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晚餐（1）

全兴

       31号，7月的最后一天，没日没夜忙乎了半月的郑秋光晚饭后释然了，在与二包老板石大肚子的云淡风轻的细声慢语聊天中释然了。

       这天的晚饭，老郑算是头一次这么准时准点，难得与一众工友们共进晚餐，这以前，他的饭点总是与大家不同步，不是早就是晚，从来没有准点过。食堂做饭的人别人记不清，对老郑可是记得特别清，每次查人数总是以老郑到没到为准。

      老郑的饭点不准也是为了让石大肚子少操点心，说实在话，石大肚子少插手，老郑办事还会更利索点。老郑饭点或早或晚，是有原因的。一来他是在矿院内的队部住宿，一日三餐从队部来，吃过后往队部去，在矿院外的安装队生活区和住宿区基本不怎么停留，二来，一日三餐前后这个时间点是找领导签字的黄金时间，踏着这个点找领导签字，八九不离十能找到人，他总在这个时间点找科室领导或矿领导签字，机会难得，凑领导的空，自然也会把自己的最佳吃饭时间点给放弃了。

      晚饭时，老郑正吃得津津有味时，石大肚子挺着个永不干瘪的大肚子，从食堂门外一晃一晃走进来，他的肚子过食堂门都是件不容易的事，特别是盛夏时节，酷暑难耐，大老爷们都会脱光上身，穿个大裤头，提拉个拖鞋，享受着不知何时送来的热风，不想让衣服碍事，他们甚至连把衣服甩在肩膀上的动作，都觉得是多余的。

      每年夏天这个时候，石大肚子就会赤祼着上身，他那个大肚子就成了他走过时留下的一道靓丽的风景线，谁都会不由自主地多瞅两眼，要是遇到美女或少妇，她们还会抿着小嘴偷笑。他那个大肚子成了一道不可复制的标签，更是他的代表作。

    他的大肚子与被勒得紧崩崩的皮带激烈地对抗着，那个大肚子，要是与孕妇相比，大约有个八九个月的身孕，要不是腰中的皮带紧紧勒着，那一堆随时秃噜下来的赘肉跟泥石流一样，会让他的下半身的上半部分被掩埋着。

     石大肚子身上还有一个独一无二的标记，就是他那左臂上的伤疤，猛一看，好像纹过，再细看，是烧伤留下的伤疤，而且布满了大半个左胳膊。据说是参加抢险救灾时，被火烧伤的，这个标记也只有到了夏天才能露出真容，这个后天获得的标签比纹身还特别，一到夏天，挺着腐败的大肚子，伸出胜似黑社会色彩的伤痕，再加上十句话有三真七假的认真表达，猛一乎，还真能镇住人。

     在他挺着那个大肚子刚进门时，食堂瞬间鸦雀无声，一边说笑一边吃饭的热闹场景戛然而止。当他推开门帘从侧面切入的那一瞬间，也把门框吓了一跳。

      东山省久安市这边有个别样的习惯，无论农村还是城市，只要不是楼房，都爱挂个门帘，有对开的，有一体的。对开的是从中间分开，人从中间进入。一体的，则是从一边掀开，从一侧进入，安装队食堂的门窗是一体的，人多也不方便，倒是住宿的各房间，都是从中间分开的，人进出挺方便的。

     石大肚子掀开门帘，走进食堂，大家静静地吃过饭，他那个叫香的女友连忙站起来，给他打招呼，让他赶紧吃饭，他都没有搭理，进门就对老郑说道：“郑工，吃过饭后，到我那儿去一下，有事给你说”。

      他说的他那儿，实际是也是他的办公室，工人们一个房间4张床，上下铺，住8个人，他自己倒腾一间，与叫香的女友住一间，也就他那间安了空调。也是刚刚捯饬好，也算是显摆一下。

      简单直白的几句话，没有修饰，也没有皮笑肉不笑的配合，正是这种再正常不过一本正经的语句，倒让老郑多了心。

      这种语气，没有了往日居高临下的吆喝状，也没有平常说一不二的命令式口吻，在国企业干了一辈子的老郑从这语气里敏锐地觉察到了异样，一定有不利于自己的事要发生。

      这种预感，实际上在早上老郑感受到了。

      大清早都还没有起床时，石大肚子就给老郑发微信，“40人的保险名单有变，先别发给项目部，你先再审一审。”

      老郑此时倒没有觉得有什么异常，毕竟这些名单已经不是第一版了，不下十个版本，一天几变，是翻书还快，前面说后面变，还埋怨老郑啥事都不利索。

      真正让老郑感受异常的是，他们两人在队部见面时，他顺口一说，老郑你把保险人员名单中的你的名字去掉，就39人，直接发给项目部，让他们买保险，明天1号就能生效，不耽误下井。

       老郑这才感觉到了有人想做自己的文章，打自己的主意，只顾忙，也没有再往深处想，于是三下五除二，把自己的名字及相关的资料从交纳保险人员名单中删除后，交给小尤，由他发给项目部。

       对于在外打工的人员来说，能不能入职的一个前提条件就是有没有人给交纳工伤保险，这是底线。老郑的这点敏感更多的是基于直觉。

      老郑隐隐约约地觉得，能在这里呆下去的时间不多了，没人给自己交保险，马上要签订合同了，另外更为重要的是，接替他的人已经等候多日，随时取代。这点老郑也隐隐约约地感受到了。

      吃过晚饭后，老郑不慌不忙地进了石大肚子的办公室，说是办公室，实际是是住宿房间堆放重要用品后，经过打理，装上空调，配上像模像样的老板椅，再整个差不多的桌子，有点包工头的气派，但与老板的气派劲比，还真的有差距。但有了空调，便与众不同，进了房间，便是另外一个世界，不再汗流浃背，不再坦胸露肚。

       进了房间，石大肚子客气了一番，脸上 不自在的笑容也算是一种态度吧。

     名叫香的女友坐在石大肚子的对面，眯着小眼，看着他，脸上的笑容有点专业，毕业从洗浴中心出来的，见过世面，知道什么时候，什么场合用什么表情。

      简单客套后，石大肚子开腔了：“郑工，你也知道，这些天你很辛苦，跑前跑后，大家都看到了，我也感受到了，但我也很无奈，你也看到了，这个小伙子，来了也不是一二天了，你俩多多少少也接触一些，我不说，这也是明摆着的事。”石大肚子不紧不慢地说着，有点拉家常似的，没有了往常的直截了当，倒是有点话里有话，别看他五大三粗的，可在江湖上混这么多年，能不学点精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