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罗维开
灵峰水库留给后人的思考
灵峰水库
灵峰水库,位于宁波北仑区大碶街道灵峰山脚,临近水库有两个村:先锋(田洋王村)和互星(林头方村),被淹没在库底的80亩土地原来属于林头方村。
建造水库前,这里是一处风景秀丽的山坳,溪流淙淙,溪鱼成群,绿树丛丛,柴茅相间,清风和雾霭结伴同行,樵夫与香客语声氤氲。一条石砌路由林头庙前通过,经现水库大坝下的云麓庵,又经过现水库库底宝法庵,再过位于凤凰山嘴的显灵桥,呈着之字形一路上去,直到半山腰的灵峰禅寺——每年上灵峰寺的香客,总先会在山下的两个庵里,上香拜揖,后虔诚地走向灵峰寺。山路溪边,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尤其是农历四月初十(据说是葛仙翁生日)和五月初五,人们摩肩接踵……
造水库前,林头方村在此地办过集体农庄,已经发展成为果艺场,每年盛产水蜜桃、西瓜……如果当初不造水库,也许这里已是一个难得的旅游休闲地,农家乐和佛教结合,地形开阔,优势独占——当然,这是笔者的推测。
但,1958年人民公社“大跃进”命令之风骤起,有人提议灵峰山下造水库。笔者高度怀疑公社干部根本没有经过专业人员测量及水利专家论证,就头脑一热拍板:造!
因为水库是全公社的事,官大一级压死人,林头方村必须无条件服从,于是,就痛失了一块难得的风水宝地,而且是无偿的。
当年我正读小学二年级,学校就在林头庙。我亲眼见证了造水库的过程。
很奇怪,好像一夜之间,这里突然冒出来数不清的人——老师告诉我们,数千民工,是公社命令集中起来的——因为我们的学校(林头庙)与建造水库的工地仅数百米,我们能看到水库工地上劳动的如织人流,每天能听到工地上劳动号子和夯歌。
先是位于库址的两个庵被拆,庵内每天与青灯黄卷相伴的尼姑何去何从了,我们人小不得而知。云麓庵于1990年后重建,而宝法庵的庵址,仍被淹没在库底。
又有人提议用牛拉车装泥石,于是,水库指挥部一声令下,调集全公社木匠,我们学校后面小山上合抱的松树被全部砍倒,造运土车,连车轮也用木头制成(因那时工业落后乡下没有橡胶胎)。但是木制车拉泥木轮易损坏,没有多久,坏掉的木轮在我们学校旁堆得像小山一样,工效低下,工地上又恢复了人工挑泥的劳动情景——可惜我们学校后面满山百年巨松不见了。
当时劳动军事化,全公社吹军号出工。我们村吹号手是王永安,在西风凛冽滴水成冰的冬天,天不亮,村子里就响起出工的军号,男女老少能劳动的纷纷背起扁担,扁担两头有两个担钩,挑起土箕到水库工地上劳动。那几年饭也吃不饱,人们是在半饥饿中坚持劳动——这叫自力更生,艰难创业。
学校老师也组织高年级学生上水库工地劳动。我们是低年级,人小不用参加,放学后结伴去工地看热闹。我们最惊怕的是,正在取土的山坡上,坟墓都被掘开,有主的将骸骨移走,无主的,森森白骨被拋于荒野,骷髅遍地……
山坡上的土,被如潮的人流挑往大坝。大坝上,夯歌此起彼伏,唱的多为临时起意的信口胡诌,互相调侃……
两年后,水库建成了,这是当时邬隘公社“大跃进”的产物。根据水库记事碑上的石刻记载,工程师叫谢开洪,是嘉溪村人,农民出身,没有正式水利工程师资质,有点文化,略懂土木建筑。因为当时各地都搞水利建设“大跃进”,专业人才奇缺,公社就只好“蜀中无大将,廖化为先锋”了。
1962年,宁波地区遭遇特大暴雨,灵峰水库大坝靠近启闭室一侧溃决,一时间黄浊的水横冲直撞地冲下去,好在灵峰水库的地形本来就无建水库的条件,蓄水量不大,决坝后水顷刻就倾泻而光,幸没有对村里(俞家)造成灾难,但水库溃坝后,村子里一地黄泥,很多农民的自留地成了沙石滩,庄稼被泥沙覆盖,损失严重。
这次溃坝,连大坝上刻有谢开洪名字的记事碑也被冲走了,有人开玩笑说,工程师是谢开洪,开洪开洪总要开一次洪。有人恨得只能诙谐地调侃:谢谢开洪!
