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连载
肖河风云
第六十章,访民意一进李家咀
黑漆漆的夜晚,伸手不见五指。两个人走在路上,胡平对着黑娃数落:“整天没有事不要再跟这些轱辘子(赌徒)搅在一起,你现在都是农会的干部了,该干点正事了!你这样下去不仅害了你自己,甚至还可能会影响到我。你要再这样不争气,到时候我也保不了你!”
说话间,两人就回到了农会办公的地方。
一进门,胡平就急吼吼的说,“村里都是谁跑去乡上告状去了?我再三地叮嘱你,一定要把事情做严实,不要给人留下口实和把柄,尤其是村里的一些牙把子(嘴头厉害,爱给人找毛病,出风头的人)一定要把这些人的嘴捂住。给他们也适当地占一点便宜,让他们的嘴软下来。你把我的话当成了耳旁风,结果人家跑到乡上告状去了。”
“啊?有这事啊?都谁去了?说了些啥呢?”黑娃急切地问。
胡平愤愤地说:“咋没这事儿?你一天光惦记着摇骰子,村里出去了谁,又说了些啥,你问我,我问谁去?”随后,又缓了缓口气说:“”我估计,既然他们去乡上了,那乡上肯定要派人来调查了解的。我来找你,就是想跟你说说,看我们有哪些事情让这些人抓住了,那就得赶紧想个对策,看怎么应付调查。”
黑娃说:“有啥事啊?不就是我进了农会和给你家划成分,当时有些人有意见吗?等明个我去村里打听打听,看都是谁掺合这个事,嚼这个舌根子了。我找几个人去把他们收拾(教训或打)一下,看他们还再敢敞着个嘴到处胡咧咧吗?再说了,有你在这里驻村,谁敢再跳上跳下地胡说,他还要掂量掂量后果的!”
胡平立马制止道:“哎!你个半三分(当地骂人的土话,意为二愣子或半吊子,不知数的人)!我可警告你啊,我是说要想办法找理由来应付调查!不是让你去教训人的。你可千万不要胡来!现在是新社会了,不是旧社会,你想怎么就怎么,你可小心不要撞到枪口上。你要是胡搞董个麻达(捅个篓子),小心被政府当着典型抓起来!
再一说,既然乡上要调查,还能让我待在这里么?今天黄书记已经通知我了,要我离开这里,派我带领全乡基干民兵要去黑石峪镇参加训练,得整整一个月。要不然我会这么着急火燎地找你说这事吗?明个早上天不亮,我就要回乡上去组织民兵报到的事情了!”
黑娃一听胡平要走了,立马就慌了神,显得六神无主:“啊?你要走啊?那你这一走,到时候如果调查的人要来问我,我给人家咋说啊?”
胡平安慰他说:“你不用这么慌张。他们这不是还没有来吗?再说,我去那里安排好后,会抽时间回来的。咱们现在就合计合计,把应付的话想好了,他们要来问你,你照着这个说,他们还能查到个啥呢?只要不是原则性的问题,鸡毛蒜皮子的事算个啥事呢?你明个早上起早一点,跟农会的那几个人也分别打一打招呼,只要大家把嘴闭紧,照着一个意思说话,不要七嘴八舌地乱说就行。”
给黑娃交代好以后,胡平就回家去了。当然,他免不了要给他的婆娘叮嘱一些注意事项。
成荣和乡党委文书两个人是以检查秋种秋收工作为名,到达李家咀的。
来到李家咀时,已经快到下午了。村民们大都在播种小麦,有的已经卸了犁赶着牛回家吃午饭了。
他俩一进村,就被受胡平的指使,专门盯着进村路口的黑娃黏上了。他以农会干部的身份,跑前跑后地陪伴在左右,大献殷勤。又是端茶倒水,又是介绍村里的秋种工作如何如何。成荣他们决定首先找到乡上驻村的工作队员,了解大村的整个工作进展。黑娃自告奋勇地说,他知道工作队员小杨现在在哪个庄里,他要亲自带成荣去。
对于黑娃的热情,成荣表示谢绝。他给黑娃说:“这一带我很熟悉,教书的时候,常年行走在每一个村子里。我知道那条路近那条路远。现在正值秋种秋收的农忙期,家里的活很多,你们都在播种麦子,是很忙的,就不要打搅你了。”
但黑娃却死缠硬粘:“咹!家里的活慢慢来,工作要紧呐。没有关系,还是我陪你们去吧!”
