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漫求学路(散文)
作者 王礼贵
主播 文 鹤
一九七二年七月,机缘巧合,初中刚毕业就碰上可以直接参加招考。我有幸考取了丽江地区师范学校。
接到录取通知书后,全家人是既高兴又忧愁。高兴的是我们家,不知几代人终于出了个中专生了,全家人喜出望外。忧愁的是家境十分贫寒。老父亲已六十四岁,母亲也已六十挨边。二哥应招到地区建筑公司当学徒工,小妹才上小学。父母老,儿女小,两代之间青黄不接。内无经济来源,外无富裕亲戚。八月份又正值秋荒时节,粮食也是青黄不接。家中存粮所剩无几。生活异常艰难,那时那刻,那怕是增加几块钱开支都无异于是雪上加霜。何况入学的行李用品,读两年书的各项开支。算下来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我看着日渐衰老的父母和家中的生活现状,一度想放弃学业,在家协助父母撑起这个家,维持一家人的生计。以减轻父母的负担,免除上学的各项开支。父母亲则坚持不管怎样艰难,就是砸锅卖铁也要送我去上学。母亲白天去队里干活,早晚忙里忙外,跑遍了所有的亲戚姊妹家,每家几元终于借到二十多元钱,为我缝了一套衣服,备办了简单的行李和基本日用品。但路费和到校必要的日用开支还是没着落。我问母亲又该怎么办?母亲说:“别担心,自有办法。”
到了8月29日,是金官街子天,只见母亲从街上背回四十来斤的一篮子生姜。对我说:“这是我娘家的一个堂妹嫁到黑伍海边,她家种的生姜。上个街天就跟她说好了,这个街背来赊给我的。我们把它背到丽江卖了,回来才给她本钱。你的学业钱也就会有了。”当时全国都是‘以粮为纲’除种植粮食外,禁止种植其它经济作物,只有在黑伍海边自留地里才有少量种植,因此就显得很金贵。一般都卖到四五角钱一斤。
我从心底里佩服我的母亲,认为她无所不能,无所不会。好像在她那年迈虚弱的身躯里始终蕴藏着一种巨大的能量。一切困难在她的面前,都会被她那坚韧不拔的毅力和特有的智慧所战胜。只要有她在,我就踏实,就有信心和勇气。
当天晚上母亲从捂火腿的灶灰中翻出仅剩的巴掌大的一块火腿炖上,火腿肉汤内煮上些自种的小瓜蔬菜之类,做成一锅杂锅菜,火腿的香味伴随着浓郁的亲情弥漫了整个家中。全家一起围着桌子,吃了为我送行的晚餐。火腿浓香四溢,瓜菜香甜可口。父母轮流大量地给我拣菜,仅我吃够,自己却很少吃。我吃了几片后也假装吃够了。这时父母亲才吃了点剩余的火腿肉和汤汁。
三十号,天还没亮,我和母亲吃过早饭,我就背起了行囊,母亲背上那篮生姜,出门踏上了通往丽江的古驿道。母亲带着我一口气爬上下庄坡,来到了大花树。
大花树是家乡的最后一个村庄,就在西山的半山坡上,我们在这里暂息片刻。这时已红日东升,霞光四射。我居高临下回首眺望,美丽的三川坝子尽收眼底。田野一片橙黄,丰收在望。坡脚下就是我们的村庄,炊烟袅袅,轻雾缭绕,安静祥和。清河岸边的古树枝繁叶茂。相互簇拥,极像一条绿色长龙游向三川之势。这就是生我养我的故乡,一草一木都是那么的熟悉,亲切难分。心想我从此就要离开这片熟悉的故土,踏上求学之路,走向未知的远方,心中感到无比的依恋难舍,触发了些许的忧伤。脑海里浮现出一个个乡亲和儿时玩伴熟悉的面孔。我默默地向他们告别,再次向故乡投去深情的一瞥,想像照相一样把这一切深深地印刻在我的脑海里,使其永不相忘。
走过大转弯,越过围杆坪,过了大石坎顺利地蹬上了云盘山。过了云盘山,道路就变得平缓了许多,顺着山谷蜿蜒延伸,时而平路,时而下坡,时而又有一截小小的上坡,起伏曲折,盘旋而上。行走起来就觉得比爬坡时轻松多了,心情也随之变得轻松愉悦起来。
