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连载
肖河风云
第六十六章 晁家寨成荣访贫苦
予人仁慈和善意,不同的人有不同的领受态度。对于本质纯净,心地诚实,善于自律的人来说,会把它看作是一种鞭策,珍惜它的得来不易。始终警醒自己不要逾规逾矩,不要辜负了仁善的本意而玷污了仁善的本真;而对于心计活络,性格尖钻,善于投机,道德猥琐的人来说,则把它看作是一种可利用的资源和攫取的资本,可以无限度地开发和消费,任意地蚕食仁善的本意,借助于仁善的资源,培植私欲的土壤,滋生与仁善相违背的膨胀的种子。
李牧在《学会翻脸》中说,“善良给错了人是灾难;好人不想撕破脸,你越忍让,有人就越想得寸进尺。”
黄来章书记对于胡平重拿轻放的仁善和在如今看来也是人性化的处置策略,并没有起到彻底铲除滋生于胡平心底已经生了根的、自私狭隘和极端扭曲的偏执根苗的目的。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每一个人,只要你来到这个世界上进行活动,总会有这样那样大大小小的过失或者错误。关键是,发现错误,就要及时纠正和改正,而不能把它埋藏在心底,成为一个蓄势待发,伺机而动,向下一个目标发起进攻的引信。
但,世界上的事,并不是美好和善良这个独家庭院里的一厢情愿。俗话说,一个装睡的人,是永远叫不醒的。
全国解放以后的数年间,在黄书记调离外地工作,成荣又升任黑石峪区的区长,就越发地使胡平的心理失去了平衡,使他的心中愤恨不平的苗头,疯狂地滋长。他认为,这个区长的位置本该就是属于他胡平的。之所以时至今日他还窝在这个蹲不下,站不直的副乡长的位置上,全都是因为当初成荣和老黄鸡蛋里挑骨头给他找麻烦,挑毛病,把不是问题的鸡毛蒜皮上纲上线说成了问题,改变了他家的社会地位,才是造成他如今仕途受阻的原因。几年来,他多次与升迁擦肩而过,都是拜老黄和成荣所赐!
他甚至怀疑,这一切,是不是黄来章和成荣在当初早就设计好的打压自己的一个计谋。
由于心中的猜疑与不平日复一日地无限增长,使他的泄恨思想也愈发强烈和急迫,他一直在捕捉出气泄恨的时机。但由于黄来章已赴任外地,他无可奈何,那就只能抓住成荣以泄私愤,出一出多年来被人摁在台子下面,爬不上去的恶气。
数年以后,历史的节点终于让胡平逮住了机会。当时的风气下,由于成荣逆势直言,反对虚报浮夸,被胡平等到了时机。于是,“国民党的残渣余孽”,“维护地主阶级利益的代表”,“妨害剿匪工作”,“压制农民自发交售公粮、支援国家建设,给大好形势抹黑”等等罪名,罗列给了上级,最终成了成荣削官为民,发回原籍,劳动改造的“有力证据”,不折不扣地上演了一个真实版的“农夫与蛇”的故事。
世上的事,反反复复,总是难以预料。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就是古人对世事无常最精辟的总结。
此后的胡平,终于时来运转,转副为正,很是顺风顺水地风光了几年。可是,好景不长。几年以后的又一个历史节点,老天却与他开了一个比天还大的玩笑:正当他要去参加一个组织的集会,在涉过肖河时,却被肖河上游滚滚而下的山洪载着他去泾河见了龙王爷;而他与雷姓女人所生的唯一的儿子,也在一年后又平白无故地离家出走,不知所终。这都是后话。
自从胡平调离了肖家河乡以后,县政府又给成荣配备了一个年轻的副乡长,来协助成荣的工作。
副乡长到位后,为使他尽快地熟悉肖家河各村的村情村貌和人文环境,尽快地熟悉并进入工作,成荣亲自带着他下到每一个村社,同农会的干部和村民们交流,倾听村民们对发展生产,改变生活面貌迫切的心声和愿望。让他知道农村工作的第一课,就是要深入实际,调查研究,倾听民声。叮嘱他农村工作的特点就是,必须时时处处和农民打成一片,深入到农民中间,听他们内心的话,说他们听得懂的话,做他们最关心的事,才能取得他们的衷心拥护和全力支持。
在肖家河,尤其要注意的是,这里是一个回汉民族杂居的地区,在工作中,要时时刻刻注意党的民族政策,尊重少数民族的生活习惯和宗教信仰,克服简单粗暴的工作作风,维护少数民族的利益,团结他们和汉民族一道,为建设一个幸福美好地肖家河乡共同做出贡献。
这天的早晨,成荣在每天的工作例会上安排好乡上其他的工作,给每个下村的干部布置了任务后,吃过早饭,又带着副乡长,准备去晁家寨子,了解工作,熟悉情况。
要去晁家寨子,工作的需要和为了兄弟的承诺,不去不行。以前要去,成荣有说不出的为难。那就是晁志珍一直没有给他来信,他去晁家寨子以后,给志珍和碎牛的家人没法交代。他也寻思,总不能一次次毫无新意的再替志珍杜撰所谓的家信吧?
