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的雪》
晨起推窗,檐角垂下一串冰凌,在曦光里泛着青玉的质感。这是立春后的第一场雪,来得悄无声息,像是天地间悬停的呼吸。瓦楞间的积雪薄如蝉翼,被风揉成细碎的晶粒,簌簌地滚落下来,在石阶上摔成更细碎的星子。
巷口的槐树仍保持着深冬的姿势。昨夜新雪压满枝头,倒像开出了满树梨花。卖豆腐的板车吱呀碾过,车辙里翻出湿润的泥土,与积雪混作青白相间的泥泞。戴绒线帽的老妪提着竹篮往灶王庙去,枣红围巾在素白街巷里游成一尾锦鲤。那些细密的脚印刚印下就消融了,如同宣纸上晕开的淡墨。
孩子们总比雪先醒来。邻家小儿裹着臃肿的棉袄,在晾衣绳下接雪吃,仰头时露出冻得通红的脖颈。竹扫帚划过青砖地的声响此起彼伏,雪粉扬起又落下,恍若时光的碎屑在飘荡。最顽皮的几个攥着雪球追打,雪团撞在粉墙上绽开时,惊飞了檐下打盹的麻雀,扑棱棱带落一蓬雪雾。
我总爱往城南的梅园去。积雪压弯了虬枝,倒叫那些含苞的骨朵得了舒展的空间。朱砂梅最是傲气,猩红的花蕾从雪被里挣出来,像宣德炉里未烬的香灰。老花匠在廊下煨着红泥火炉,铜壶嘴喷出的白汽与落雪缠绵,氤氲里浮着若有若无的梅香。他说这二月的雪是胭脂雪,落在花枝上能催出更艳的色——倒不知是雪衬了花,还是花暖了雪。
暮色来得早,雪光却迟迟不肯退场。街边的纸灯笼次第亮起,暖黄的光晕里,细雪斜斜穿过,宛如千万只银蛾扑火。谁家窗棂透出昏黄的剪影,妇人正将腌好的腊肉收进檐下,油纸包上凝着薄霜。暮归人的木屐声由远及近,又在某个拐角戛然而止,只余雪落的沙沙声填满空巷。
最妙是掌灯时分看积雪。月色尚浅,各家的灯火把雪地染成斑斓的色块:酱油铺子门前的雪泛着琥珀光,药铺檐下的积雪透出淡淡的靛青,而茶楼飘出的水汽在雪堆上洇出鹅黄的晕。整条街仿佛打翻了调色盘的琉璃世界,却比白日里多了三分温存。
子夜忽起大风。听得见雪粒子扑在窗纸上的碎响,像春蚕啃食桑叶的动静。起身添炭时,瞥见后院的石灯笼顶着雪冠,竟似披着白袈裟的僧侣。竹丛簌簌抖落积雪,露出底下苍翠的旧叶——原来春天早已在雪被下悄然萌动。
待到东方既白,雪已化了大半。残雪顺着瓦沟滴落,在石阶上凿出小小的凹痕。卖花女的扁担晃过湿漉漉的街市,新折的迎春枝条裹着冰壳,金钟似的花苞里蓄满融雪化成的春水。扫雪人把最后的雪堆铲进陶缸,说要存在地窖里,等三伏天取出来镇西瓜。
二月雪终究是留不住的。它来时不惊不扰,去时无牵无碍,只把天地擦洗得纤尘不染。梅树下零星的残雪正在消融,渗入泥土的刹那,我仿佛听见根须吮吸的轻响。当最后一片雪化进南风时,满城的玉兰就该开了。
2025,03,04日10点40分!
编辑简介
张社强(罡强)笔名:了凡。河南省虞城县信用社职工,文学爱好者。都市头条认证编辑,中国新时代认证诗人,高级文创师。商丘市作协会员。虞闻天下编辑部编缉。中华诗学会会员。第九届半朵中文网签约作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