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第193期 总第754期


菌儿与古道
作者 欧之德
主播 刘成奇
七月的云南,没有“流火”,只有凉爽。云南的山川在这个季节变为滋润的蘑菇家园。一场淫荡的夏雨,使干涸了一个旱季、缺少爱情的土地酥软发酵、春情勃发,充满了生机勃勃的色彩,潮湿的山林格外清新,野花星星点点地开放着。在那些不管有人烟、没有人烟的大森林或罐木丛中,各种形状、各种颜色的蘑菇争先恐后破土而出:象牙白、玫瑰红、翡翠绿、玛瑙黄……闪着湿湿嫩嫩的光泽,犹如点缀在森林中的宝石,使人怀疑它们是不是童话中那些森林小矮人的花伞……
按学术上严肃的说法,蘑菇是一种真菌,由菌丝体和子实体两部分组成,菌丝体是营养器官,子实体是繁殖器官,“菌儿”就是子实体在成熟时的形状什么的。科学家们总是把简单事情复杂化,一朵菌分为什么菌盖、菌柄、菌环、菌褶、菌根等等,其实,老百姓取的名字很简单,就叫“菌儿”,带一点短促的儿化音,像一颗宝珠掉在地上打了一个滚的声音。云南人从来不把菌儿叫蘑菇,如果不带那个儿化音,则叫菌子。
云南的菌儿很多,在适宜它们生长的地方,漫山遍野,美丽温柔。如果把大地变成无遮无拦的天空,它们就是天上的星星,不过,这星星是彩色的,闪烁着格外吸引人的目光。它们长在地上,长在那些紫色山峦的肌肤上,被挂着露珠儿的松林、杂木、荞麦、包谷遮护着,丰富的雨水滋养着她们,金色的晨光抚摸着她们,她们是山林养育的娇嫩的女儿,散发着天然的体香,呈现美丽的身姿,倾听着山风的歌唱,松涛的吟哦。如果荷花是“出淤泥而不染”的纯洁象征,菌儿则是“长腐土而芳香”的珍品精灵。她在松软舒适的泥土上展开丰富的想像。或许,她们象往长生,因为她们“毕生”的时间很短,一天,或者两天,最多不超过三天,少年期、青春期、衰老期,全在这几天之内闪亮登场。如果没被人发现采摘或者被野兽糟蹋,便义无返顾地将自已美丽的身躯和泥土融为一体,来年再形成更多的“后代”复活,还魂出土重见天日,再现在并不陌生的季节和土壤里。对于菌儿来说,诞生与死亡的过程都只是一种记忆,视野中的外部世界只是一种短暂的繁荣,过眼的云烟,却也是一种艰难的孕育、一种生命的完整过程,以及破土挣扎后的享受。
菌儿姐妹中最美的是“鸡枞”,苗条身姿,亭亭玉立,将大地赋于她的爱集中在她丰满的脸庞上,白皙的大腿上,让人们去欣赏去寻觅。民间传说,很久很久以前,龙王变成一个瘦弱多病的老头去到山里一个樵夫家,樵夫夫妇出于对老人的怜爱尊敬,将家中唯一一只正在生蛋的母鸡杀了招待老人,给他补身子。老人却趁夫妇俩不注意,端起鸡汤跑出屋外,倒在地上,并用泥土将鸡肉埋掉。夫妇俩追出门,老人转身不见了,只好婉惜作罢。次年,却在埋鸡肉的地方,长出一团乳白色的伞状菌子,散发出鸡肉一样的芳香,采之煮吃,鲜美嫩滑,乃起名叫鸡枞。以后,更多更大的鸡枞长遍山林,成为善良的山里人享受的珍品佳肴。
其它菌子也有美丽的传说。有一位年轻英俊的藏族青年,为了建设家园,成年累月辛苦地开垦着一片又一片荒山。小伙子的勤劳感动了一位仙女,在一个雨后的清晨,飘降凡间,在草地上为小伙翩翩起舞,刹那间,山林香气袭人,林木异常清新。小伙子被姑娘的美丽迷倒,如痴如醉,身不由主奔向仙女。谁知天公作梗,突然间狂风呼啸,骤雨倾盆,无情地卷走了仙女……风停雨过后,在仙女起舞的地上出现了一朵朵千姿百态的菌儿,丰姿绰约,芳香依然,这是仙女给予勤劳的小伙子的馈赠。
