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菩萨同救命,科学迷信信谢谁
——母病历险记兼怀念母亲诞辰100周年
胡景全
前言:本文写于37年前。文中说到“这次母亲治病花了人民币800余元”。现在的年轻人看了恐怕会发笑的:“区区800元算个啥!”朋友,你可知道,那时笔者还只有40多元钱一个月,而我现在的月退休金已是7000余元,是那时的一百几十倍。也就是说,那时的100元钱相当于现在的10000余元钱。这是需要说明的第一点。文末“农村合作医疗制度应尽快灰愎”的呼吁,终于在过了20年之后的2007年才得以实行“新农合”的医疗保障制度。而“农村医务人员的医疗水平亟待提高”和“封建迷信复活,应尽快制止”的呼吁,到现在似乎也还如此吧。更主要的是,我把这篇记录母亲那次死里逃生的文章拿出来,对已去世24年、诞辰100周年的母亲,也是一种深切的怀念!
母亲汪秀英生前照
1987年10月24日(星期六)上午上完第2节课,我在回家途中
——三叠石卫生所买五味子配药。刚一进门,我的大弟就喊我:“二哥,妈病了,快回去。”“什么时候病的?”“今天吃早饭的时候。”“什么症状?”“早晨去洗衣裳肚子痛,没洗完就回来了,回来就吐。”“那叫个医生去看看”,“妈说莫叫,她说她这回好不了!”“这么严重还不叫医生?”于是我药也没买就在卫生所找了位姓胡的医生去给母亲看病。
“妈,哪里不舒服?”“肚子痛……头,晕得,要命……我,这回,好,不了哇,儿!”母亲微声断断续续地说。我眼发涩,鼻子发酸,说:“不,好得了!我叫胡医生给您看病来了。”
胡医生望、闻、问、切之后,我问他是什么病症,他说是“感冒”。开了一些治感冒的片剂、两支治痛针和一瓶浓维磷补汁。我去拿药,大弟去村里找彭卫生员来打针。
吃了午饭,彭卫生员临走时交代我说:“你母亲下午5点左右如果好些,那就再来找我看看,如果不见好转,那就连夜送到镇卫生院。”
父亲在公路边摆摊卖烟茶还没回,我叫小弟再去催。父亲回来说:“你没去喝酒(我中午应到一位老师家喝新婚喜酒),我就晓得你母亲厉害了。”“那老细喊你为什么不回来呢?”“我想多卖几个钱买点东西你母亲吃啊儿!”
父亲回来了,大弟媳也在家。我和爱人就去挖红芋,太阳下山时回来。大弟受母亲的分咐已把出嫁的小妹叫了回来。小弟又找来了一位姓余的医生,他说母亲是“副伤寒”,开了两瓶500毫升的葡萄糖作静脉注射。两瓶液输完,夜里仍未见好转。
25日早晨,母亲腹肚痛得更厉害。我要送母亲到卫生院,她不肯去。姐姐去问“菩萨”(自称知道别人的生死祸福并能驱邪消灾的人),回来说:“母亲犯了凶煞,怕今天下午和晚上子时过不去。要住院也要到明天去。”父亲、兄嫂、弟媳、左邻右舍也都说母亲60多岁了,儿孙一大阵,死在外面忍心吗?若母亲真的死在外面,我担当不起罪名,就说:“那好,就等到明天再说吧!”
于是,姐姐就按照菩萨的分咐,找婶娘来刷纸钱20把、扎红纸旗一面、用黄纸扎衣、帽、鞋各11套、顶、双,晚饭后烧给鬼神。我则去找彭卫生员再来看看。这样,菩萨、医生同时施展本领给母亲救命。
彭卫生员来看了之后说:“照我看,你母亲是‘低血糖’。”于是,又给母亲推了两支50%的葡萄糖。略为好了一点。
昨天以来,母亲一直是要喝开水、冷水。冷水没给她喝。
下午,我和爱人把前两天就割倒的半亩晚稻抢着挑回,挑回就着(用棍子打谷穗使谷粒脱落),傍晚时,只剩两捆未着完,我正在下劲打,父亲下来说:“全儿,你妈死也要死了,你着谷还要紧些?!”我听了这话,丢下棍子就往上屋跑,进去一看,母亲靠在小弟怀里,只剩一口气,没气力回答我的问候、安慰。我换下小弟,母亲靠在我怀里。
兄弟四人中,母亲是最疼爱我的。母亲用极微弱、断断续续的声音对我说:“儿……我……是……死……涤纶……衣裳……我……有……两套……就是……万岁袍(棺材)……还没……做……漆……我……不……管。”母亲没有说完,我的眼泪就漫了出来,不成声地说:“妈……您……死……不了,您……一生……好……好心……待人……您还……还……够……够活……”
晚饭后,老三把老大(住在另一个垸村)也喊来了。这样,母亲的四儿两女和媳妇们都守候在她身边“送老”!
