位季大师不是在北大学生宿舍看大门,充任门房,就是正在打扫学生厕所,且为女生厕所。有辱斯文古语谓之“斯文扫地”,如果所扫之地,乃至女生厕所,这斯文扫地亦可谓扫到家矣。
大约就是在这次两人夏夜眼望星空漫谈之前后,走出牛棚的季羡林曾从北京回济南探亲。后来网上曾流传一张季羡林与其在济南的妹妹及外甥等一家人在大明湖畔的合影照。那时如果想要见见这位落难中的老校友的话,是十分容易的。只可惜,彭萍如这位“三舅爷”并没有向宋哥们透露季羡林济南之行的有关消息,因而本人也错失了与季大师见上一面的机会。
三
关于彭萍如还有一事值得一记。当时听厂子里人说,济南市省市文物店收购彭萍如写的字,给钱不少,一幅字就是几十块钱,老彭这家伙发大财了。其实这是个误传。不过也确有其事,只是并不像传说的那样。事情来龙去脉如下——
大约是 1978 年左右,原山东省美协副主席迟斌,在历下区文化馆内创办了一个名为“蓬莱书画社”的皮包公司,雇了一名女会计,组织书画出口换汇。迟斌有个同学是青岛外贸出口公司的一个处长。
迟斌本人早年曾先后就读于北平艺专和上海美专。因此全国许多著名老书画家不是迟斌的老师便是他的同学朋友。当时迟斌曾从北京南京请来不少老书画家,住在南郊宾馆,请他们写字画画,付给这些老先生一两千块钱的报酬,大家都高兴得不得了。
当时也收了一些济南书画家的字画。如任晓麓、弭菊田、黑伯龙等人。据说收彭萍如的书法条幅为最多。作品润例四尺开三,每幅人民币 30 元,四尺对开楹联为每幅 60 元。当时一名普通职工的月工资不过三四十块钱,这笔收入于家庭不无小补。
1977 年出版《济南市书法篆刻作品集》。其中收录了姜守迁、蒋维崧、于希宁、彭萍如、弭菊田、张立朝、陈左璜、鲁特、魏启后及朱学达等人的作品。
1978 年历下区文化馆编辑刻印了一本《书法浅谈》小册子。其中所收文章,有任晓麓《篆书浅说》,魏启后《关于学习草书的几点认识》,以及彭萍如《怎样写隶书》。
我是 1977 年中国恢复高考后,于当年被山东工学院电力系录取,离开这家区办小厂子的。其实也就是那条山水沟的沟西边去了沟东边。
但彭萍如先生后来的情况以及何时去世的就统统不知道了。
后来听说彭萍如去世于 1985 年,享年八十岁。
2023 年 3 月 15 日
刘般伸,特型演员,著名书法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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