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罗维开

乡村悲歌——致敬，寂寞的开国英雄！

（宁波北仑林头方村四十年前的事）

朋友，您是林头方村人吗？您是林头方村的方家人吗？如是，那您知道方智是谁吗？他，是林头方村的骄傲，更是方家人的骄傲——让我们向这位寂寞了数十年的烈士补上崇高的致敬吧！

因为方智牺牲于1947年解放战争中，笔者怀着强烈的感情，称之为开国烈士，不知当否？

但，笔者前几年在村里打听了几拨人，知不知道这位烈士，多数村人说不清楚，只有部分方家上年纪的人说：知道的，但当年他父亲成分有问题，再说他也不是村里人，是上海人，所以……

——家乡，不知情者茫然，知情者却漠然，烈士如有灵，最伤心的估计莫过于此，笔者也感到很悲哀。

方智，祖籍林头方村方家，父亲名叫方孝保，早年出门在上海。方智在上海出生，在校读书期间接受了进步思想，1941年参加了革命，1947年任华东野战军101师连政治指导员，解放战争中牺牲于山东，时25岁。

笔者查了北仑馆藏档案，只查到方智参加革命的时间、地点、职务和何时牺牲。档案很简，这可以理解，因为1947年是解放战争第一年，形势严峻，对烈士登记工作相对粗略——那是个特殊时期，越是简略，其内涵就越不简单。

这是目前能查阅到的方智烈士全部档案

笔者曾于1974年初在方家方智的祖屋见过方智的烈士证书，很震撼。证书上盖有''华东野战军''大红方印，印旁有华野司令陈毅和副司令粟裕的亲笔签名。证书文句格式是竖排的（年代特征）。证书上''1947年7月''是烈士牺牲时间还是证书颁发时间，已记不准，可惜2003年建造烈士墓时，因无遗骸，受委托的亲戚已把烈士证书和取于烈士老屋内的一抔土放入了墓穴，因此无从查考了。

根据烈士证书印象和档案记载分析，1947年方智可能牺牲于解放战争山东境内两大战役的其中一役。

第一种可能，牺牲于1947年5月的孟良崮战役。此战役参战部队是华野，司令员陈毅，副司令员粟裕。整个战役由粟裕指挥，在山东孟良崮围歼了蒋介石王牌整编74师。当时的势态是，国民党45万军队进攻华野30万军队。国民党74师被华野包围在孟良崮，华野又被外围40多万国民党军队包围。国民党妄图里应外合，消灭华野，形势万分危急。华野必须猛虎掏心，快速仰攻（从山下往山上攻），打下孟良崮，消灭74师，才能化被动为主动。这是解放战争决定全局的一战，74师是蒋介石王牌军队，师长张灵甫，部队一律美式装备，整编师建制实质是军级，共三万多人，部队战斗力特强——打掉蒋介石王牌部队，对解放战争初期提振解放军军心，扭转当时敌强我弱的局势，起到四两拨千斤的作用。

图片来自网络

在粟裕指挥下，华野苦战几天几夜，终于攻下了孟良崮，击毙了74师师长张灵甫，也导致外围40万国民党军无心恋战，一举扭转了战争态势。电影《红日》，就是这场战役的真实写照。方智牺牲于这场战役的可能性极大，因为孟良崮战役发生在五月上中旬，战争结束后需要呈报烈士名单，又需要审核，这样才发烈士证书——如果''七月''是烈士证颁发日期，那么，方智烈士就牺牲于孟良崮战役。

第二种可能，方智牺牲于南麻临朐战役。如果档案中的''7月''不是烈士证颁发时间，而是烈士牺牲时间，那么，方智就牺牲于该年7月发生于山东境内的南麻临朐战役。这场战役也是陈毅为司令员的华野实施的，由粟裕直接指挥。当时针对的是蒋介石另一支王牌整编11师，这支国民党军队，师长胡琏，也是一式的美式装备，全师三万多人，战斗力不亚于74师。当时，蒋介石实施对山东解放区重点进攻，集中了三十万军队，其中包括了九个类似于74师、11师一样的整编师。这三十万军队，几乎都是国民党军队精锐。因为当时刘邓大军千里跃进大别山，华野为了配合刘邓，按中央军委毛主席战略意图，一边实行分兵策略，把本来已经集中的优势兵力一分为三，多方周旋，牵制国民党军队，陈毅粟裕领导其中的三分之一部队，继续在山东与蒋介石精锐部队进行恶战。南麻临朐战役就发生于这样的背景之下。

南麻临朐战役（来自网络）

这场战役，由于胡琏老奸巨猾，吸取了孟良崮74师覆灭的教训，又因连续下暴雨，天气对解放军极其不利，华野打得非常艰难，牺牲特别大。但这场战役在解放战争中的历史作用也不可小觑，因为既配合了刘邓大军千里跃进大别山，又总结了经验教训，开始了解放战争中由内线作战（在解放区防御性作战）转向外线反攻（把战争推向国民党统治区）的转折。方智烈士证书上或档案中的''7月''如是具体的牺牲时间，那就是牺牲于这场战役。

