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第98期 总第659期


初 为 人 师 (散文)
作者 王礼贵
主播 张继燕
人的一生中,总会有些终身难忘的人和事,这些人和事不但不会随着岁月的流逝而淡忘,反而会越来越深刻、越清晰,引发你的深思和怀念。王天明校长就是我一生中抹不去的记忆。 今年3月16日,应老友之邀在三川翠湖相聚,午饭后,大家根据各自兴趣爱好,聊天、钓鱼、打牌,休闲娱乐、好不惬意。而我又想起因俗事缠身而多年未了的一桩心愿——去拜访一下中洲的王天明校长。刚好聚友中的谭老师是王校长的邻居,我向谭老师问起王校长近况,他说:“前段时间我还经常遇到王校长,他还提到你,并询问你的情况。这一阵子又没有遇见了,估计是王校长身体不太好吧!”于是,我买了点见面的礼品,便邀谭老师陪同前去拜访王校长。
一到王校长家门口,我就大声喊:“王校长!王校长!”开门迎接我的是他招婿在家的大女儿桂英,多年不见,她已认不出我了!我作了自我介绍,她似乎也想起来了,于是热情地引我去见她父亲。
王校长家居住的条件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建起了一栋坐北朝南的三层楼的小别墅,院内花草扶疏,干净整洁,宁静温馨。右侧园地各种蔬菜生长茂盛。别墅的第一层走廊较宽,摆有桌椅、茶具、书藉和笔墨纸张,老花眼镜等。估计是王校长平时晒太阳、喝茶、看书的地方。桂英大声喊道:“爸爸,小王老师来了!”只见王校长从客厅里缓慢地走了出来,跟我们握手,并招呼我们坐下,随即叫女儿泡茶拿烟。
我看到王校长身穿保暖服,头带一顶绒线帽,脚穿软棉鞋,与以前相比胖多了,面色红润,精气神还算好,只是走路时腿脚不太灵便。我问:“王校长,您还记得我吗?”王校长很是激动,但还是不慌不忙地说道:“记得!记得!你不就是王礼贵老师吗!”我回答道:“是啊!是啊!王校长,您今年高寿了?好像身体倒比以前好了些,而且胖多了!”王校长说道:“我今年86岁了,家人们很关心我,把我照顾得很好。身体倒也勉强,风湿病也比以前好些了,只是走路、上下坎不太方便,怕摔跤。近来很少外出,就在这里晒晒太阳,翻翻书打发时光了。”我非常诚恳地说:“您是我参加工作的第一位领导,我永远忘不了当年您对我的关心和指导。那些年,我跟您学到了不少东西,使我终身受益,我要真得感谢您哪!”王校长摇摇手说:“言重了!言重了!区区小事,不足挂齿。记得当年的你,还像个小娃娃,天真活泼、爱跳爱闹,聪明伶俐、反应极快。现在也变得老成持重了,个子也比以前高大多喽。听说你还当过我们的县教委主任,干得不错,实在难得!难得!”我诚心地说道:“全是仰仗您的关心和培养啊!”他连连摇手说:“哪里!哪里!受之有愧!受之有愧!”
接着又闲聊了一会,我便起身告辞:“王校长,您好好保重身体!过一段时间又来看您!”王校长全家极力挽留我吃饭,我说我们在翠湖有聚会,不去不行,他和家人们也只好作罢。
与王校长的见面交谈,又一次打开了我尘封已久的记忆,思绪一下子回到五十年前。我与他共同生活和工作的情景,像电影一样一幕幕地呈现在我的眼前。
那是1974年8月,我刚满17岁,从丽江师范毕业分配到六德华祝小学与王校长共事,和我一起分到该校的还有罗玉清老师,他是永北黎明山区的傈僳族,小学毕业推荐到永胜一中初师班读书毕业的,与我是同岁。 王校长已在特贫困山区工作多年,熟悉当地环境,工作经验丰富。他性格温和儒雅、心地善良,还乐于助人,与当地干部群众相处融洽、关系和谐。
王校长面对我和罗玉清这两只羽翼未丰的雏鸟,他就像一只经风沐雪的老鹰,既当家长,又当校长。生活上细心照料我俩,工作上耐心引导我俩。不久,我们就适应了环境,工作和生活也逐渐走上了正轨。 然而,人总是不想安于现状的。我年纪尚轻,顽劣、好玩好动的天性还没有完全改变,不甘寂寞、躁动不安的情绪时常涌动。我就像关在厩里的小马驹,总想突破围栏去兜兜风,撂撂蹄。我经常到村子里闲逛,到购销店找人聊天甚至打闹,以消耗精力,总是脚不闲、手不住的。就在这样浮躁不安的时候,恰好我前届同学杨中华老师托人捎信叫我星期六到他那儿去玩一天。我一听就激动不已,心里痒痒的,恨不得马上就飞过去。等到星期六我才上了一节课,还有两节课未上,我就布置学生自习、做作业,然后悄悄上路,直奔团结岩头小学,享受我的快乐时光去了。 第二天下午回到学校,罗玉清老师一见到我就赶紧跑过来悄悄跟我说:“王老师,上星期六你一声不吭就跑了。你知道吗?学生就造反了。他们乱打乱闹,哭哭喊喊的,有个学生的鼻子都被打出血了。是校长去帮你解决的,你等着挨骂吧。”