面对黑娃的殷勤,成荣一时还真不好推却。但是,他这样跟在身边,是什么事情都搞不成的。为了支开黑娃,成荣只好让他和文书一起去找工作队员,他自己留在李家咀等他们。
黑娃没有料到成荣会让他和文书单独去,这就是等于把他支开了。他本想还再插嘴说留下来陪成荣,另外再找一个农会的人带文书去,但成荣不容置否的态度,使他不好再不识抬举了,只好悻悻地领着文书走了。
支走了黑娃,成荣恐怕还有其他的人干扰调查,于是,他立即离开农会,拐身走进了就近的一些农家,向他们询问播种工作的进展。随后,又对于有人来乡上反应土改方面存在的问题,求证是不是存在的。但一些人家的男人还都没回家,只有妇女或者老人在家。他询问了好几户人家,不是缄口不语,就是表示,他们是农民啥都不懂,分不来什么是是非非,对于土改的事,政府说咋办就咋办,他们听就是了。
看来,仓促间是什么也问不出来的,只得另想其他的办法。于是,成荣只好去找这个村的农会主席。
这位农会主席看上去五十多岁,人很内向,话也不多。他在院子里收拾着他的犁杖,准备种麦子的事情。对成荣的到来,感到有点吃惊。
成荣把来这里的大致意思说了一下,对于秋收秋播工作,这位主席还能说上个子丑寅卯。而对土改方面的问题,他竟连声说:“这些事情,都是大家照着上面的政策定的,我说不清。”
成荣又把有关农会选举的过程问了一下,他呐呐地说:“这个农会主席能干个啥?我说我干不来,可工作队让我干,没办法,只有赶着鸭子上架了!”再问其他的事,他就不再吱声了。
直到天黑也没有了解到多少核心的东西。不多时间,黑娃和文书与工作队员小杨也都回到了李家咀。在村农会主席的安排下,成荣他们吃过晚饭,就和文书与驻村的小杨一起回到了农会的办公地。
这个办公地是一只窑洞,窑口支了一张桌子,桌子的对面砌了一方火炕。为了不占地方,火炕很小,平时就是驻村的小杨在睡,这时要睡三个人可能挤不下,而黑娃看样子似乎不打算回家。
但成荣想要与小杨谈一下整个事情的经过,另外,他还有一个想法要和这两人商量。可这个黑娃杵在这里,就没法谈任何事情。
没办法说实质性的事情,只有东拉西扯地说了一些有关秋种秋收的工作后,夜已经很深了,成荣只好望着黑娃说:“大家都休息吧,都累了一天了,你也回去睡吧!明天我们接着说工作上的事!”
黑娃见成乡长支他回家,只好说:“那好吧!不过,这个炕太小,睡一个人都嫌窄小,那你们三个人咋睡啊?不行的话,就去两个人跟我睡吧,我那里的炕大,睡三四个人都没有问题。”
成荣思虑了一下说:“就不叨扰你了,你自己回去早点睡吧,明天你还要种麦子。他两个人在这里挤一挤将凑一下,我去村东的雷老汉那里去睡,他那个饲养室的炕也大,下午我已经给他说好了。”
黑娃再三拦劝道:“哎呀,好我的乡长哩!那个饲养室臭烘烘的,炕上连个铺的席子都没有,那个雷老汉脏兮兮的就在光炕上溜着呢(睡在没有铺盖的土炕上),一条破被子上满是虱子和格蚤(跳蚤)你咋睡得下去呀?”
成荣笑笑说:“没有那么金贵。雷老汉能睡得下去,我咋就睡不下去呢?咱都是劳动人出身,睡在这样的炕上才舒服,你快回去吧!”黑娃看成荣不领他的情,只得怏怏地蠕动着脚步走出门去。
为了不引起黑娃的注意,成荣一边叮嘱文书二人早点休息,一边紧随着黑娃出了门。走到院边后,黑娃又说要送成荣去饲养室,但也被成荣拦劝住了。
他来到饲养室时,老汉已经睡了,但门是敞开着的。成荣怕吵醒雷老汉,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 。可还是吵醒了老汉,他仄起了身,知道是成荣,就对他说:“哎呀,这么晚了,你咋才来啊?我等不住你了,就先睡了。赶紧上来吧!”