我是平生第一次出远门,兴致勃勃。对一切都感到新鲜好奇。常常被旖旎的自然风光,山水林木,鲜花美景,甚至险峻的悬崖峭壁所迷惑。时常伫足观赏,止步不前。多次在母亲的催促下才收心往前赶路。母亲意味深长地对我说:“润儿呀,你是初次出远门,觉得啥都希奇。这一路去到丽江,会碰到许多好看好玩的,也会碰到许多危险和困难,还会遇到各种奇形古怪的人和事。但不管怎样,你一定要记住心中的目标,又不是来游山玩水看希奇的。为了早点到达丽江,要既不怕困难,也不要被鲜花美景所迷惑。这些花花草草虽然好玩好看,但会耽误前程。出门在外,不要由着兴致来,要分清主次好坏,明确方向目标,恒心地往前走,这样才会顺利地到达目的地。”听了母亲的话,我才不再流连山水美景,一心一意往前赶路。
走了一会儿,母亲回忆道:“润儿呀!我们能有今天,真的是上天保佑了。1958年大跃进,大炼钢铁铜。那年你还不满一岁,刚会爬。我就被分配到松坪的米厘铜厂去,砍矿洞撇柴(支撑木)和挑碳。实在没有办法,只得用秧篮一头挑着你,一头挑着铺盖行李去松坪的大山里报到干活。老山茂林,坡陡路窄。当过一个悬崖时,怕闯到里面的石岩,就换了一下肩,就在这时你忽然从篮内站了起来,篮子一偏,你就往外倒了出去,眼看就要摔下悬崖,我猛地一把抓去,刚好捞住你的一点脚尖,才幸免一难,好险啊!我被吓得全身散架一样,脚瘫手软,老半天都站不起来。怕再次出现危险,我只好把你捆绑在篮内。因此你哭得撕心裂肺,我也哭得伤心不了。不知哭着挑着你翻过了几架梁子几架坡。实在没办法去干活,只得把你托寄给一个老奶的临时‘托儿所’,老奶帮人带着七八个和你差不多大小的娃娃。我砍了几天的撇柴,挑了几天的碳,心想早一刻见到你,就拼了老命地干活。等提前完成额定任务去看你时,只见你浑身是泥,连屁股都开裂起了老茧,我又心疼得哭了整整一夜,心想要是你有个三长两短,我还有啥活头。”听到这里我一阵心酸脖子硬了,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我再看母亲也是满眼泪花。又默默地走过了石门砍和小长岭,路又平缓了些。母亲又深情地说:“润儿啊!从今往后你就离开父母,就像一只出窝的小鸟一样自己飞了。但你年龄又还小,翅膀也还不够硬。一切都靠不上父母和亲人了,所有的事情都要靠你自己了。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千万不要触犯危险,少让父母担心。要像走路一样,认清去的道路,凡事小心谨慎,三思而行。还要记得回家的路,不管走到哪里都不要忘记家中有父母妹妹在盼望着你。要好好地跟老师同学相处,要分得清好歹善恶。多跟品行好学习好的同学交朋友,跟好人学好人。对老师要像对父母一样尊敬。还要存有善心,对比自己不如的可怜人,不要欺负人家。见到别人有困难能帮就帮一把,看到人家去不得来不了时,能拉就拉,能背就背,要多行善积德。娘说的这些话对你的一生都有好处。”母亲的这些叮咛和嘱咐我听在耳里,也铭记在了心里。
走到下午,已感体力不支,疲惫不堪。母子俩走走歇歇,渴了就喝点山泉水,饿了就吃点冷饭团,实在走不动了就在地上躺一躺,有几次实在疲倦了,靠在背包上就睡着了,是母亲轻轻地唤醒我又急忙赶路。终于在下午六点钟赶到了梓里江边,走过金龙桥,跨过金沙江,借宿在江边一户村民家。
第二天我和母亲凌晨五点过就起床,热点冷饭吃过后,六点左右就出发了。这天的道路非常艰难,要背着东西攀登令人心惊胆寒的十二栏杆坡。凌晨一出门就是悬崖上的险道,这时天还没有亮,但猴子已经开始活动了,它们摇动树枝,追赶嬉闹发出各种奇怪的声响和凄凉的叫声,在凌晨寂静时刻显得尤为恐怖。更可怕的是,它们在追赶打闹中蹬下的石头,顺山岩砸下来,特别危险。母亲叫我走在前面,她还是一步不停地跟着我,眼睛不眨地看着我,还教我要紧靠山岩里侧走,这样就不会被石头砸着了。
