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书简·王满院与杨生博(之四)
(作家王满院)
母亲是天
——致杨生博先生(六)
杨老师:你好!
“母亲节”前夕,我读到阎纲老师两篇回忆母亲的文章《母亲阎张氏》、《不,我只有一个亲娘》,心里一阵辛酸。
阎家高墙大院,大户人家,没想到阎老师母亲竟也这样苦难深重。从她嫁到阎家的那一天,婆婆就没有好脸,简直像地主老婆对待买来的丫头那样,开口就骂,动手就打,受尽了虐待。娘家穷,娘死的早,有两个年幼的弟弟,生活艰难。婆家在那个动荡的年代也是困难重重,两个家的生活重担都压在了她的肩上。她被压弯了腰,累坏了身子,耳也聋了,头发也白了,面容也憔悴了,行动也不方便了。去世前,已经半身不遂,瘫在炕上,见人连话都说不出来了,泪水嗒嗒地往下滴,几乎无时无刻,不在巨痛中。
可怜的母亲,一辈子没享过福,没过上好日子,在痛苦和磨难中度过了一生。
此刻,我想起了我的母亲。
我母亲今年83岁,属马的,虽然小病不断,可身体总体还算硬朗。我舅家在甘肃武威,当年我母亲是逃荒到我们这儿的,在村上几个老人的撮合下,嫁给了我父亲。那时我们家很穷,家里人口多,我爷爷奶奶有四个儿子、五个女儿,我父亲排行老二,我的一个年龄最小的姑姑,在她十三岁时因病去世了。我的大伯和一个叔父都因家里穷,娶不起媳妇,而给人家上了门。奶奶在我四岁时,患了乳腺癌,为了给奶奶治病,借了好多帐。爷爷是家里的主心骨,可爷爷是一个老实巴交的人,不会盘算,孩子又多,负担重,日子过的很清苦,经常吃了上顿没下顿,每年春荒时节,我们家就揭不开锅了。听母亲说,在我还未满月时,家里断粮了,因为没有奶水,我饿的哇哇直哭。
我一岁多时,舅爷病重,舅家打电报,让我母亲回去见舅爷最后一面。我母亲回去了,迟迟未归。邻居奶奶说,人家怕是嫌咱家穷,不想回来了,让我父亲去接一下。我父亲去了,对母亲说了大家的担心,母亲说:“这是啥话,再穷,那也是我的家。我儿子在那,我怎能忍心丢下孩子?”舅家的事一处理完,就随我父亲回来了。
在我五岁时,爷爷把我们分家了,爷爷给我们只分了一间房、三个碗,分了许多信用社的贷款和欠别人的粮食帐,分家的当天,我们家就没啥吃。
分家后,爷爷和我小叔父过。再后来,爷爷瘫了,躺在炕上动不了了,母亲经常让我把做好的饭菜给爷爷送过去,那年冬天,让我每天下午放学后先去给爷爷把炕一点,不能让老人冻着。有人问她:“老人过去对你并不好,你还管他?”母亲说:“那时候穷嘛,老人也难,咱不能和老人计较这些。”
母亲是一个勤快能干的人,我们家的日子,就是在我母亲的操持下,一天天好起来的。
那一年,父亲突发脑溢血不幸去世,母亲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这些年,母亲一方面把自己的身体保养好,尽量不给儿女添麻烦。另一方面,帮我弟弟带孩子,给孙子做饭、洗衣服,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我们几个儿女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老人健康快乐。我老表扬母亲,说这些年进步很大,一是学会了接打电话。她让人把我们几个人的电话号码写到本子上,第一是老大,第二是老二,第三是女儿,把和她经常联系的几个人的电话号码写在后面,每个人名字前做上标记。二是能看懂电视了。我去看她,她给我讲她正看的农村题材的电视剧的剧情,我给她树大拇指,她很高兴。
(作家王满院和母亲)
前几天,母亲说她想回老家住一段时间,我弟就把老人送回去了。她还是喜欢老家,喜欢她的老屋,院子大,畅快,左邻右舍串个门也方便。一回去,吃饭也好了,睡觉也好了,气色也好了。
“母亲节”快到了,我要回去看望母亲,给母亲送上节日的祝福,祝老母亲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母亲在,是人生最大的幸福。
母亲在,老家就在,那里有我的牵挂,有我生命的根。
愿天下母亲都健康长寿!幸福快乐!