在山幽鸟鸣的山中采摘菌儿,你不会寂寞。整个世界都沉浸在你的聚精会神中,发现的惊喜甚至狂喜中,犹如在祖先种植的园林里收获一簇簇珠玉之花。揹着竹篓的小姑娘、披着蓑衣的妇女和老倌,淋着雨水或踩着露水上山,鹰隼般的眼睛看得透3尺土壤,10丈方圆。寻找菌子归来,山鹰在头顶盘旋,轻风从耳畔拂过,总会看见收获的眉开眼笑,也有空手而返的失落沮丧。此时,任何神话与传说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小姑娘的学费期待菌儿,老太太买油盐的愿望期待菌儿,食客们的餐桌也期待菌儿,小贩们的面包车更期待满载菌儿后即刻驶往昆明,让菌儿们乘飞机、乘火车到香港,到日本……贪婪与需求,休闲与消费,都在一山又一山的寻觅中穿梭般搜索,菌儿柔嫩的肩膀承载的份量太多太重。
此时,我正在被称为“野生菌王国”的滇西南华,也在山中笨拙的寻找菌儿,体验一种发现的智慧和山野寻觅的快活。有趣的是,我行走的脚下是一条千年古道,古道两旁是稀疏的松林和赭红色的山坡,只要雨量充足,很适合菌儿生长。赏古道又采菌儿,一举两得。
这条曾经显赫了数千年的古道,说不清是从秦始皇还是汉武帝那个时代逶迤而来,残而未废,远古的记忆也就鲜活如初的在这凸凹不平的石道上延续着、陈列着……这条被岁月抛弃的“古董”,它曾经拥有过的力量品格和作用是无法估量的,它把历史的、山里山外的、各朝各代的无数故事,层层叠叠覆盖在这条漫漫长路上,展开了一卷巨大遗迹的碎片,让人们去拼接、去联想。岁月风霜中,商贾们的马帮来来往往,通往掸国,通往吐蕃;诸葛亮南征的大军和忽必烈攻占昆明的队伍都浩浩荡荡、旌旗飘飘从这儿走过;近代数十万远征军的刀光剑影、滚滚车轮从这儿翻过山岭;还有一辈又一辈山民平平淡淡的脚印,年年月月覆盖又覆盖,磨光了路上青石磨厚了脚上老茧,才是伟大的不朽,但历史从来不接纳平民百姓。站在云端俯瞰,才能看清这条古道上演绎出的史诗,演绎出的传说,演绎成九州通衢的“文化”。如今,古人们是化为了山顶的一片云?还是脚下的一块石?抑或是土中的一朵菌儿?只有一条残败的石头路和亿万匹骡马在坚硬的石头上留下的深坑,向消失的悠悠岁月诉说着真实,诉说着古道上时间与空间在溶化,繁荣与衰败在交替,历史与现实在轮转,行走在这条古道上,哪怕只是一小段,也不容你不去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而菌儿呢?她的“寿命”与古道简直就是瞬间与长久的不同概念。
千年古道看见过年年岁岁多少菌儿生生灭灭,看见一代一又一代拾菌人的喜形于色,不争的事实是古道一年比一年衰老,菌子却年年鲜活,这就是同在一片蓝天下不同事物的命运。古道承载了长远凝固的“生活意义”或者“政治意义”,菌儿享受着短促而活跃的“生命意义”,当人们踏着古道去采菌儿时,想到的当是当下的收获,眼前的喜悦。对古道的黯然神伤压根就不屑一顾。这就是现实的价值取舍。
菌儿,山民们的眤称,山民们的心肝宝贝,就像云南老奶奶亲切地称可爱的孙女为“囡”一样。男人们却把菌儿看作一种阳刚之物,“雄起”的象征。
由于今年的雨水并不充沛,或者我缺乏找菌儿的灵敏目光,我只发现几朵灰褐色而不知名的小菌,可怜巴巴地长在古道旁。我率性更多的关注古道的前命今运,在山风林涛中暗自感叹了一番历史与生命的兴衰。
“菌儿”和古道,就这样风马牛不相及的在我心中莫名其妙地发生着冲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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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编 曹立萍
作者 欧之德
主播 刘成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