我听了有些担心,忧心忡忡地等着挨校长的批评处置。然而校长看到我却只字不提,就像根本没发生过什么事一样,依然跟往常一样说说笑笑,这样一来,我心里更是忐忑不安。
直到晚上天黑以后才听到校长喊:“王老师,你来我寝室里一下。”我想:要来的终究来了。于是,我快步跑到他的寝室。进门一看,校长正坐在椅子上,寝室里挨着墙角的床上,行李很普通,但干净整洁,被子折得方方正正,一张狗皮褥子异常显眼。靠窗的书桌上摆放着教科书和作业本,一本看了三分之一左右的书反扣在桌子上。书桌左边的一个木制书架上摆满了书藉,其中绝大多数是鲁迅的著作,如《呐喊》、《彷徨》、《朝花夕拾》、《鲁迅全集》等等,几乎囊括了出版过的鲁迅的全部书藉。整个寝室虽很简陋,但却布置得井井有条,收拾得干干净净,很有些书香气。
我正观看着,王校长笑着对我说:“王老师你坐嘛!”我赶紧坐在床边,没等校长开口我就主动说:“王校长,星期六我擅自离校,耽误了两节课,还给您添了不少麻烦,对不起,我做得不对,向您检讨!”王校长却笑着摇摇手说:“这不是什么大事情,你知道错也就罢了。”
我心里一惊,莫非还有比这更大的的事?校长又问道:“那天你去哪儿了?”我说去团结岩头小学找杨老师玩去了。”王校长又温和地问我:“好玩儿吗?”一问到玩儿,我就来劲了,全然忘记了我是来这接受批评的,就兴奋地把杨老师的学校如何简陋,哪几个老师参加喝酒,喝得如何热闹疯狂,结果如何,眉飞色舞地叙述了一遍。王校长两眼注视着我,面带微笑地听我讲述,从不打断。等我说完,他才慢慢地说道:“嗯,年轻人到处玩玩,喝喝酒、吹吹牛也倒是无所谓,日子也过得快。但凡喜欢一辈子在山区当教书匠的,大体都这样,又好玩,日子也好混,还过得快活!”我一时弄不清王校长这话的意思,不知道是批评还是鼓励。王校长叹了口气接着又说道:“唉!我是先天不足,生的时候就不足月,身体比较弱,读书读得晚了些,读到高中,成绩也还过得去,没想碰到动荡的年代,也就读不成了。其他同学到处去搞串联,参加各种批斗会,我因身体差,天生软弱也就没有去了。在家翻翻书,消磨时光。后来参加教师招考,其他的同学也参加考试了,但大都没被录取,我有幸考上,也就到这里来教书了。人家说秀才落寞,回乡教学,可我连乡都回不了,到这山咔咔来当个教书匠。说来也有些惭愧,但也只能如此了。我现在风湿病严重,疼起来时,连走路都老火,所以垫了张狗皮褥子。这山上到处是爬坡上坎的。我腿脚不灵,有些艰难。要是哪天能调回坝区或者离医院近一点的地方也就好了。”暂歇片刻,王校长又接着说:“你是师范毕业,很难得了。你知道师范是什么意思吗?”我不加思索地回答说:“就是毕业当老师!”他笑了笑说道:“你说的也倒是,不过师是师、范是范,还是有所不同。所谓学高为师,德高为范,这就是说当老师的知识要广博丰富,品德要端正高尚。所谓的为人师表,教书育人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了。当地风俗习惯有些特殊,在山区当老师,到处乱窜易惹是非,要耐得住寂寞,守得住清贫,所以人家说我们是穷教师。教书又是个良心活,要凭良心干。我想,大的不说,对得起那几文工资,对得起学生和他们的家长,不误人子弟也就不错了。”我静静地聆听着,也不敢吱声。歇了片刻他又漫不经心地问道:“你也姓王,我也姓王,你知道这个王字是什么意思吗?”我摇头说:“不知道!”他好像思索了一下才缓缓地说道:“我的理解是,王字三横一竖,三横代表了天、地、人,一竖代表了人间正道。意思是说做人要顶天立地走正道,做事要上对得起天、下对得起地、中间对得起人的良心,这样天、地、人合为一体就是王了。人的一生,都在用自己的语言行为撰写自己的历史,写黑写白都是自我掌控的。”我听了感到很震惊,但一时也说不出所以然来。就问道:“王老师,您是不是非常喜欢鲁迅的作品?”他笑了笑说:“说不上喜欢,没事的时候翻翻瞧瞧,解解闷而已。”我说:“你那么多鲁迅著作,还说不喜欢?借我两本看看。”他说道:“多乎哉,不多也!你要看,尽管拿去吧!”他随手从书架上抽了两本递给我,然后说:“看完又来拿,时间不早了,就休息吧!”