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了黄桂标的《白云山赏梅》,觉得有独特的韵味。它生动地描绘了诗人甲辰腊月在白云山赏梅的情景。诗中刻画了梅花琼枝玉叶、花香四溢,蜜蜂蝴蝶围绕飞舞的场景,以及古钟鸣响、松涛阵阵、莺啼声声的山间氛围,表达了诗人在花丛中流连忘返、沉醉不已的心境 。
其诗曰:
白云山赏梅
黄桂标
甲辰腊月
白云山上寻早梅,
琼枝玉叶伴花开。
幽香淡淡招蜂舞,
疏影铮铮惹蝶来。
古寺钟鸣添雅韵,
松涛莺啼唤春回。
流连林壑走曲径,
醉入花丛心如海。
赏完原诗,看到有青年诗人夏致评它:“首联点题,尾联回味,诗中有人,人贵有情。全诗用视觉、听觉、嗅觉建立起立体而优美的意境,颔联、颈联对仗工整,让人无限心神往之”。
我这里,先不说此诗如何情景交融,景中含情,写法上如何在视觉、听觉、嗅觉上调动读者多种感官的艺术感受,也不说它如何在写景时动静结合,以动衬静,使画面动静相生;以及如何使用拟人修辞手法,与把人融进诗中,把山间赏梅的魅力写活。
我在这里要重点说的是,此诗在选景取镜与练字用词方面的高度技巧。所谓选境取镜,我借用的是电影语言。中国诗歌创作历来强调意象与意境,认为意象是由内心之情思与外在之物景构成,意境是在对意象的独特深刻的描绘中达成。以此溯源,描绘意象中,取什么景、带什么情,就会造成什么意境,也就形成什么诗意,是悲欢离合,还是婉约豪放,情感与风格也随之得到表达。在这一点上,诗歌与电影具有完全相通的意趣。在电影来说取镜就是内容与情感表达的源头开始,如今发挥已很极致,其方法内涵发展已经很深,足以为诗歌创作所借鉴。
因此,我感到用电影选境取镜的语言概念,来赏析黄桂标的《白云山赏梅》,最容易仔细看清他在这个作品中的突出艺术特色。
唐朝有个僧人皎然,是个诗僧,也是个历史上有影响的诗论家,著有《诗式》一书。他在书中就很重视诗歌选境的问题。他说:“取境之时,须至难至险,始见奇句。成篇之后,观其气貌,有似等闲不思而得,此高手也”,又说“夫诗人之思初发,取境偏高,则一首举体便高;取境偏逸,则一首举体便逸。“意思就是,诗人在取景色镜头时,必须是用尽心思与能力去选取,然后才能有奇句,且写成之后要被视为不费劲、得之自然,才是高手。而一首诗格调风格从选境取镜时就决定了,取得高远则全诗格调就高雅,取得飘逸则全诗格调就飘逸;同时也表达这样的的意思,选境取镜要是取得好全诗的格调就好,取得不好全诗的格调就不好。
那么我们从这个角度来看看黄桂标的《白云山赏梅》,是如何进行精妙地选境取镜的?
先看他的开篇,他使用的是远景镜头:他写道“白云山上寻早梅”,此为远景定调镜头。他以白云山这一宏观环境为背景,奠定了全诗赏梅的地点和情境,宛如一幅宏大的山水画卷缓缓展开,为后续具体的赏梅内容做了铺垫,引出了接下来的各个镜头,让读者对整个场景有了初步的空间认知。
接着他使用中景特写镜头:“琼枝玉叶伴花开”则是中景特写镜头。镜头从白云山远景迅速拉近到梅树,将焦点聚集在梅树的枝、叶与花朵上。细致地刻画了梅花的形态,“琼枝玉叶”一词,生动地展现出梅花枝叶的晶莹剔透、冰清玉洁,与远景镜头形成从整体到局部的自然过渡,使读者的注意力从广阔的山峦转移到了具体的梅花之上。
紧接着他使用近景动态镜头:“幽香淡淡招蜂舞,疏影铮铮惹蝶来”属于近景动态镜头。镜头进一步贴近梅花,不仅捕捉到了梅花散发的若有若无、清幽淡雅的“淡淡”幽香,以及具有硬朗、不屈气质的“铮铮”疏影,还通过“招”“惹”两个动词,展现出蜜蜂和蝴蝶围绕梅花飞舞的动态画面。让梅花仿佛有了生命的吸引力,与上一个中景特写镜头相连,从静态的形态描写深入到展现梅花的魅力及周边动态,使画面更加鲜活生动。
最后他又拉开使用全景氛围镜头:古寺钟鸣添雅韵,松涛莺啼唤春回”,这是全景氛围镜头。镜头从梅花本身扩展到其周围的环境元素,古钟的鸣响、松涛的起伏以及莺啼的声音共同营造出一种富有雅韵、充满生机的氛围。将梅花置于一个更广阔、更具意境的环境之中,与前面聚焦于梅花本身的镜头相互映衬,丰富了诗歌的意境,从单纯的梅花描写过渡到整个赏梅环境氛围的渲染,使读者仿佛身临其境,感受到了那片山林间的独特韵味。
在诗的最后,他又让人物入镜:这个入镜的人就是诗人自己,也许还有别人。“流连林壑走曲径,醉入花丛心如海”,镜头聚焦在赏梅的诗人身上,展现出诗人在林壑曲径中流连忘返,沉醉于花丛的状态。这一镜头将诗人融入前面所描绘的梅花及环境之中,使整个画面有了主体感受者,将前面各个镜头所营造的景与诗人的情感紧密相连,升华了诗歌的主题,表达出诗人对梅花及整个美景的深深喜爱和沉醉之情。
他的《白云山赏梅》一诗,在选境时就这样,镜头从远景逐渐拉近到中景、近景,再扩展到全景,最后又聚焦在人物身上,视角不断变化,在内容上从单纯的环境描写过渡到对梅花细致的刻画,再到展现梅花的魅力和周边动态,接着营造整体氛围,最后融入人物情感,层次丰富且富有变化。各个镜头之间通过空间和逻辑关系自然连接,共同构建出一个完整的赏梅情境。这种写法,不正是皎然《诗式》中所说的那种高手吗?