王满院
2024.5.10
(作家杨生博)
我没有这个节日了
——致王满院先生(六)
满院友:你好!
上午收到你的信,下午我决定回复你了!
“母亲节”,是一个让人变成孩子的节日!我祝福你还是个节日里的孩子。而我已没有这个节日,再也当不成节日里的孩子了。
一、阎老师的娘真“苦”
阎纲老师在散文集《长长的话,慢慢说》自序中写道:“父母离世,我陷入巨大的悲痛和刻骨的反省之中,散文叩门了。”
我看到阎老师写母亲的文章是《母亲是被泪水淹死的》和《不,我只有一个娘》。在《母亲是被泪水淹死》一文里,拜访先生时,先生说他只突出一个“苦”字,而意象则是“泪”。
母亲一边纺线,一边述说自己的身世,“月亮弯弯”,“听母亲讲过去的事情"。
——外婆去世后,她要回娘家看看几个没妈的弟弟,祖母只准三天假。
三天期满,要回县城了,两个弟弟要姐姐把他们带走。母亲坐在前面哭,舅舅们哭着在后边追。
外婆去世时小舅才六岁,还是虚岁,外婆断气后穿上老衣躺在床上,小舅还上去摸外婆的乳头要吃奶呢,聚在周围的亲戚们没有不哭成泪人的。
——一个春节,初一早上去转筵,拜到祖母时,祖母抄起板凳朝母亲头上打去,血一下从母亲头上流了下来。
母亲羞愧难当,抱头扑向了井边,但她一想到娘家还有一个老人和几个兄弟,便忍了。
先生文中写道:听起来像故事似的,却是一段泪水浸泡的历史,先生悲叹:妈这辈子太难了!
——孩子都大了,升学问题,工作问题,婚姻问题一大堆,怎么活啊!母亲伤透了脑筋,常常大哭不止。
——1976年3月,母亲开始半身不遂,为了减少痛苦,她使劲地拽绳子,咬被子,她拉着嫂子的手说:“快给我买毒药,我不恨你”。
——母亲天天喊大哥的名字,盼大哥给她针灸,不管扎到哪儿,扎一扎好一点。
——弥留之际,她大呼小叫,呼唤着我的小名:“运生,运生!”而我那时胃部大出血,也处于病危之中,躺在北京隆福医院里进行抢救。直到母亲断气,母子终未见面。
我苦命的妈!!
在《不,我只有一个娘》一文里,先生把“苦”变成了“严”,但先生信丁玲的话:“娘打儿,打了也白打”。
先生也许更相信关中一句俗语:“打在儿身上,疼在娘心上。”
——小时逃学去赌博,母亲打我,笤帚疙瘩断成两截。
我只有一个娘——亲爱的生母,我加倍敬畏的母亲!
二、你是幸福的
在同龄人中,你是为数不多的,可以在“母亲节”里当儿子的人!
羡慕你在母亲节到来的日子里,想起了动人的母子情结:
——自己未满月时,家中断粮,自己饿的直哭。(娘在最困难的时候生育了你,你就有了战胜一切困难的资本。)
——娘说:“再穷,那儿也是我的家,我儿子在那,我怎么能忍心丢下自己的孩子!”(你是娘生命的根,根壮娘命就长寿)
——你表扬母亲,说母亲学会了接打电话,记电话号码,和你一起交流农村题材的电视剧。(你是个大孝子,孝在了老娘心上)
——母亲喜欢老家,喜欢她住的老宅子,一回去,饭量也好了,气色也好了。(念旧是一种回忆,有回忆的人生才是美好的人生。)
你决定近日回老家去给母亲过“母亲节”,我替你高兴,也请带去我美好的祝福!