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认真回味着王校长的一番话,他虽然轻描淡写,却振聋发聩,既像涓涓细流,滋润心田,又像五雷轰顶,使我猛醒。我认真领会他说的每一句话,明白了他是把对我的希望、批评和指导都蕴含在轻言细语的闲谈中了。回想我自己,读到小学三年级就遇特殊年代,学制缩短,小学五年,初中两年,师范两年,总共读了九年书,其中相当一部分时间都是支工支农干劳动,从小学三年级开始就没有正规教材,学的东西支离破碎,不成体系。名义上是师范毕业,但自己有几斤几两,自己最清楚,就凭腹中这几滴墨水,我够格当一名教师吗?凭我现在的这点能力、水平能适应坝区、城区的工作吗?我开始思索:我应该做一个什么样的人才有价值呢?现在该做些什么?自我的人生历史该怎么撰写,写红还是写黑?好在我逐渐从沉睡中清醒,在迷茫中找到了方向和出路。
我决心从现在开始,像王校长说的那样——做一个站得直、走得正,活得真的人。为此我必须认真做好本职工作,这是立足之本。同时,我还要努力学习,不断丰富文化知识,加强品德修养,注重言行举止,真正做到为人师表,为今后应对更高的工作要求打下坚实的基础。我的目标明确了,工作的热情也就高涨了,工作中的办法也灵活多样了,教学效果也逐渐显现出来了。王校长终于笑了。
又有一天,王校长找我说:“校区领导通知开校长会,我风湿发作,疼得厉害,奈何不了山路,你替我去开个会。”我说:“我去行吗?怕误事!”王校长却说:“不用怕,你只要去认真聆听,如实传达会议精神就行。”我看了看王校长的身体状况,也不好推辞,就答应了。第一次参加校长会议,我有些心虚,诚惶诚恐的,怕有辱使命。开会时,我用心地听,详细地记,回去后认真传达,效果还不错,此举得到了王校长的肯定。从此,我就成了校长的开会代理人,经常往返于学校与六德校区之间,开会、领工资、打口粮等,认识接触的人和事也就多了些,增长了不少见识。记得在学年结束校长汇报会上,我听到多数校长总结汇报都是一学年来种了多少地,收了多少粮,稼接了多少果树,带学生参加了多少次劳动,拾粪送给生产队多少斤等等。很少有人谈及教学工作和教学质量内容。到我发言时,我就提出“种地、收粮、栽果树多少,不如把学生平均分提高五分,毕竞我们是学校不是生产队。”此言一出,就引来一阵狂轰滥炸,很多与会者说我违反教育与生产劳动相结合的办学方针,面对批评,我也不敢反驳。校区领导既没有支持我,但也没有反对我,只是不知可否地笑笑。我回来向王校长汇报,王校长笑着鼓励我说:“你记性好,有口头表达能力,会看问题,完全可以当个校长了。”
转眼到了1976年10月,“四人帮”被粉碎。随后不久,中央提出了“抓纲治校”的战略方针,各地开始拨乱反正,整顿校风学风,纠正错误,注重教育教学质量和提高教师队伍的素质,通过考试淘汰了少数不称职的教师,教改组也改为中心校,我也被调到双河大队学校任校长,王校长则奉命调回三川工作。 1986 年,王校长被评聘为高级教师。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我从未忘记王校长的教诲,业余时间拼命看书学习、勤学苦练、努力工作,进一步提升文化底蕴、提高业务能力,工作也取得了明显成效。1979年我被评为县级先进教育工作者,获得表彰。 我在六德山区虽然付出了七年的青春年华,但是我无怨无悔。因为在这七年的工作实践中,我学会了很多东西,积攒了许多宝贵的精神财富。
1981年 8月,我奉命调到三川金官校区工作。环境虽然变了,但我教书育人的初心从未改变。七年的山区执教生涯从某种程度上说,真的影响了我的一生,值得我永久珍藏和传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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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曹立萍
作者 王礼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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