“唉!婶娘、姐姐按‘菩萨’的分咐给鬼神的‘钱、衣、帽、鞋’等物都烧给了它们,为什么母亲的病仍不减轻反而越来越重呢?姐夫去请‘菩萨’到我家来‘赶鬼’,可‘菩萨’‘躲’了,看样子,母亲是真的无救了!”
无法,姐夫和老三又去找彭卫生员来推了两支葡萄糖,稍微好了一点。一小时后又厉害了:睡也痛、坐也痛,头抬不起来,脸都变了形,眼睛紧闭着,睁不开,进气少、出气多,脚手是冰冷的。我按着母亲手腕上的动脉,跳动极微弱,有时硬是感觉不到脉膊跳动。老三几次说母亲“走”了。每逢这时,我就掰开母亲的眼皮看瞳仁,还没有扩散,但是很小。凭这点常识,我断定母亲还没有“走”。
这一夜,母亲是多么难熬啊!这是真正的在死亡线上争扎。母亲从白天起就多次叫我们把她“丢”到塘里去淹死,她说她“痛得难熬!阎王要命!”
母亲真是个苦命人!小时在娘家吃野菜长大。嫁给父亲后,生了五女四男,其中多数是难产。养大四男二女,夭折的三个女儿也都养了七八岁。如今,四男二女都已成家、出嫁,俩老人单独过,生活费归我们兄弟四个负担,已是苦尽甜来,本应多活几年,过几年好日子。哪晓得苦命人一直要苦到死:母亲要一夜的冷水喝。我们能忍心给她喝吗?我说:“妈,您把我们一个个养大,苦了一生,临走前给冷水您喝,我们有罪、有过呀!”可是,母亲一次次的讨,不给她喝,也不忍心呀!两天来,母亲什么也没吃,现在临死前要喝点冷水我们也不给,在母亲看来,我们不是太残忍了吗!
这一夜,全家人为母亲哭成一团。68岁的老父哭起来更是令人心痛!左邻右舍来看母亲的人也无不下泪。
26日天亮时,母亲已是奄奄一息了。我们兄弟分头去为母亲办“后事”。
上午九时,我借钱回家后听说表哥找来新河村卫生员胡海生给母亲看了病,说是“阑尾炎”,现已化脓,需要到镇卫生院去做手术。我听说是这个情况,就要送母亲去医院。可是叔父、哥姐等人均不同意,说是怕母亲在路上死了。最后决定叫堂哥去镇卫生院找位医生来看看能不能去住院。一个多小时后,来了一位姓高的医生。他详细检查后说:“根据症状看,你母亲是中毒。”我说新河的胡海生医生说是阑尾炎,高医生说不是。高医生接着说:“病情很严重,不去住院一定没救,去住院可能有一线希望。”我又问:“在路上会出问题吗?”“不会”。“那好,”我说,“既然有一线希望,在路上又出不了问题,那就要去医院。”
于是,我们就急忙把母亲送到了镇卫生院。住院部的王医生检查后,入院病历上写的是“中毒性休克”。
说也奇怪,母亲到医院后说肚子饿,要吃粥。我们都非常高兴,就迅速用煤油炉煮稀饭。煮熟后母亲竟吃了一碗!我想,这可能是我们抬着母亲一闪一闪地走了10里路,抖动了身体而使人新鲜了一点的缘故吧!但病情并未减轻。医生还是作为“中毒性休克”来进行观察治疗。输液、吃药、无效。
27日夜,母亲又像25日夜一样,处于休克状态。这时,姐弟们说母亲昨天下午要吃稀饭是“回阳”(人临死前的回光返照)。
28日上午8时,医院里吕院长、朱、王、骆、严几位主治医生都来会诊。骆医生用注射器在母亲肚子上穿刺,抽出脓来后才确定是“阑尾穿孔”,决定输血、做手术。
上午12时,手术开始。王医生主刀。(我作为家属代表留在手术室里)。肚皮切开后,即见腹腔里都是脓,有的已成疙瘩,以致电动吸管多次被堵塞。王医生找到很小的阑尾,检查后以为没有问题。于是又向上向下切大开口,把肠子拿出来放了一大盆,逐一检查胃、肠、脾、肝、肺等器官,都没问题。这时,王医生急出了汗,慌了神,就叫身边的骆医生来看看并替他主刀。骆医生来复查,发现阑尾下端有个比花针眼还小的小孔。这就是祸根所在。切除阑尾,缝合伤口。手术历时90分钟。唉!阑尾本来是普通的小手术,不需要切那么大的开口和那么长的时间,而王医生的疏忽却害得我母亲多受痛苦!多流血!多消耗体质!