人的生命是有限的,但人生命的能量是无限的。正因为如此,人总是想在有限的生命里知道更多的过去,知道更多的未来,于是就有了艺术作翅膀的穿越,尽可能的为自己不可重生的生命存在留出最大的空间。
盼你将上述细节琢磨好后艺术再现为散文,为你的生命释放出所有能量,让母亲欣慰,让自己心安!
三,我的娘活的很“累”
在我的印象里,我娘首先是一个跳进“火坑”人。我家成分地主,我舅家贫农,我娘年轻时还是民兵营营长。我外婆天不怕地不怕,一辈子就怕穷,将我娘嫁给了地主儿子的我父亲,待到认识现实时,悔之晚矣。我娘元月3日去逝后,我的小姨告诉我,我娘年轻时曾问我外婆:“我毁了无所谓,我娃不让念书了咋办?”我外婆说:“世事会转的,总有一天会转到你幸运的时候。”我的娘呀,你一辈子就靠着这个幸运支撑着自己。
于是,我明白了娘一辈子的坚强,她是靠坚强等候着自己与幸运相遇。
——她幸福地给我烙着锅盔,认为它会像碾盘子一样铺出一条上大学的路。
——她执着地供我上学,相信“老天爷不会让她等的瞎了眼睛。”
——为了我心灵不受伤害,把我寄居舅舅家6年,后感觉社会混乱,决然把我过继给姨妈家。
第二个印象:我娘是一个拼尽所有力气的人。农业社时工分挣得最多。责任制时,家里养猪喂牛,每晚从井里搅七八担水,后来为孙女,孙子,重孙女,重孙做着穿不完的猫儿鞋。娘去世后,村上老人叹息:村上最后一个会做面塑仙鹤的人走了!她们特意请县上的工艺师做了仙鹤。她们对我说:你娘给别人做了一辈“驾鹤西游”,总不能让你娘无鹤可驾呀!
我的娘最后还能穿针线,玩花花牌,医生说仪器检查没有病。
我和娘最后有一段对话:
娘呀,我想让你活到全村第一
现在已经是第二了
儿呀,娘实在没力气了
娘没办法帮助我儿
实现理想了
我是在娘停止呼吸后大哭一声“娘呀,你儿今后没家了!”为娘送行的,也是为娘生命画休止符的。
在为娘守灵的日子里,我写下了《守灵》一诗,以寄托哀思。
黑夜,稀释了我的泪水
一柱香
格外的孤独
我明白了
自己已走头无路
想借寂静让自己飞出去
翅膀也是沉重
娘呀,多想和您
再拉一次家常
说一说儿心中
无尽的忏悔
可您没有声息
儿知道,明天一早乡邻为你送行
把对您的尊重
变成对儿最大的同情
从此后,世上有了
一个可怜的人
怕人说没时间和娘坐在炕上拉话
怕人说娘是幸福的人
我的娘最后很满足的“累”死了,她让我兄妹好好活着,说我们是她活着的墓碑!
杨生博
2024.5.10
作家简介:
杨生博,咸阳师范学院教授、评论家、著名非遗诗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第二届“中国当代十佳诗人”。在《诗刊》《星星》《诗选刊》《诗林》《诗潮》《诗歌月刊》《扬子江诗刊》《绿风》《延河》《中国文化报》等报刊发表文艺作品500余篇(首),出版诗集《生命,生命》《非遗之光》《脊梁》。
作家简介:
王满院,陕西乾县人,退休干部。中国散文学会会员,西咸新区作协会员,《世界文学》优秀签约作家。曾在多家网络平台和报刊杂志上发表散文、短篇小说多篇,荣获“最美中国年.全国作家诗人文学作品大赛”二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