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高在上的指责
(作者:王明轻)
奶奶又走了进来,佝偻着身躯,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还是重复那两句话:“妮呀!咱别教孩子们了,今天那个大男孩说话太难听了。”
她扶着奶奶坐下。是啊!今天的那个男孩,高高在上的姿态,充满指责的话语,仿佛他是上帝,仿佛她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
真的不去教孩子们了吗?可那一双双渴望知识的眼睛,那活泼可爱跳舞的身影,那一教就会的甜甜歌喉,那叮叮咚咚弹出琴音的小手。
现在,她和年迈多病的奶奶相依为命。她们的家,在大山深处,要坐一天的火车,穿山越岭,才能出大山。
她不是出生于此,她出生在一个虽小但也叫城市的地方。有一个和睦幸福的家。父亲是一个小包工头,接大包工头的活,带着一帮一起从山里出来的难兄难弟,搬砖和泥,垒墙盖屋。后来攒了些小钱,又东挪西借的,在小城市买了一个小小的两居室。
妈妈是大字不识一个的山里女子,被父亲带出来,在离家不远的小吃店帮忙蒸蒸包子,擀擀面,挣一些小钱。
妈妈怀上她后,父亲就不再让妈妈干活,安心在家待产。
妈妈生下她后,专心带她,不再工作。过了八年,妈妈又生了弟弟,父亲高兴的合不拢嘴,干活更有劲了。
她在小城市上小学,学校里有音乐课,还有教古筝的老师。她可喜欢上古筝课了,别的同学们出去玩耍,她就在音乐室一直弹。父亲见她着实喜欢古筝,就省吃俭用给她买了一架旧的古筝,那是别的同学买后不喜欢学了,便宜卖给她的。
她的语文数学常常考一百分,当然别的学科成绩也很好。她珍惜这学习的机会。因为过春节随父亲和妈妈回大山里的老家看望奶奶时,和她玩耍的同龄人有的连字都不识。看到她拿回去的画册,羡慕的了不得。听她朗朗的读书声,恨不得变成她。
她上到了六年级,班主任说她一定能考上这所城市最好的初中。可就在她小升初考试的时候,父亲所在的工地出了事故,父亲死了,大包工头也跑了,母亲一夜之间疯了,疯疯癫癫不知去了何方。房子也卖了,还欠别人的钱。十三岁的她和弟弟被父亲的工友送回了山里的老家,一齐送回家的还有她一到六年级的课本,还有父母给她买的那架,在同学之间最便宜的古筝。
奶奶因为父亲的突然离世一病不起,年幼的她支撑起了这个家。
一个月后,她收到了一封信,是班主任邮来的,还有她离开的那个城市最好初中的录取通知书。她喜极而泣,泪流满面。
班主任说为她争取了助学金,让她开学了去上学。可她流着泪看着牵着她手的年幼的弟弟,和躺在炕上不停咳嗽的奶奶,把通知书折得整整齐齐,夹在了书中,压在枕头底下。梦中也许能去上学呢!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春季,她田里种苗、拔草。秋季,她一筐一筐把收获的农作物背回家。不干活时就拿出旧课本教弟弟识数识字。
邻居常帮助她的阿婶,见她教弟弟,也把自家儿子领来跟她学。后来一村子的孩子都跟她学,从一年级到六年级的都有。
以前,老家山村的附近也有学校,周边几个村子的孩子都能去上学。因为条件艰苦虽时不时的换老师,可孩子们磕磕绊绊的也上了几年学,好歹比不识字强。随着走出山村的人越来越多,山村里面的人越来越少,老师不来了,学校也荒废了。村里十来个都是留守儿童,跟着年迈的爷爷奶奶,哪有能力去爬山越岭到更远的地方上学。
慢慢的慢慢的,她的家成了学校。班主任在劝说她上学无果后,也还和她时不时通信。她向班主任讨要旧的课本,班主任也组织老师们捐助笔和本子。
她教孩子们文化课,教他们写自己的名字,虽然那些名字也没什么讲究。也教他们唱歌、跳舞、弹筝,虽然舞跳得不那么好,歌唱的也不很规范,筝弹得也不是那么动听,但他们是快乐的,是知足的,是向上的。
班主任也在积极的呼吁有爱人士,帮助她教过的那些学生走出大山,去外面上学。也在宣传她的事迹,称她用最少的知识教出了最好的学生,虽然这个最好没法和外面学校的学生比。
她的事迹出去了,带来了赞溢也带来了指责。这不,今天就有一个大学生不远千里找上门来指责了。骂她才疏学浅,误人子弟。骂她自私自利,为了出名不择手段。
其实,她没告诉奶奶,那个大学生忿忿不平离开她家时,她追出去已怒怼了他。她告诉那个大学生,自己是才疏学浅误人子弟,但是你堂堂正正一男子汉一大学生,满腹经纶才华横溢,你来这大山里,来教这一帮孩子呀!你大公无私,你淡泊名利,你来呀!那个大学生呆愣住了,胀红了脸,一言不发,灰溜溜地逃走了。她大声的喊出:我是才疏学浅,却是这村子里独一无二的老师。她喊给大学生听,也喊给大山听,更喊给全世界听。
在那些高高在上人眼中,是孩子就有学校上,是孩子就有知识渊博的好老师教。却不知有人生来就在罗马,有人生来识几个字都是奢望。不知人间疾苦的人,个个像救世主。
她远眺那条通向村外的土路,班主任快到了。冬天快过去了,春天已在来时的路上。
作者简介:王明轻,女,1972年4月生,河北省石家庄市正定县人。笔名:荷风细语。石家庄市作家协会会员,新城铺镇作协主席,古筝老师,现任如家精选酒店(石家庄机场店)总经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