成荣见吵醒了老汉,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和几个人说了几句话,结果就来晚了。我想悄悄地进来就睡下,但还是把老伯给吵醒了,实在是对不住啊!哎,我把门关住吧?”
老汉说:“不用关了,我一个死老汉有没有啥值钱的东西。除过冬天外,我睡觉从来就没有关过门。看你客气的,对不住的是我们啊,叫一个官家的人睡在一个臭烘烘的牲口圈里,真的是太恓惶(寒碜,可怜)了。我可不是嫌弃你啊!农会的那几个龟子怂(意同骂人的话龟儿子),咋不给你寻一个好一点的住处呢?”
成荣说:“他们寻了,可我不想去。我从小就是在牲口圈里睡大的,觉得睡在这样的炕上,自在舒服。今晚既就是你老伯再嫌弃,我还是要来挤你的。”说罢,他就爬上炕去。他想,门不关正好,借着夜光还可以看到门前的一切,这样就不怕黑娃来偷听墙角根了。
老汉等成荣上炕后又问:“你来肖家河多长时间了?在乡上当的啥官啊?这回来李家咀又要搞啥呢?”
成荣边睡边回答:“也不是个啥官,就是个跑腿办事的。这回来李家咀主要是帮助秋收秋种工作。我在肖家河原来是教书的,有五六年的时间了,在乡上工作也才两三个月的时间。”
老汉吃惊地问:“教书的?这么说你和成校长是一搭(一块)的人啊?”
成荣说:“你是说成荣吗?我就是啊!”
老汉一骨碌爬起来说:“你是成校长啊!我的个乖乖!没想到今个当先生的成校长还睡在我这个牲口圈里。哎呀,想不到想不到!”
成荣问老汉:“老伯你咋知道我的呢?”
老汉说:“哎呀,你这人名气大的很!村里有见过你的人都说起过你,说你是个好人。今个没想到在我这个牛圈里还见到了你,你能在我的这个炕上睡下去,就说明人家说的一点都不假。唉我说你先生当的好好的,可咋又干上官府的差事了呢?”
成荣笑了笑说:“老伯过奖了!啥好人不好人,咱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庄稼汉。至于到乡上那是工作的需要,就去干了。”
老汉又说:“哎成校长,我就不明白了,不说过去国民党政府的乡长来了,都有保长和甲长左右陪伴,吃住都在大户人家。睡的地方扫了又扫擦了又擦,铺盖被褥,都要换成里面一新的。就说现在你们共产党的胡乡长,不敢说要他在我的土炕上睡,就是在我这个牛圈的门上眣都没有眣过一回(没有拿正眼来这里看过一回)。可你却要挤在我老汉的脏炕上。我活了这么大的岁数,还是头一次经见当官的睡牲口圈。这么看,你这官大概没有胡乡长的官大吧?”
成荣笑笑说:“胡乡长不是不来你这里睡,听说他在这里有他的家呢嘛!哎老伯,我想问一下,胡乡长是外地人,他在这里啥时候成的家呢?”
雷老汉说:“他是你们的乡长,你都不知道他啥时候成的家吗?”
成荣说:“胡乡长调来肖家河时间不长,我们还真不知道他在这里有个家。”
听到成荣说确实不知道,老汉遂就把胡平如何经黑娃的介绍,来这里给雷姓女人家里如何干活,咋来又去的经过说了一遍。最后他说:“人真是看不出来,一个到处转悠给人打短工的人,在一夜之间就成了乡上的乡长。这新社会,啥新奇事都有。”
成荣又问:“那雷家的男人是咋殁了的呢?”
老汉一听成荣问这个敏感的话,立马语气一变说:“哎呀,成校长你问这话做啥呢?”
“我们闲拉一拉,反正也睡不着,权当吵个瞌睡。”成荣笑笑,解释道。
老汉迟疑了一会,说:“本来我们都不想提起这家人的事。这是你成校长问,那就当个闲话拉一拉。要换做别人,我们都是不会说这个事的。这家人说起来,还是我的当家子(一个姓)。”
接着,他就打开了话匣子,把那家男人从事劫道的营生,到最后可能黑吃黑被人暗算的事情从头至尾地给成荣说了出来。
拉着拉着,他们两人又把话题说到了黑娃和农会,说到了土改……
(未完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