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苏醒
《大云山的田》
田是耕的,是种的。但大云山的田却是守的,因是守,大云山的田与地才值得浓墨重书。
我是山里种田人,当是晓得田是农民的命根子。
农民或犁或耙,一遍遍地翻过来,耙过去,再均匀地播上种子,栽上秧苗。每逢开春作阳春活,种田人大都赶一条牛,架上木犁铁耙,牛鞭子一甩,水犁下就哗哗作响,经济宽松的农家或驾一条铁牛,油门一拉、兜上几圈,大抵半天功夫,一块田就轻松自如成形成状了。
可大云山种田人便不是等闲轻松。巴掌大的田块,肚皮肥的妇女一屁股坐得尽,牛能下去折腾?铁牛任你使唤?既便生活在山区种田人,哪家田土面积不是以亩为单位。
再小也总可以以分为单位统计吧。然而,大云山的耕田面积,只要够得上以分相称已经是大得不着边际了,开了洋荤了。
大云山的田是男人手上的老茧翻过来的,秧苗是手掌指缝渗出的血与汗灌溉的,禾苞是女人腿肚子里孕育的,稻谷是男子汉肩上疙瘩里抽出的穗。
窄小的梯田一层又一层往山上堆。好多?50多层吧?怕有100多层吧?路上游客摇头。水螺状的,马蹄子形的、弯弓样的240层。
天啦!我数了大半个钟头,眼睛睁得发花呢。游客问:大云山种田人劳动强度大,粮价怕要卖300多块钱一担吧?我告诉他:“不,早谷 18块钱一箩,晚谷 45 块钱一担。
注:原文系2002年5月11日载《岳阳晚报》写这篇文章的动机是采访岳阳县大云山农田时,一是被大云山农民惜土如金所感动,大云山半山腰的农田仅只能以几蔸禾为计算面积。实例是家住大云山的小姨夫一家种田惜土如金。
当时,我小姨夫去广东打工,姨妹在家随公婆种田,秋收时,喊我老婆帮忙秋收。老婆累了一天,当晚吃了晚饭,听到正在洗脚的姨妹的公公惊讶地拍着大腿说,还落了几块田去了。老婆听了后便想,第二天可能还要去帮忙收稻子,谁知第二天早上,姨妹公公手胳膊弯里仅夹回一把稻禾,老婆见状,哭笑不得;
二是当时的粮食收购价确实定得太低,寒了农民的心,早谷36块钱每百斤,晚稻收购价为45块钱每百斤。一箩谷才18块钱,不及当时的一杯茶水钱(当时茶楼普通茶钱是8至12块钱,上档次的桂花茶等远比一箩谷贵。)而之前的几年,一担粮食还能换上100至120块钱,农民略有收成。
尤为担心的是农民会因为粮价太低,出现为之弃田抛荒。
我家当时是五口人,种一亩七分田。也是受地理环境限制,几块干鱼老壳田,纯属“望天收水田”雨水季节好,风调雨顺,大家就沾沾自喜,收点粮子,碰上干旱年成,一年就是白干一场。搞大集体时,我们生产组也是收入最差的屋场,正劳动力,日均收入有八分钱一天工值的记录。
水塘不蓄水,下雨漫山遍野到处是水,天晴水塘仅剩不到三分之一的水位,像个敞口的锅底,一是山塘蓄水被漏干,还有就是人为排水,当官的怕倒水库、山塘惹上麻烦,怕丢乌纱帽,下大雨就下令拉开闸门放水,等到天气晴朗,山塘水库几乎就没有水了。
为此,我宝里宝气去过管水利部门的单位,为某单位领导肆意妄为开闸放水,一气之下掀过某局长的办公桌子,后来此人逢人就说,这家伙蛮拐肠,惹不起……
说实话,我敢肯定地说,他真是见到我估计身上就会发毛。
我家地处城郊乡村,人平四分田不足,当地农民进城务工,每天也能搞十五块钱,我家迫于无奈,于2003年开始弃田,原因是水田严重缺水,山塘水库形同虚设,农药、化肥、种子节节攀升,还要抽出大量时间抽水,加之人平四分田,纯粹是自产自食,因是山地傍田,亩产粮食不足700斤,而且喷雾农药不断,杀虫双、敌敌畏、剧毒农药1059都曾用过,不管用,大片农田仍受虫害,收入堪微,有时受虫害侵袭稻田几乎全军覆没,失望至极。
2003年,二哥将我浸泡好已经发芽的稻种夺去,气愤地丢进了竹林里洒了,他说,你种田不算账的,属瞎折腾,我才死心不再种稻子,后改为种菜地。
还有就是当时大环境所迫,国家实行第三产业结构调整,鼓励农民搞第三产业开发,有门路的贷款养鱼、养蛙,挖鱼池、筑蛙坝、养蘑菇、栽树苗、种西瓜、办猪场,几乎五花八门,大批农民不知所云,种什么、养什么云里雾里,折腾来折腾去,不少农户欠贷款还不上,还有债务负担过重的个别农户服农药自杀。也有有门路的、懂技术、搞开发的发了横财,但亏的户子多些,赚钱的户子少,暴发户也不多见。这样,大部分农民仍种着自己一亩三分地赖以生存,但生活很是艰难。尤其是近郊农民,人平三四分田,既便亩产1200斤,也谈不上一年下来能有多少收入。
后来,农业收入日渐日不敷出,不少农民自此开始弃田抛荒。
2002年,开春,我想起了老婆说的小姨夫家种田的现状,特地驱车赶往岳阳县相思乡大云山现场采访,站在大云山顶上,我与游客看到密密麻麻的山丘上一片片小块山地稻田,看到农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现状,于心不忍,我才生出念头写《大云山的田》的文章
报纸刊发作品《大云山的田》的文章,亦遇到了麻烦,是一篇山地特殊环境中的个别现象的个例,总编室不肯发表,但又觉得稿子有份量,遂向社长汇报,社长便第一时间喊我谈话,说你是党员记者,不是普普通通的记者,你说的这些我都信,但却有违农业相关政策……
我说搞宣传工作,就得实事求是,惜土如金的农民有什么错,粮价收购价太低,也得反映民生。社长见我理直气壮,就说那好,你签个字,明天就刊发,我拿起社长桌上的笔在发稿笺上写上“文责自负”。
一石激起千层浪。
第二天,作品见报,一段时间内引起强烈反响,不少村干部看到文章后打电话对我说,你真敢讲话,怕掉饭勺子么?我回言,我原本就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只是有个“双重”身份而已,任其怎么样,我自家还有一亩七分田,绝对饿不死……
当然,时至今日,抛荒仍在所难免,特别是特殊环境下种田的农民。现在,知道种田,会种田的农民几乎都是“5060”农民,年轻人包括“70“后,估计连下种子都不会弄,加之农业机械化仍是个中国梦,“三农难”还会延续,农民所寻生路、农业所寻出路、农村所寻门路,仍是目前乡村无法绕开的话题,比较那些地势平坦开阔的农村,人平面积大的农村,他们的环境肯定会好些,机械化也进入了千家万户,但地处丘陵地区的山区,长此以往,农民想要守住田、种好田地,估计真的比登天还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