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罗维开【文(1)】
寻校记
1978年6月15日—17日,是我们宁波师专东胜分部开学报到纪念日,2023年4月末和6月初,我特地去寻访过这个魂绕梦牵的命运福地。经两次努力,校址找到了,但校舍已无踪影——她虽在宁波高校历史上仅昙花一现,但在我们记忆中,她却是那样璀璨和永恒!
我们是1977年高考千军万马中好不容易冲过独木桥,但在录取中受挫,后又得到补招的东胜学子,命运经历过冰火两重天,尤懂感恩。尽管宁波师专后来升格为师院,又并入宁波大学,但四十多年来,我们的魂,永远锚定在东胜,因为只有这里,才是我们命运转折的摇篮!
日月如梭,人生苦短,昔日东胜学子多已两鬓染霜,进入花甲或古稀,正享受着相对丰厚的退休待遇。幸福中,相信大家都在感恩1977年高考,感恩拯救我们命运的人生贵人。以我为例,如没有当年国家扩招补录,没有宁波东胜分部这朵专为我,不,为我们而开的高校昙花,现在我的命运将如何,现在还真不敢想象。
宁波师专东胜路分部2007年同学会时部分师生合影
我真想为东胜岁月唱一首歌——看94版电视剧《三国演义》,每每听到由王健词谷建芬曲毛阿敏演唱的《历史的天空》,奔放的旋律总会拨动我的心弦,每每这时,悲喜交集,一股难抑的情绪在胸中激荡:
''暗淡了刀光剑影,远去了鼓角铮鸣,眼前飞扬着一个个鲜活的面容;湮没了黄尘古道,荒芜了烽火边城,岁月啊,你带不走一串串熟悉的姓名。兴亡谁人定啊,盛衰岂无凭?一页风云散啊,变幻了时空。聚散皆是缘,离合总关情;担当生前事,何计身后评!长江有意化作泪,长江有情起歌声,历史的天空闪烁几颗星,人间一股英雄气,在驰骋纵横……''
何以激情难抑?静思良久,顿悟,各朝各代各历史转折,都如一页风云,风云散去即时空变幻。我们这批人,大多受过磨难,1977高考开启了我们幸运之门。考前考后,邓公等伟人力扭乾坤,犹如一场在充满刀光剑影鼓角铮鸣黄尘古道烽火边城的政治彊场搏杀。
在他们的福佑下,我们一路过关斩将,先是榜上有名,欣喜无限,旋即录取无份,坠落深渊——伤心,莫大于成功前失败,痛苦,莫大于上榜却不被录取。好在苍天开眼,大地有灵,福佑之光既已照耀我们,定有贵人会再次拯救。我们庆幸:国家有邓公,宁波有徐峰(当年的教育局长)。
实事求是!纠左!补录!恢复宁波师专,东胜路小学内办首届,为培养人才,只争朝夕!
拨乱反正!雷霆万钧!