不管牺牲于哪一场战役，方智都是千千万万开国烈士中的一员。他作为连指导员，战斗中必然身先士卒，冲锋陷阵。他壮烈牺牲后，骸骨也许已被战场上的炮火掀起的泥土埋没——青山处处埋忠骨，何必马革裹尸还，方智烈士浩气长存！

也许笔者见到方智的烈士证书时，当时也是个知识文青，与烈士牺牲时年龄相仿，敬佩烈士当年投笔从戎的慷慨豪气，敬仰烈士投奔共产党军队的一腔热血，舍生取义，动过感情，所以印象极深，从而也同情老来失子的烈士父亲，只囿于当年阶级斗争气氛令人窒息，不敢声张。

烈士的英灵应归何处？这是笔者几十年一直萦绕在心的悬念——中国的传统，叶落应归根，人死，灵魂亦应认宗归祖。方智的军队登记，祖籍就是林头方村方家，也许，他生前心里一直惦记着自己老家，还憧憬过解放自己的家乡，他牺牲后，也一定魂归故里。

但笔者遗憾的是，烈士的故里林头方，由于时代的特殊原因，没有全方位地接纳过这位英雄，连笔者本人，当时也只能对烈士敬而远之。

何也，因烈士复杂的家庭关系。

方智父亲方孝保新中国成立前在上海工厂里做过工头（俗称拿摩温），在阶级划分中被归入资产阶级阵营。五十年前，方孝保带着儿子烈士证书回家乡了，证书在老屋墙上静静地挂了几十年，冷落寂寞。烈士的父亲——耄耋老人方孝保，也整日默默地坐在墙边，似在陪伴着儿子，几十年少言寡语……

在以阶级斗争为纲的20世纪六七十年代，村里对方智烈士的认知成了尴尬事，乡邻们有意无意地远避，甚至一度有人还把烈士父亲与四类分子列在一起，挂牌示众——这些令人唏嘘的往事，在阶级斗争为纲时期，似乎可以理解，但现在想来，却是如此的冷漠不通情理！

1973年除夕，笔者曾陪同公社武装部长沈天高去慰问过方智烈士家属（烈士证书就是那个时候看到的），当时笔者看到了一幅苍凉的画面，暮色中，一位老态龙钟的老人，坐在屋内，墙上挂着儿子的烈士证书，夕阳的光，从窗口投射进来，把坐着的伛偻老人，墙上的证书，定格成一帧苍凉的剪影……

笔者当时猜想，也许，年迈的父亲，终日望着墙上的烈士证书，心底在不停地呼唤着儿子的名字，父子间数十年默默地对着话。对话的内容，永远是个谜，但用人性解释，又似乎有答案……

沈部长握着老人的手，寒暄中话不多，字斟句酌，话语似有难言之隐，也难怪他，当时的政治氛围，叫他怎么说？临走他从提包里拿出一包桂圆，一包红枣，外加5元人民币，神情凝重地放在老人身边的桌子上——当时上级指定公社党委慰问方智烈士家属，足见阶级斗争氛围虽浓，但方智烈士毕竟曾是陈毅部队的连指导员，派武装部长登门慰问，足见在公社党委一班人心目中，对方智烈士也是肃然起敬的。

但，这没有改变村人对烈士的漠然。当年阶级斗争为纲，人们畏纲如虎，60年代，70年代，甚至80年代，对方智烈士，仍停留在因其父亲身份过于敏感，大家一直疏远着这位牺牲于解放战争中扭转战局的孟良崮战役或南麻临朐战役的开国英雄。

改革开放后，党恢复了实事求是的思想路线，拨乱反正，烈士的礼遇，应该补还了！我们必须知道，中国革命中绝大多数先烈，都是革命在外地，牺牲在外地，但牺牲后国家都是按烈士的籍贯备档并公布的，意在让烈士''魂归故里''，任何地方，都对烈士予以崇高的礼待。烈士复杂的家庭成分原因，不能再作为疏远烈士的理由！

据了解，直到80年代后期烈士双亲相继离世，很长时间，老屋锁门无主，后由亲戚处理，发现蒙满灰尘的烈士证书仍静静地挂在墙上，㝠㝠中，烈士的魂似乎不愿离开系着自己根脉的老屋……

后来房子作出售处理，经时任支部书记俞兴岳协同烈士亲戚多次奔走，为烈士证书争取妥然安置。

2003年，大碶街道决定为烈士在莘峰烈士陵园筑墓。墓筑成后，烈士的亲戚在烈士老屋内捧了一抔土，连同墙上的烈士证书一起，放入了烈士墓穴——这也许在当时是对方智烈士的证书最妥善的处置了——感谢当年的俞兴岳书记和烈士亲戚，也感谢大碶街道！

但烈士的结局，总使笔者感到凄凉悲壮，有时禁不住潸然泪下。笔者还有一个遗憾，烈士证书入墓穴前，拍张照片留着供后人瞻仰该有多好，但为时已晚。

笔者强烈建议：把方智烈士的事迹，列入林头方村精神文明建设的红色资源，村文化礼堂如有宣传窗，应该补上烈士简介。甚至那修葺一新的方家祠堂内，也应该有烈士的信息，因为，祠堂的一个重要作用，就是纪念族内的先贤！

方智烈士，永垂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