柚色生香
文/陈忠瑜
川南的秋风总是裹着蜜糖味。外公屋后的老柚子树一挂果,整个院落便浸在清冽的果香里。粗粝的树干上,青黄相间的柚子像缀满枝头的小灯笼,把瓦檐下的麻雀都醺醉了,扑棱棱跌进晒谷场的稻壳堆。
天刚泛鱼肚白,外公就挎着竹篓立在树下。晨雾濡湿了他藏青色的对襟衫,霜白的鬓角凝着细密的水珠。“蓉儿来,外公教你认‘天灯’。”他把我举过肩头,粗糙的手掌托着我的脚底板。枝桠间最大的柚子表皮泛着金边,在熹微晨光里果真像盏暖融融的灯笼。“这是给菩萨供的,得用红绸子系着留到冬至。”外公说这话时,浑浊的眼睛里跳动着某种虔诚的光。
待到霜降前后,竹耙子够得到的矮枝先热闹起来。外公握着特制的月牙镰,刀刃轻轻旋过果蒂,柚子便稳稳落进我张开的围裙里。饱满的果实沉甸甸压着手臂,表皮沁出凉丝丝的树脂,混着晨露沾在衣襟上,能香一整天。最馋人的是那些被鸟啄过的“破相果”,外公总会当场掰开。象牙白的厚实棉瓤下,蜜黄色果肉晶莹如琥珀,清甜的汁水顺着指缝流到腕间,惹得脚边的大黄狗直摇尾巴。
灶屋的陶瓮里,外婆早备好了冰糖陈皮。剥好的柚子瓤要在井水里浸足三遍,褪尽苦涩,和着透亮的糖浆封进青花坛。我总爱偷揭坛口的油纸,看糖霜在柚肉上织出蛛网似的结晶。这时外公就会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烘得焦香的南瓜子,转移我盯着糖渍柚的馋劲儿。待到除夕守岁,启封的柚子糖盛在描金瓷碟里,甜中带着微苦,像极了外公给我讲古时眼角的纹路。
最妙的是落雪天。外公把窖藏的真龙柚煨在炭盆边,拿火钳轻轻翻动。烤软的柚子皮渗出琥珀色的糖浆,在炭火上滋滋作响。剥开温热的棉瓤,果肉早已融作一汪蜜,就着烫嘴的醪糟喝下,寒气便从脚底化开了。这时节连柚子籽都是宝贝,外婆把它们串成门帘,风一过就叮咚作响,说是能驱邪祟。
去年深秋回老宅,柚子树愈发苍劲了。枝头依旧累累垂金,树下却再无人张开围裙。我踮脚摘下一颗柚子,指甲缝里渗进的树脂清香忽地刺痛眼眶。掰开果肉时,粉色的瓣膜在阳光下像极了外公卷烟用的宣纸,那些被他摩挲得发亮的农具,此刻正静静躺在杂物间的阴影里。
暮色漫上屋檐时,我学着外公的样子煨柚子。炭火明明灭灭,恍惚看见门帘上的柚子籽轻轻摇晃,叮咚声里,白发老人正把剥好的果肉塞进小女孩嘴里,院角的蟋蟀罐传来清越的鸣唱。原来有些树生来不只是树,它们把光阴酿成了琥珀,将故人的体温藏进年轮,每当秋风起时,便捧出满树暖香。
作者简介:陈忠瑜,重庆人,文学博士,放过羊,种过粮,当过兵,站过岗,高级健康管理师、高级国学文化讲师、高级礼仪培训师、心理咨询师,中国硬笔书法协会会员、中国职工摄影家协会会员、青年文学家作家理事会理事、美国心理学家协会(APA)会员、重庆市沙坪坝区作家协会会员、重庆市北碚区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新华网、《重庆日报》《新重庆》《重庆法制报》《科教新报》《辽宁老年报》《陕西开放大学报》《民族医药报》《菲律宾商报》《济南日报》《皖西日报》《长治日报》《青年文学家》《山东青年》《大河报》等国内外数十家报刊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