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连载
肖河风云
第二十一章 大逃难随父离乡关
原来,成荣在很小的时候,就从东沟随父逃难到了这里,时至今日,已经快二十个年头了。
民国十八年的饥荒和瘟疫造成的年馑,是一场惨绝人寰的大劫难。当时的北方大地,哀鸿遍野,饿殍遍地。
成荣老家一带处在这场饥荒和瘟疫的中心,村庄光景,一派萧杀。村外的乡间小路上,离乡逃难的人群,破衣烂衫,成群结队,络绎不绝。人们形容槁枯,骨廋如柴。他们扶老携幼,挑担推车,行进在荒凉的村路和官道上,漫无目的的向西向南或者向东涌动,希图在那里能找到一个落脚之地,搜寻到能够活下去的一线生机。
这场劫难,造成了数百万人的死亡和流离失所。被活活地饿死或病死在自己家里的人,还能得到活着的人们用芦蓆一卷,随便挖个坑给以掩埋的礼遇,而那些亡命于路途上的人,便没有那么的幸运了。破窑洞,残垣下和路边的壕沟里,就是这些逃难亡灵们最好的归宿。
无情的饥荒肆虐,不仅夺走了成荣母亲的生命,还迫使他们为了活命,同样选择了背井离乡,逃离家园的道路。
眼看着无数的乡亲和亲人一个个倒下,望着家徒四壁,一贫如洗的黑洞洞的窑洞,成荣的父亲心如刀绞。
为了使成家的香火不致失传,为了使成家的血脉能够续存,他的父亲从炕上揭下来一页破芦蓆,掩埋了亲人们的躯体,收拾起所有的家当——一条破烂的被子,几个吃饭的碗后,掩上两只空荡荡的窑门,义无反顾地用一根扁担一头挑着行囊,一头挑着只有几岁大的成荣,跟随着逃难的人群,离开了老家东沟县甜汇村,踏上了生死难卜,前途莫测的逃荒之路。
在极端时刻的灾害面前,挥泪离乡的大逃亡,对于那时的农民来说,是别无选择的唯一选择。不逃出去,坐在家里就是等死,逃出去了,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人挪一步活,草挪一步死,就是那时的人们,在万般无奈的境地中,搜寻出来的求生符。
逃难的日子是最难过的。一路上到处是逃荒要饭的人,沿途的村庄里,家家闭户,户户息烟。刚开始,前面讨要的人在村庄里还能讨到一碗水,或者遇到做善事的大户人家,还可以施舍一口吃的。但随着旷日持久的、没完没了的逃荒人群的洗刷,后面的逃荒人不要说讨不到一半口吃的,就是去要上一口水喝,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这也难怪,天长日久的逃荒和大量饥民的讨要,再富有的人家,也有粮囤见底的时候 。
饥民们要不到吃的就偷,偷不到就明火执仗地抢,就连路边的树木也难以幸免。凡是能吃的树皮,被从根到梢刮剥的干干净净,裸露出白森森的木质,就像一副副刮光了肌肤的骨骼一样,耸立在荒坡路边,被北风掀动着枝丫,发出撕心裂肺的呜呜声,似在向苍天控诉着世道的不幸,苍生的不幸和自身的无辜。
成荣被父亲担在框子里一路向西,风餐露宿,寻吃讨要。经过近一个月的颠沛流离,来到了这个位于古原南部,一个叫做红崖山的深山老林,安下了身。
这里大山环抱,人烟稀少,水草丰肥。茂密的森林,遮天蔽日。他们初到这里时,除了也是从外地逃难到此的两三家杂姓人家而外,方圆几里以内都是大山隔绝,渺无人烟。更令人欣慰的是,在这些茂密的森林里,生长着大量的野生果树,比如核桃树和梨树杏树以及沙棘杜梨与面梨等等。这是他们安家扎根,赖以生存的依据和希望之一。
成荣的父亲,是一位务作庄稼,吃苦耐劳干农活的里手行家。他们在一处破烂的窑洞里安下身后,依靠山果维生,一边开垦了十多亩荒地耕种庄稼,一边挖掘窑洞建造家园,硬是依靠自己的一双手,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大山深处,刨出了一片属于自己的小天地。只有短短几年的功夫,父子二人的日子便过的有眉有眼,殷实起来了。
成荣的父亲绝对没有想到,他当初的逃难决定,使他这个濒临破败和灭绝的家庭,会迎来死里逃生的奇迹。由于环境的安定,生活的好转,使得东沟老家的成姓家门和亲戚,也先后陆续从东沟迁移到红崖山这里来定居。
而在随后迁移过来的家门人中,就有成荣本家的堂弟成碎荣。