再来看看作者在《白云山赏梅》中在练字用词上的特色与高招。
关于中国诗歌创作对练字用词的重视程度,那是不消多言,回头看历史佳话颇多。像王安石的《泊船瓜洲》,“春风又绿江南岸”一句,绞尽脑汁一连试了到、临、满、 度、来、吹、遍……等十几个字,最后才找到那个“绿”字。再如贾岛“僧敲月下门”的故事,最初想用“推”字,又觉得不恰当,想用“敲”字,为此苦恼了一段时间,后来一天骑着毛驴进京,一边用手做着推与敲的动作,旁人都觉得怪异,恰好在路上被韩愈遇到,才一锤定音让他用了形象的“敲”字,为文学史留下了一个有关“推敲”词语背景的故事。
而在此诗中,作者的练字用词,也颇费心思,并达到了锦上添花的艺术效果。像诗中,诗人“琼枝玉叶伴花开”的用句,“琼”“玉”二字赋予了梅枝与梅叶美好的特质,凸显其高雅纯净之态,给人以美的享受。这让我们不禁联想到贺知章《咏柳》中“碧玉妆成一树高”,一个“碧”字,生动地描绘出柳树的翠绿鲜嫩,将柳树比作碧玉精心雕琢而成,与“琼枝玉叶”中用“琼”“玉”展现梅花的美好在手法上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通过精准的字词赋予所描写事物独特的美感。
再如“幽香淡淡招蜂舞,疏影铮铮惹蝶来“句,“淡淡”“铮铮”这两个叠词的运用,堪称精妙。“淡淡”精准地描绘出梅花幽香的清幽淡雅,仿佛能让读者嗅到那股若有若无的芬芳;“铮铮”则赋予了梅枝疏影一种硬朗、不屈的精神气质,让梅花的形象不仅停留在外表的美丽,更有了内在的风骨,使梅花形象更加立体丰满。像王维《使至塞上》中“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直”和“圆”两个字,简单却有力地勾勒出大漠中孤烟升腾、黄河尽头落日浑圆的奇特壮丽景象,与“淡淡”“铮铮”类似,都是用简洁而富有表现力的字词,生动地表现出事物的特点,营造出独特的意境。读者可以尝试,将此句中“淡淡”与“铮铮”两词换为别的用词,看看会不会有如此效果?
此外,诗中的“松涛莺啼唤春回”句,“唤春回”的“唤”字,将松涛、莺啼拟人化,生动形象地体现出它们仿佛带有主动唤醒春天的力量,让整个画面充满了生机与活力,展现出自然万物在寒冬腊月中蕴含的蓬勃生命力。这与王安石《泊船瓜洲》中“春风又绿江南岸”的“绿”字用法相似,“绿”字本是形容词,在这里用作动词,化静为动,赋予春风以动态的魔力,生动地描绘出春风吹过,江南大地瞬间变绿的神奇景象。而“唤春回”的“唤”字同样巧妙,赋予了自然之声以唤醒春天的灵性,使整首诗的意境更加灵动鲜活。
赏梅题材,多少诗人已经写过。前面写得好的赏梅佳句非常多,如果赏梅写法没有创新高招,突不出独特的赏梅美感和独有情感价值,都会难以让读者受到感染,最多算一个自己的生活与艺术活动记录。
《白云山赏梅》在创作手法上,高就高在,于选境取镜上的多角度、多变化,且层次分明,画面生动。通过不同镜头的切换,从宏观到微观,再从微观到宏观,最后融入人物,构建出一幅丰富立体的赏梅图,让读者能够全方位地感受赏梅的情境。这种写法算是在选境上创造了新的手法价值。而且在练字用词上,吸取了前人的古典诗创作手法的成就,在“淡淡”、“铮铮”和“唤”字的使用上,给人留下了印象。通过这种带感情特点与准确的修饰词、有表现力的动词和叠词等,将梅花的外在美、气质美以及赏梅氛围,都进行了生动地展现。使诗歌更具意境与韵味,给读者带来可以捉摸的画面感与欣赏愉悦感染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