1964年起,邬隘公社重启灵峰水库修复工程,先补上豁口,后再加固和提高大坝,这一工程又持续到70年代初才结束。
但不管如何加固提高,灵峰山下的地形条件,本来就里高外低,即使建成水库,蓄水量也只微乎其微。笔者在写本文前特意付了费,进行过百度咨询,答询员费了很长时间,查不到水利部资料,只能含糊地答复:水量微小,找不到数据,可能当年不予统计。
灵峰水库就是“大跃进”时期狂热的产物,也是某个公社干部拍脑袋的结果,是违反科学的。为了建造它,把1958年以前林头方村已经产生可观效益的果艺基地毁了,还伐光了林头庙后山百年巨松,严重破坏了生态,可惜啊!
造好的水库,因蓄水量小,启闸放水又须流经数千米乱石溪坑才能入河,倒有半库水都渗入沿途的沙滩乱石缝中,真正入河的水,只有少量,几十年来,对缓解全公社旱情,没有起过明显作用。即使本世纪九十年代灵峰水库曾起过邻近几村自来水水源的作用,但因水库太小,没办法解决水质易污染问题,目前也已停用。
1967年,林头方村人曾派出过众多的代表,到镇海县委讨说法,当时的县委书记和县长很同情林头方村,认为应该补偿损失,但当时县财政困难,又因为“文革”开始了,很乱,于是匆忙研究后,拨给互星大队一台旧的16匹柴油机,以抵偿造水库造成的损失——但无论如何,这是远远不够的。但当时只能这样象征性地意思一下。
顺便提一下,灵峰水库是公社级的,由公社调集全公社劳力建造。那么,为了跟风,当年还有更小的村级水库,由本村人共同建造,毗邻灵峰水库一千多米处的先锋村地界,又有一个小山坳,也没有建水库的地形条件,但也许某个村(当时称大队)干部为了赶时髦,讨好上级,脑门一拍,也决定建水库。于是,先锋村农民更苦了,既要造灵峰水库,又要造自己村里的水库,蜡烛两头点,疲于奔命。水库造成后,却一直干着,连个名字也没有,因为根本无水源,只是劳民伤财瞎折腾。
据水利部统计,20世纪五十至七十年代,全国大大小小共建了九万多座水库,其中大型的数百座,中型的数千座,其余都是小型的,笔者怀疑这些小型水库,指的就类似于本文提到两种。
当然,笔者肯定,当年建造的水库,有一部分确实利国利民,例如北仑区的新路水库和城湾水库,因为大中型水库在建造前有过专家论证,符合科学,而当年多如牛毛的公社级或村(大队)级水库,都无专家科学论证,是被“大跃进”冲昏头脑后的畸形儿,毫无利国利民可言,只留下环境后遗症。我家乡的灵峰水库和邻村那个无名水库,就是实例。
况且为了建造这些水库,农民花了多少功夫,所投入的工严重稀释了田里出产的分配,农民更穷了。
现在六十多年过去了,抚今思昔,唏嘘不已。要是当年没有命令风,也许灵峰水库就不存在,也不至于出现水库大坝下这么多污染环境的厂区……
如果当年决策科学一点,不造灵峰水库,那这里早已是一个风景秀丽,人文(佛教)与自然相结合的旅游地了——国家最高领导人说: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讲的就是这个理!
但,历史没有回头路,灵峰水库和先锋村那个不知名的小干库留给后人的,唯有可惜和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