还有一个为难,就是当初答应解放后归还志成家为保释胡平垫交的保证金这件事,至今没有落实。
尽管当时晁老爷态度很明确,坚决不要归还。但成荣觉得,在革命最艰险的时刻,他们能够毫不犹豫地伸出援手,帮助革命,使地下工作的同志转危为安。这本身就是一种在常人无法企及的勇气支配下,为革命做出的贡献。那么,现在革命胜利了,革命的政权也建立了,就不能再使他们垫付的保证金悬在空中而得不到偿还。这个账还不了,是成荣一直记挂在心里的事。
关于还钱的打算,成荣在黄书记的面前曾经汇报过。黄书记也曾有过答复,但终因各种客观的原因,致使这个问题时至现在都没有解决。
现在,革命的政府成立已有时日,这个问题就不能再拖下去了。当时是他出头借的钱,那就由他自己来想办法去归还这个革命的债务。
所以,这次去晁家寨子,除过工作而外,就是一定要给晁志成家先期清偿一点借款,另外,还有一个大事,他要告诉志成和老六,志珍和碎牛参加革命的经过。
政府财政这么困难,挤不出一点资金,成荣何来的钱用来还账呢?
原来,成荣只能拿自己的工资想办法。他自己这几年的工资,一部分用来周济生活无着的落难人,帮助他们度过一时的生活难关,一部分支撑家里适当的开销以外,其余的积攒起来,就准备用来还账。他相信,慢慢积攒慢慢还,就一定能还得清。
两个人一路走,一路说着话,很快就到了晁家寨子。
进入寨子后,成荣他们直接到了农会,给农会的干部们介绍了新来的副乡长,了解晁家寨子近期的工作以及村民们在生产生活当中有没有需要解决的困难等。
随后,应成荣的要求,又在老六的带领下,和副乡长一起去村东头看望了寨子里唯一的一个孤寡老人和一户孤儿寡母的人家。
因为已近深秋,再过一段时间就要进入冬季了,对于这些无依无靠的孤寡老人来说,冬季是最难熬的,被称为是这些人的鬼门关。所以,成荣特意去看一看老人的过冬衣物,口粮供给和烧煨柴禾的储备等。
进到院子里时,这位老人正靠在窑崖根上晒太阳。成荣走上前蹲下来拉住老人的手问道:“老人家,最近好着呢吗?”
老人仄了仄身回道:“好着呢!你是谁啊?”
老六在旁边回答道:“这是咱们乡上的成乡长和副乡长来看你来了!”
老人一听是乡长,连忙说道:“哎呀,是乡长啊!你们那么忙,咋还记得起来看我这个棺材瓤子来了?”
成荣赶忙说:“诶,看老伯说的!再忙也要来看看你啊!这都快九月里了,很快要到冬天了,你的棉衣被褥,吃的粮食面粉,还有过冬的柴禾都咋样啊?要是没有的话,你今个就给我说,我现在就给你安排解决。”
老人说:“这些都有呢!咋能麻烦乡长呢?农会分来的粮食都给我装在囤里了,吃的面粉老六都派人也磨好了,柴禾也是老六派人在山里背回来的,你看,就摞在院子里。这如今的政府就是好啊!成立了农会,啥都替你盘算(想)到了,啥事也都替你做斡曳了(完备周到),还麻系(麻烦)乡长来家里看。我活了这么大的岁数,乡长看我这还是头一遭啊!没想到,老了老了,还能赶上这么好的世道!”