一时间,过去十里不见人迹,低头树木挡路,抬头林木蔽日的这个三五户人家的深山峡谷,竟有了生气,热闹起来了。包括从其它地方迁居过来定居在这里的村民,已经达到了十多户人家。
由于日子有了起色,家里又有了经济能力,成荣的父亲也就有能力供他去山外边的黑石峪学校上学读书了。正是由于他在父亲的苦撑下有机会能够上学读书,才在日后改变了他的人生道路。
红崖山,位于黑石峪镇南边一条十多里长的深沟峡谷内。从红崖山去黑石峪,就要顺着这条深沟,一直穿行在周围全是十几人难以合围、有数百上千年树龄的参天大树所遮蔽、抬头不见天日的溪间小路才能走出沟口,到达黑石峪。
就是在这样一种恶劣而艰苦的条件下,成荣的父亲在五年内,风雨无阻的坚持在这条被原始森林笼罩的密不透风的大沟里,早晚来来回回接送成荣上学放学,直到成荣读入初中住校,才减少了往返奔波的次数。
由于成荣父亲的辛苦支撑和成荣本人的上进努力,他的学业未曾中断,一直读到初中毕业之后,就被国民地方政府聘用到这条川道上游的肖家河乡的官办小学做了教员,随后又兼任该校的校长。
担任教员职务不久后,在父亲之命,媒妁之言的撮合下,成荣迎娶了本村一户也是从外地逃难到这里定居的农家之女为妻,稍后两年,他们的女儿杏花的出生,给这个久违了孩童气息的家庭,带来了欢乐,带来了愉悦,也给他们的生活带来了希望和生机。
家里有了女人,生活就会变得有滋有味,家庭就会被打理的有条有理;而下一代孩子的出生,这才是上有老,下有小的像模像样的正常家庭,也才是最充实的百姓生活。
虽然当时的社会整体凋敝,破败和贫困,但生活在与世隔绝的大山深处,从五湖四海拼凑到一起杂姓居住的人们,还是分外珍惜能给他们以容身之处的这个难得的小村落的。大家平时见面客客气气,谁家有困难,大家都会主动去帮助。虽然是杂姓也不沾亲带故,但还是长幼有序,按序论辈,该称呼爷叔兄伯的,一点也不紊乱无序。
成荣作为这个村里唯一的识文断字的先生,加之他为人豁达仗义,平易近人,大家在平时的日月生活中,有什么难以解决的难题和难以搁平的事情,首先想到的就是找成荣。而成荣只要在家,无论多忙,都会乐意帮他们说理论道,帮忙解决。
言归正传。
第二天下午,成荣要返回学校去了,他在给父亲和妻子反复地叮嘱交代要照顾好老黄等注意事项以后,又去高窑里和老黄与胡平作了辞行,就装上妻子为他准备的干粮去学校了。
晚上,成荣的妻子做好晚饭,叫成荣的父亲把饭端到他睡的窑里,在高窑的入口处招呼老黄和胡平下来吃饭。
晚饭后,老黄也要准备走了。走之前,他郑重地给胡平交代了任务,要他“尽快适应,融入到当地的村民当中,发展确定下一个永久的关系户之后,尽快地搬离成荣的家,这主要是怕他在这里住的时间长了,引起村民的注意泄露风声和出于保护成荣这个难得的,也是来之不易的骨干的原因,这是第一步。”
他说:“第二步,深入村民,了解情况,和他们打成一片。发展几个靠得住,信得过的关系户,并依靠这些关系户形成牢固有效,有回旋余地的网络关系,为下一步开展广泛地革命活动打好基础。
第三步,依靠成荣的社会关系,设法了解和掌握自卫队和其他乡间武装的具体情况,尽早地把这些收集到的情况弄到手,及时地汇报给上级。”
最后又再一次地交代胡平:“要尊重成荣,虽然他因身份的特殊,目前没有成为我们党内的同志,但他是利用他特殊的身份,已经在为我们党做工作,他已经是我们革命队伍中的一份子了,这也是工委领导特意交代的。虽然我们目前是他的上级,但在工作上,我们都要依靠他,信任他,你我都要向他虚心学习。就像工委领导说的,成荣是一个难得的人才,是古原县西南地区革命事业成败的关键人物。
另外,那天我们路过休息过的那棵大青㭎树那里,叫鼻梁山,那是个很中心且隐秘的地方,以后,我们就采取情报传送的方式进行联络。我给你指认树下的大石板那里,是藏匿情报的理想地方,你可以把这个告诉成荣,他收集的情报藏到这里由你或者我取出再转交上级。记住,一定要保密。”
给胡平交代完任务之后,又辞别了成荣的父亲,趁着夜色的掩护,老黄就钻进莽莽的林海之中,去往他的下一个目标之地。
至此,胡平就在成荣家的掩护下,以成荣父亲表侄的身份,在这一带开始他长达数年的地下革命生涯。
(未完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