我们负重艰难攀登,几乎一步一滴汗。每登一步都要付出巨大的勇气和毅力。我们用了两个多小时才爬到半山腰,但已累得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感觉严重的体力不支,难于坚持了。母亲背着一篮生姜更是大汗淋漓,豆大的汗粒顺着满脸的皱纹往下淌,我看了十分心痛,但也无能为力。我们在一个稍安全一点的地方休息了一会,这时往下看是悬崖陡坡直到江心,往上看是山与天齐,艰难曲折的山路看不到尽头。真的是上也难下也难,攀登起来难上难。我瘫软地躺在岩石上,不想动弹。母亲似乎看出了我的畏难情绪,心疼而关怀地鼓励我说:“润儿呀,不管走什么样的路都难免会碰到些艰难曲折,不管碰到多大的困难都要有信心和决心,俗话说人不横心,水不上坝。只要我们咬紧牙关,再爬完这点上坡路,剩下的路就好走多了。”
正在这时,从后面赶上来四个学生模样的男生。两个大的已二十多岁,小一点的也在十七八岁了,个个身強力壮。相互打招呼问候后,才知道他们也都是师范学校的学生,都是我们一个公社的。两个大的是上一届的,小的也是和我一样今年刚考上的。既是同乡又是同学,相见觉得格外亲切。他们也很是热情,首先给我娘儿俩喝了点背壶里的水,然后看母亲年老,我又年幼,体单力薄,十分同情。其中大个子同学争着把母亲的篮子背了一大截路,其它几个同学也主动为我分担了挎包,并一同前行。艰难时刻得到同学的帮助,不单是减轻了负担,更主要的给我们注入了勇气和力量。内心十分庆幸和感激,走路也觉得轻松多了。我们边聊边走,不知不觉中就攻克了最后的难关,顺利地爬到山顶碓脑壳村了。
碓脑壳村是从永胜到丽江的至高点,到达这里就意味着所有的坡都爬完了,剩下的都是下坡和平路了。四个同学体力好,负担轻走得快,就先行走了。我们母子俩找了个比较开阔的地方休息。吃了点冷饭团,喝了些山泉水,恢复了一些体力。我站在一个巨石上放眼瞭望,只觉得天更高更蓝,地更宽更广。山川相缪,绵𨒂起伏,巍巍群山似乎群已在我的脚下,葱郁苍茫,生机盎然。遥远的山峦虽云雾朦胧,但依稀可见。雄伟的玉龙雪山顶峰,遥遥相望,高耸的文笔峰似乎已近在咫尺,丽江古城虽还烟雾迷茫,但觉已可望可及了。脚下大道蜿蜒着向丽江、向学校延伸,好一派壮丽辽阔的山水风光。我似乎领悟到了 ‘历尽艰辛是坦途,美景全在风雨后’的道理。只要不畏艰险,努力登攀,一切困难都有可能克服,理想目标就有可能实现。路虽远,行则将至。我顿觉心胸豁然开朗,精神倍增,信心十足,激情满怀。我们母子俩再次赶路,顺着古道朝着我们的希望和目标大踏步地迈进,一鼓作气就到达了丽江四方街。
到四方街,我们及时找个摊位摆开生姜开始售卖。生姜辛辣味重,驱寒除湿暖胃,调味增鲜。在丽江可是个稀罕物,刚摆开就有人围过来购买,八角一斤,也没人讲价,只是买得少些,能买一斤以上的不多,多数人只买半斤几两的。即使这样也不大一会我们的四十来斤生姜就被人抢购一空。少见的兴奋之情在母亲脸上荡漾。路途的辛苦疲劳都荡然无存。母亲满脸笑容地数着钱,高兴地对我说:“润儿,这回可赚大了,除去本钱我们足足赚了十多元呢,什么费用都有了!”然后我们问着路,去师范学校报到。
第二天母亲把我的一切安顿好后,又是一番千叮咛万嘱咐,就要独自一人徒步返回永胜老家去了。临走时从怀里掏出浸满汗渍的十元钱递给我说:“好好装着,节约着用。”随后就声音哽咽,再也说不出话来了。我把母亲送出校门外,一阵雪风吹来,顿感浑身寒凉。母亲面带优伤,眼含热泪,头也不回地径直往前走去。我泪眼朦胧地看着母亲背着篮子渐行渐远的背影,慢慢消失在视野中。我长久伫立在校园门口,面对陌生的环境和同学,百感交集。心想,今后的一切不再会有母亲的陪伴和帮助了,一切只能靠我自己独立面对了。于是止不住的泪水再次模糊了我的双眼,我擦了擦眼泪,暗自下决心,若今生今世无所作为,将无脸面对苦心的母亲!
从此以后,我无论是在学习还是工作和生活中,每当产生畏难、懈怠,或者邪念的时候,无形中,母亲的身影和沧桑的面容就会浮现在我的眼前,亲切的叮嘱就会在我耳边回响,就会产生一股无形而巨大的力量推着我向前,向上!
2024年5月2日于丽江太和络盟川苑陋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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