29日,母亲术后神志不清。
30日夜,母亲又处于休克状态。医护办公室里挂了告“病危”的牌子。喂人参汤救急。
31日,略有好转。
11月1日,医生见母亲体质太衰竭,决定再输300毫升血。
而这期间,同垸和邻村的人避开我们,没有哪一个不说母亲这回是死。姐姐去问了好几个“菩萨”,这个说母亲犯了凶煞,那个说母亲的魂被某某(已死的人)捉去了,扣在某某土帝庙里,非叫道士念经不可。
到底是输血还是叫道士念经呢?老大、老细和妯娌几个认为母亲现在无救,输血是白丢钱,不同意输血。我和老三、父亲极力主张输血。说丢也是80元钱,再尽一次心。再说,我和老细是党员,党的“十三大”今天闭幕,说啥也不能叫道士念经。这样,母亲的血管里又补充了300毫升血液。
此后,母亲一天比一天好转,母命终于从死神那里救了出来。
文章到这里本应该结束,但是,我由母病而产生的几点联想想在这里谈谈:
第一,农村合作医疗制度应尽快灰愎。这次母亲治病花了人民币800余元(还不包括迷信用钱),每人负债200余元。同垸邻村人都说这回是“四个儿为他娘买了条命”,“要是没有儿或只有一个儿子,那看是么了?”农村实行责任制以后,绝大多数乡村都取消了合作医疗制度(这更增加了人们“养儿防老”的思想,近年来农村计划生育工作很难做便是证明)。而病人入院要先交钱,一个人一下子哪能拿得出几百元钱?现在的情形是:有钱的把病诊,无钱的把病拖;因无钱治病而丧命的事时有发生。奇怪的是,现在有不少乡村猪、牛搞了合作医疗,而主宰一切的人反而取消合作医疗,难道至高无尚的人还不如猪牛吗?
第二,农村医务人员的医疗水平亟待提高。我母亲患阑尾穿孔病,先后看了五名医生,竟得出五种不同的病症。而其中一名村卫生员拿准了病症又得不到镇卫生院医生的确认,以致拖延了手术时间,差点丧命。
第三,封建迷信复活,应尽快制止。近些年来,一些人借搞活经济为名,打着“信仰自由”的幌子,行迷信致富之实,使封建迷信活动在农村逐渐复活。现在不少地方寺庙林立,“成菩萨”的人越来越多;地仙看风水,道士念经、报七,忙得不亦乐乎;叫卖香、纸声不绝于耳,看相、算命、卜卦的成群结队……这些害人的现象不仅无人过问,而且有些党员、干部(甚至有些坐小车的干部)也去求神拜佛。我母亲这次患病,既请了医生,又求了“菩萨”,双管齐下。我说母病是医生治愈的,要不是送医院抢救做手术,那早没命了,应相信科学,感谢医生;我爱人、姐姐及其邻里都说是“菩萨”保佑的,应相信“神灵”,感谢“菩萨老爷”。我还争不她们赢呢!
(写于1987.11.24母亲出院时,手术后母亲活了13年,2000年冬月初三辞世,享年76岁。)
作者简介:胡景全,笔名胡言。中学高级教师,中国教师文学创作中心会员、湖北省作协会员,1975年开始业余写作,在全国报刋电台发表新闻、文学及教学文章1600余篇,曾获首届中国教师文学奖、首届湖北报告文学奖、连续6届胡风文学奖获得者,已出版诗文集《浪淘不尽风流人物》《做中国人真自豪》,2000年创办《船山文学》至今,培养了田学超、范小语、康胜、肖晓雄、黄胜春、查章维、龚纯海等少年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