成荣没有听到老人说棉衣和被褥的事,遂又问道:“那你的棉衣和被褥冬季咋预备呢?”
在一旁的老六代他答道:“棉衣和被褥的事,乡上的救济款发下来后,农会已经派人去商铺里扯回了棉布称了棉花,安排人正在缝制,过两天就缝好了。”
听过冬的衣物和生活所需都落在实处,成荣遂叮嘱老人照顾好自己,有头疼脑热和不昳不到(照料不到)的地方就给老六说,农会一定会帮忙照顾的。随后又嘱咐老六说:“老伯的生活起居,农会一定要安排专人亲自照料,老年人大冷天容易出问题,你多辛苦一下,更要勤跑勤看。钱财方面有困难,可以及时给乡上说,我们想办法解决,无论如何,不能让受了一辈子苦的老人家,在新政府这里出问题。”
从老人家里出来后,又去了那家孤儿寡母家里了解了生活中的困难,询问她们冬季的粮食够不够吃,过冬的棉衣有没有钱买等现实问题。当得知粮食农会分来基本够吃,但棉衣的困难却无法解决时,成荣立即给她们说:“这个问题我回乡上后,马上会想办法解决,无论如何不会让你们在冬季挨冷受冻。”
中午在老六家吃过饭以后,成荣决定去志成家,一则看望晁老爷,二则顺便给他家偿还一部分他当初借的钱以及志珍和碎牛的事。他先给老六卖个关子,说:“一会咱们去志成大哥家,告诉你们个好事情!”
老六问:“有啥好事情呢,现在不能说吗?该不会是志珍和碎牛的事吧?”
成荣笑了笑说:“先别急,一会就知道了。”
晁家寨子的土改开始以后,志成和家人除了去地里干活,去水泉上挑水而外,就已经很少在寨子里、尤其是人多的地方露面了。这倒并不是说这家人对土改中没收他家的家产和土地等心生芥蒂,或者是有抵触情绪。但毕竟作为一个张口柴米油盐,闭口吃喝拉撒的普通人来说,由过去家产万贯的财东富户,在一夜之间竟变成了家徒四壁的无产者。这种现实生活中跳崖式的的巨大落差,不能不说在所有的家人心里形成了前所未有的失落感和对今后生活的出路在哪里所带来的恐惧心理和迷茫情绪。
尽管农会主席老六依旧时不时地来家里坐坐,给以精神上的安慰和心理上的宽解,寨子里的人并没有对他们有意疏远或者另眼看待。但作为通古晓今,阅尽世事沧桑的晁老爷来说,他还是一再地告诫和教育家人,要尽量地收敛形迹,夹起尾巴,关门生活。毕竟现在已成为另一个类别的人,那就要适应这种类别的人生活的环境。
在整个土改过程中,成荣始终没有踏进过晁家寨子半步。对于土改中涉及晁志成家的事情,他也是听晁老六来乡上开会时说起的。对于志成家在土改中的任何处置决定,因为它涉及政策规定,事关大多数人民群众的利益;再者,因为成荣和志珍的特殊关系,成荣一是在行为和语言上要回避,二是出于工作的需要应该了解,那就只是听一听,不能做例外的指示或者干预。
当老六汇报完工作后,按照政策的范围,成荣对晁老六说:“土改对于志成家和其他划定为地主富农家庭的一切决定,都是农会和村民们裁定通过的。只要符合政策的规定,符合村民的利益,那就要维护它的公正性和严肃性,保护好来之不易的成果。虽然他们划成了地主富农成分,但我们农会决不能歧视他们。尤其是对革命,对新政府有贡献的家庭。我认为在特定范围内,还应该要照顾他们。”
“划成分,搞土改,那是政策的规定和大势所趋,是有原则的,我们不能随意调和。但在人格上,在生活上我们还是要尽可能地关心和帮助他们,有啥困难,有啥要求,你们要经常和他们沟通解决,不能人为地制造隔阂,疏远他们。”
(未完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