现在回头望,才知道这是''人间一股英雄气'',始终盘亘在我们上空,''驰骋纵横''着庇护我们……
中文801班
时久情更炽,今已退休十年,我决定寻访当年的命运福地——尽管我早就听说学校已被拆除,但哪怕是对着旧址凭吊一番,也算表达了心头日益强烈的感恩之情,了却一桩心愿。
于是,我特意两次到宁波江东,第一次从江厦桥东侧沿甬江向北寻,第二次从江北上外滩大桥向东过桥觅。
临甬江的房屋,悉被拆,建了沿江景观。紧靠景观带的马路叫''江东北路'',路面开阔,来往车辆繁多——记得当年的我,就是沿着这条路找到东胜路校园的,不过那时马路很窄,且满街走的,是人力三轮和自行车,偶有冒黑烟的三轮卡,载重不多,引擎声尤其大,''突突突——''黑烟过处,行人都避得远远的——如今,这已成历史。
第一次,凭当年的直觉,在江厦桥东沿江东北路向北前行,在约200—300米处,右转再行70—100米,估摸已是昔日东胜片区,但这个过去处于城乡结合部的区域早已面目全非,连东胜路的路名也打听不到了,眼前只有曙光路,两边人口密集,新楼林立,我们熟悉的校园已无从寻觅。转悠了两个时辰,心碎了一地,只能怅然而归。
第二次,凭着时空方位判断,我从江北上外滩大桥,循桥过江,凭记忆,知道东胜路校区处于甬江东岸离江约150—200米处,与当时北岸轮船码头隔江相望。按此定位,我一边在桥上走,一边锁定意念中的校址。也许冥冥中有神助,我在大桥东堍下桥,东张西望,转悠间,居然发现了宁波卷烟厂旧址,蓦然映入我眼帘的,是''宁波捲烟厂''旧照墙。她静悄悄立在院落一隅,绿树掩映,似在等我。照墙上铜字厂名已经有沧桑感,一看就知道特意保留的文物,供人们怀念。
宁波捲烟厂旧址
照墙旁是广场,广场上有尊女性塑像,疑是卷烟女工造型。雕像后是过去卷烟厂厂房,现已改成仓库。据门卫介绍,十年前,烟厂生产基地已整体迁至奉化,卷烟厂有钱,没有卖掉老厂房地皮,也不搞房地产开发,只把老厂房都用于香烟存储——谢谢卷烟厂领导,冥冥之中这是为东胜学子留的觅校参照标志。
卷烟厂旧址厂场上的塑像
记得45年前入学头两月,我们是在烟厂搭伙的——那时我胃口出奇地好,因为腹中没有油水,早餐吃了四副大饼油条两碗豆浆,到上午第四节课,肚子就''咕咕''乱叫,盼着早点下课——宁波卷烟厂,45年前千军万马中幸运冲过独木桥的我,不,我们,至今仍在牵念您!
据知情人说,80年代后期,宁波卷烟厂向北扩建,东胜路小学纳入扩建范围。如照此说,上面照片中女塑像立着的地方包括背后的库房,就是我们当年东胜路学校的所在地。
打听了几位老居民,都说附近已经没有东胜路新小学,连路名也没有——估摸三十年前烟厂扩建或造大桥拆校时,师生被一划为二,一部分归入宁波曙光小学,一部分归入宁波行知小学——呜呼,东胜路小学和宁波师专曾经的教学楼,真的在时代变迁中''荒芜''了,在人们的记忆中''湮灭''了。
再次沿着桥堍侧旁的步梯拾级而上,站在桥堍高处人行道上,目光锁定昔日校园所在地的空间(烟厂仓库),放眼望去,右侧是静谧的烟厂仓贮区,左侧是外滩大桥引桥。引桥上数条车道,上桥下桥的车辆川流不息,看得人炫目……我尽力在脑海中复原着当年校园模样:校门,三层教学楼,楼北侧的篮球场、食堂……一一排列起来,像海市蜃楼般隐现在眼前的空间中,形成意念幻觉……
四十年前宁波师专东胜路分部教学楼
我似乎看到,这幢灰褐色的楼房,三楼是四个班的教室,同学们下课后正鱼贯而出,仄仄廊道,人来人往。又记得每个教室间各有一个小小陋室,一间住着杜功桢老师一家,另一间住金湘泽老师夫妇。幻觉中,我似又看到杜老师年幼的女儿和名叫小雷的儿子在走廊上奔跑嬉戏……金老师备课久了,也会从陋室里出来,在走廊慢慢踱步,扭扭腰抬抬腿,舒展着胳膊——这是他当年的习惯。
我似乎又看到,二楼即寝室,我们朝夕相处的同学,每室二三十人,在进进出出,但男女有别(男住西侧女住北侧)。上课铃响了,上三楼;下课铃响了,回寝室。行走中大家互相谦让,井然有序。
一楼几个小斗室,住着数家外地调入的老师,其中有汤德祥老师一家,还有的叫不出名字,因为是理科的。汤老师正在盥洗台洗东西,当年他与学生似兄弟,朝夕相处,背影怎能忘!
