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三姨
风风火火大大咧咧无所顾忌的三姨,只身一人从偏僻贫穷的小山村夺命般奔走五百里来到偏僻荒芜的矿区,婚姻然后生存。
三姨在我小的时候带给我许多惊涛骇浪般别样的体验。
很小很小的时候和三姨搭乘一辆农用三轮车,没走多远,突然电闪雷鸣,大雨滂沱。倾泻而下的雨水扑打着头顶上一块破帆布。是我记忆中最大的一场雷阵雨,气氛恐怖。
三姨有次带我去她家,转车时要进一趟厕所。
赶路的人那么多,三姨怕我挤丢了,就把我拉进了女厕所。
我那时差不多六七岁,一个小男孩引来一片声讨声。
气氛类似批斗现场,惊悸而无奈!
上了火车车厢,满是带着行李的人,人挤人。
是记忆中最强烈的一次拥挤。小孩子的脸顶在大人的屁股上喘不过气。
三姨抬手把我举上行李架,顿时有了生还的感觉。
被乘务员发现后,一顿谴责,公共财物是天大的事。
去了三姨家,突然中指的关节处烂了一个肉坑,很深很吓人的,自己觉得那坑深不见底,三姨看了一眼说啥事没,没用药,过了几天果真没事了。
三姨夫的哥哥是神父后来成为教区主教,三姨夫为了强化我的信仰,给我讲了许多毛骨悚然的鬼故事,连夜恶梦。
三姨家有辆半旧不新的自行车,小孩子上身贴着大樑右脚从大樑下面探过去,一蹬一蹬,蹬半圈前行。这成了我在三姨家唯一的玩具。
有一天从坡上往坡下骑,上了车子刹不住了,车闸失灵,越来越快,坡下就是叽哩拐弯的矿区镇子,风在我耳畔急驰的声音越来越响亮,路两边的风景也晃动了起来,心跳加速,下已不得,只待厄运。
这时候凌空一位神一般的男人在半山腰叉开腿,双手分开,虎口张大,掌心向前,车子奇迹般掌握在他手里,前轮插进他两腿间;我得救了!
我也小,吓坏了,不知道说什么好,不知道人家受伤没,等我回过神来那位叔叔已走开了,好像只说了一句“可不敢这样骑!”
后来,直到现在,总会想起,这位救命恩人;当时的情境和他的义举,历历在目……
三姨曾是我儿时的远方和亮光。
父亲1947年十四岁从辽宁从军参加革命,是自治区政府成立时的老干部,后来反胡风运动吧被一杆子捅在乡下,在乡里接受改造,后又陆续遭受莫名其妙的“内人党”“现行反革命分子”的人造磨难。而三姨在矿区,三姨夫是响当当的工人阶级。
每当三姨到我们家的时候记忆中就是我们的欢乐时光,爸爸妈妈也高兴。
有时三姨会带着她漂亮的大女儿一起来,这时候我和弟弟妹妹更兴奋,领着新妹妹整天屋里屋外地玩。
具体玩了些什么现在都记不起来了,但开心是记得的。三姨家的妹妹说话很特别,快人快语,表达干脆利落。
我考上学的某个假期直接从三姨家走的,三姨临走时给了我四十块钱。
三姨夫去世得早,后来三姨的日子过得很辛苦。
前几年过年时在电话里高兴地告诉我她和瘫痪三十多年媳妇离婚的儿子住进楼房了。说这下你们来了就有个住处了。她想卵翼亲人们。
三姨很小就抽烟,她的奋斗伴着她持久的浓烟味儿一直在属于她的路上狂奔,而伴随她的更多的是底层重重的苦难。
今年她七十六岁,大前天她停下了肉体上的一切事,安息主怀。
她承担了她在世上的一切苦难,刚毅到底,开朗到底,乐观到底……白依撒伯尔,息止安所……
2022-10-15
我二舅
二舅下葬了,昨天。
从此以后这世上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再也看不到他一手拿馒头往嘴里送一手紧托下巴的样子了。
再也听不到他面对我时屈辱的哭求了。
当然也听不到他“居高临下”似地对别人的辱骂了。
也再不会大雪天从百里外骑车到我当年教书的地方给我介绍对象了。
也再不能象小时候领我去他家玩并且向乡邻炫耀了。
他也再不能对我怀着什么希求了。
当然我也不再想望他像我姥姥那样充满信仰的荣福离世了。
当然他也不能再凄然地对我说“我甚也不信了” 。
他走完了作为一个底层农民一生悲苦的路。
他临终时会怎样看他自己和他走过的这个人世间?
而我还有他的子女们对他的思念又会持续多久?
当然,后者关乎人的悲剧,前者则关乎他置身过的这个人世。
2014-12-6
我姑舅弟弟巴小
巴小是我大舅的长子。
大舅去世的早,大妗双目失明,19岁的他就担负起了家庭贫苦的重轭。
在社会底层靠苦力拚命过日子。
弟弟妹妹们大一点了,他接着为自己一家四口人继续拚着命过日子。
媳妇先天性心脏病,脸色青紫,无钱看病。
近几年,两个女儿聘出去,生活稍有好转;而63年生人,昨天合上了他人生重幕。
有些人来世上一遭就是受罪的,罪受够了,完成了,走了。
正如我姥姥他奶奶整天说的:苦世,苦世!救灵魂哇,娃娃们!
而巴小子最终没信教!但他不偷不抢与人为善知恩图报,拚命地干活,省吃俭用,最终胃癌要了他的命。
他的内心经历过怎样的挣扎,孤苦无援,一世苍桑!
去年我回老家得知他身患癌症,和他说了些他奶奶我姥姥信仰上的事。
过年前后,我给他打电话可电话打不通说电话欠费了!前阵子,我又问了他弟弟,弟弟告诉我他的另一个电话号码,可电话还是没打通还是说电话欠费了!……
巴小,大哥从此再也和你说不上话了!
记得你姑夫我父亲去世时,大冬天你一直守灵在侧,我母亲你姑姑去世时你也是。在瞻仰老人家遗容时,你几次伸进手将你大姑我母亲的寿枕按了又按,生怕你大姑我母亲睡不舒服……
2018-05-02
【作者简介】 刘焱红,1959年生于内蒙古,祖籍辽宁。职业:语文教师、编辑记者。八零年代开始诗写人生,早年有作品发表在《武汉大学报·副刊》、武汉大学《大学生学刊》,以及台湾《创世纪》诗杂志、《中外文学》月刊等。诗观:忌机心,诗贵真,真切于己的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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