我又仿佛听到,每天傍晚,郑学毅、梅永伟、姜建达、徐挺、华国光、竺忠民、符荣富、还有我,在教学楼东侧的篮球场上打球,篮球撞击篮板篮筐的''嘣嘣''声,''好球''声,此起彼伏……
但眼前的如织车流,滔滔江水,林立高楼,川流不息的人群,再次把我拉回现实中:昔日的校园已不存在,心里旋即涌上一股失落悲凉,不,是悲壮——大学毕业的,谁不一生留恋自己的母校?
此时此刻,耳熟能详的《三国演义•历史的天空》旋律,神奇地在耳畔响起。我揉揉眼睛,发出心底的呼喊:当年的东胜校园——我命运的摇篮,您在哪里!?
《历史的天空》似乎在回答我:
''暗淡了刀光剑影,远去了鼓角铮鸣''……
我突然悟到:是啊,1976,''粉碎四人帮'',是在可能会发生''刀光剑影''和''鼓角铮鸣''的风险中完成的。伟人们英明,化千里刀光影为普天祥和,民族有幸,百姓有福。我敢说,不粉碎''四人帮'',就没有1977的高考,也就不会有我今天带着感恩心来寻找福地——这场剧烈的历史搏弈,竟与我的寻觅行为相联,何其壮哉!
''湮没了黄尘古道,荒芜了烽火边城''……
止戈平乱,人民得到休养生息,改革开放,时空变幻,发展是硬道理,我们感情上的摇篮——母校虽不见了,代之以厂房和一桥飞架甬江,天堑变通途,何其美哉!
''担当生前事,何计身后评''……
没有邓公当年力挽狂澜,率先实行高校招生,就没有高考1977,也不会有我们东胜——我们何其幸运哉!
''人间一股英雄气,在驰骋纵横''……
1977年的8月4日,邓公安排了科学和教育座谈会,特邀三十几位科技界教育界人士与会,硬是对厚重的招生制度(推荐入学)坚冰,叩出一条缝,并见缝插针,巧设话题,终于引来噤若寒蝉的教育专家们提议:恢复高考!
邓公因势利导,当场亲自去掉了专家们因左倾思想束缚提出的''自愿报名,领导批准,严格考试,择优录取''中的''领导批准''。这一改,掀掉了多少青年头上紧箍咒?多少人因此改变了命运?就我而论,因父亲曾是摘帽右派,我在农村苦苦挣扎,尽管努力上进,但升学、入团、招工、参军、提干,都过不了''领导同意''这一关。试想,当年的报考,如果继续奉行这种政策,多少人的命运将仍被摁压在困境中?
会上有人担心今年开始考试招生已经来不及,建议明年(1978年)开始,邓公斩钉截铁地说:''不,今年必须实施,否则又将耽误一届人!''
也要感谢当年宁波教育局长徐峰。要不是他敢''担当生前事'',资金、校址、师资等八字还没有一撇,就拍板补录我们这批学子,哪有我们现在的幸福?遥想当年,他的担当,硬是把我们这批绝望中的天之骄子,救上了幸运之舟。徐局长深情而果断地反复强调:''必须保证在三个月之内,调集资金和师资力量,保证让这一批补录的学生,成为宁波师专的首届!''
深谙了当年的艰辛和不易,仰望着历史的天空,我有时禁不住泪流满面——东胜学子,上,感恩邓公,下,感恩徐峰。
''兴亡谁人定,盛衰岂无凭''
中国大学生,1977级只能招27万,到现在每年能招1000多万,经济快速腾飞,已成世界第二大经济体,人民生活水平大提高……是兴是亡是盛是衰,历史已经作出了回答——我们何其自豪哉!
''眼前飞扬着一个个鲜活的面容……岁月啊,你带不走一串串熟悉的姓名。''
东胜岁月,直接刻烙在我们心中的是老师,他们对东胜学子有父母之情,1977年6月15-17日,他们象接纳受磨难的游子终于回了家的父母兄长,迎接了我们。两年多时间,对我们谆谆善诱,春风化雨——45年了,他们的音容笑貌,在我们心中始终是至善至亲,与自己的长辈无异。他们鲜活慈祥形象,时不时像电影蒙太奇镜头,在我们眼前浮现:
王永杰书记(后来任宁波市纪委书记)有时在楼梯口,有时在操场上,''阿毅''(郑学毅)、''阿德''(魏士德)、''阿开''(作者)地叫我们,依然亲切在耳……
钱念文老师,在中国通史课前用上虞普通话微笑着自我介绍:''我叫钱念文,就二十文钱,很好记的……''
金湘泽老师,脸容清癯,语速轻缓但节奏清晰,听他的课,犹如打开流量和水压控制得恰到好处的清泉,淙淙流入我们的心田:''同学们,今天讲把字结构和的字结构……''
金纪贤老师把研究鲁迅的摘录抄写在大张纸后,系在绳子上,自己动手挂在两棵树之间,像现在的广告展览:''同学们,这是鲁迅生平概略,大家得仔细看哟……''边说边扶像茶杯底似的深度眼镜,笑眯眯地,嘴角翘起来,面颊两侧瘪瘪的。在批改学生作业时,像在用鼻子闻,批批划划,一丝不苟——他对学生作业打分,似乎是''闻''出来的……
桂心仪老师授古汉语。他白发苍苍,先一笔一画工工整整地写字,因白内障造成视力障碍,脸几乎贴近黑板,但透过白内障,射出满是严谨治学的目光:''这个'喏'字,古人的意思是……''
班主任周承珩老师,性格直来直去,平时大量精力放在对学生的管理,又担古文课,授《冯谖客孟尝君》像讲故事,通俗易懂:''长铗归来乎,食无鱼……长铗归来乎,行无车……''
徐金福老师瘦削的身躯,第一次课授的是散文《临江楼记》,讲课深入浅出,但因语速快,易出现重复字:''同学们,今天讲散文临、临江楼、楼记……'' 于是,我有一次大不敬,背后直呼他''临江楼楼记'',不过无恶意,只表亲切,但事后很自责,再也不敢了。
吕萍老师(抑扬顿挫地):''好小说故事情节的要诀是:情节既要在情理之中,又须在意料之外,才能……''
吴才根老师:''同学们,我是那天去车站接你们来报到的汽车驾驶员,我今后教你们政治经济学……''同学们一时目瞪口呆,旋即领会,报以感谢的掌声,感觉他是兄长。
徐亚仙老师教外国文学,世界名著中的四个守财奴,我都是通过她的讲课了解的。她讲《威尼斯商人》,女法官先判夏洛克割安东尼奥肉的起诉成立,但关键时一剑封喉,只许夏洛克割一刀,且割下的必须是一磅肉,不许多也不许少,否则……
刚下课,听到戴存定老师在楼下大嗓门地喊,声震楼宇:''中文801班注意,下午到三中操场上体育课去……''
还有很多老师,我无法记全。
四十年前师专东胜路分部教师合影
甬江有意化作泪,甬江有情起歌声……
这些可亲可敬的老师,他们有的已去那边,有的尚健在,但年已耄耋,愿逝者在天国安好,健在者幸福长寿!
45年弹指一挥间,亲爱的同学们,当年眷顾我们命运的人物,现已成天空闪烁着光芒的历史之星。抚今思昔,读了此文,如有共鸣,那请至少向我们的精神圣地——当年东胜路校园所在地行个注目礼吧。照片中我身后的玉米形建筑物,是宁波地标之一,名曰''财富中心大厦''。这幢建筑物东南侧约150多米处,就是我们东胜路校园旧址。
''聚散皆是缘,离合总关情''
45年前,历史把我们聚集在一起,我们应该永远守护住心中的福地——宁波师专东胜路分部。这朵美丽的昙花虽只一现,但我们只要把她养在心里,她就永远不会凋谢!
请聆听《三国演义•历史的天空》吧,让我们在悲壮而充满英雄气概的旋律中,怀念记忆深处的难忘岁月:
《东胜记忆》文集征稿启事
欢迎东胜老师和同学来稿,内容包括:1977高考经历、东胜路学习生涯回顾及对老师的追忆缅怀、毕业后工作中的甜酸苦辣及同学聚会活动等。文章体裁不限,字数尽量控制在三千以内,并附上作者姓名和班级。来稿编辑后在都市头条发表,同时收录于《东胜记忆》文集供全体师生共同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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