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望李树

李存霞

秦岭深处商州北边，丹江源流之一的泉河两岸，有道自北向南的美丽山川，明清时期，地多泉水，叫泉村里。里是基层单位，相当于现今乡镇。按商洛地方志的笼统说法，居于此地的李、薛、武，闵、王、田等十余村姓，是明初洪武、永乐年间，在山西洪洞县大槐树下签领官遣文书，陆续迁移来此，建村开基立户。

川南部宽阔处，有上店子村、下店子村。两个村人姓李，传说是唐太宗李世民的一支后裔。我家在下店子村，村子不是很大，村人亲如一家，验证了“天下李姓是一家”的说法。村民秉承忠孝礼义之美德，传扬温良恭俭让的传统，与各村诸姓共处包容，结亲衍生。

李姓先祖及最早族史，想必家谱必然记之，可惜谱籍难以找到，可能在动乱年代丢掉，我辈也就不好究考。

各个村如秦岭树林，我们村如李树之林。我的家似林中大树，枝繁叶茂引人注目。

曾祖兄弟四人，是胜字辈，先后名（讳）为胜德，胜友，胜远、胜贤。

按方言叫法，曾祖叫夿夿。他们生长在民国，从北洋到南京政府时，乡名一直叫腰寺。虽说新政倡导新风，乡民依然沿习大清。祖上不是富户大宅门，却人气旺盛男丁满门。四个夿夿，从小到大，高低像梯台子，或剃光葫芦，或剪刷刷子，或留长辫子，或是光膀子，或穿开裆裤，或是精脚片子，或麻鞋扎缠子，跑过来蹦过去，惹得旁人羡慕。村人在家庙谝梆子，一位老者编讲故事，说财东家办喜事，人去吃席捧场子。东家哈哈笑道，大家绕一绕，看这上席桌子为啥高？人们转脸瞧一瞧，见四个桌腿下支着金元宝，木碗子大金光闪耀。有个穷汉高声说道，我这方桌下有四个活宝，这桌听话能变低高，他喊道“高”，桌自动升高。人们往桌下瞧，发现桌底下，蹲着胜啥胜啥，四个带把的碎娃……这些玩笑套话，惹得人笑哈哈。在人多势众的年代里，人气就是势力，有人就有势，虽穷是大户。四个活宝撒欢乱蹦，决定了家的份量较重，像大碾盘子压在村中。

四个夿夿，直系如下：大夿夿的后人，是我爷这一股；二夿夿之后是建运哥一枝；三夿夿的嫡孙是甲余叔；四夿夿无儿女，由我的二叔过继顶门户。这么多分支，相当小半村子。

夿夿们生不逢时，从出世到小伙子，活在底层乱世，在兵荒马乱中经世事，承携妈大背拖子侄，跑“白狼”，躲“粮子”，跑“老古”，防歹徒贼匪，避抓丁拉夫。避祸事过坎子，刀子林里过日子，半夜逃命翻窗子，看家护院守村子，艰难保全大家子。

乱世当中，混战用兵，常拉壮丁。当时流传一句话：“头等人，不敢拉。二等人，出钱吧。三等人，没房地，当兵去。”四个夿夿，没有被抓，团圆在家，这是神话。在那样的社会下，他们肯定为难啦。四只小院麻雀，总把鹰鹞躲过，惊险故事必多，只是我没听说。

我的夿夿，排行老大。人如其名，德高望重。宽厚仁义，敬老孝悌，给众子弟，把样子立。只所以如此，因受家族长辈教育，受地域文化熏陶感悟。他每年正月十八日，到根斗湾关帝庙会去，看两台大戏和社火演出，感受关公的忠义正直。在不同节日，跟着爷或父，上香到各寺。北去观音寺，中跪兴教寺，南进雪山寺，东拜药王庙，西谒普照寺，拜佛信道尊儒，畏神灵而自律，敬天地认命苦，性情纯朴，长远做事，律弟管子，与众邻居，和睦相处。他只识一背笼字，不懂之乎者也意思，却尊孔圣敬诗书，供儿读书识字，教子知礼懂事，督娃学农匠之术。通过言传身教，使家人具备做人的品德，学到处世的能力。

大夿夿当家年间，每当“算黄算割”叫唤，泉河两岸东西坡川，罂粟花开紫红绚烂。每到冬天农闲，“轱辘子”们心欢，摆场合摇碗碗，掷色子猜点点。这样的大背景下面，李家掌门人严加教管，指教众多子弟侄男，不准抽鸦片烟，严禁赌博耍钱。他有几十年口头禅：“我家门面不落栖灰，门里不容赌鬼烟鬼，身后没有人戳脊背！”这样的家训家规，杜绝了家中败类。村民说“这家人是务正的，没有抽烟赌钱胡弄的。”

夿夿勤劳，贪黑起早。在贫脊而瘦少的坪地坡地里，终年忙碌劳作不息。他年复一年育苗栽树，在后坡一面坡上，栽下无数棵好几种柿树，留下一片果食和财富，留给子孙念想祖先的引子。民国十八（1929）年大旱，十里山川地裂河干，飞蝗遮天庄稼死完，榆树皮枯草根被人吃完，到后来人吃死人犬吃饿犬，遭年馑饿死人各村常见，插草标卖儿女街集见惯。满坡柿子树，成了救命树。李家靠柿子拌麦糠炒面，把柿叶和黑豆碾面，煎成糊糊蒸成饭团，勉强充饥度过荒年。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先人植树子孙沾光。我工作前，每到秋天，和叔娘哥姐们拿竹杆，上坡硷，吃蛋柿，夹柿子，从早到午，欢声笑语。大家收柿子回家，削柿窟窿，晒柿皮子，做柿子醋。那些情景，浮现心中，如放电影。吃水不忘挖井人，摘果感恩老先人。

夿夿是家里的老黄牛。一身力气健如牛，挖地打场气死牛，肩挑麦捆牛腰粗，上坡下地抡镢挥锄，四季忙活种麦收秋。春季里担粪土上坡下涧，三伏天锄包谷热汗糊眼，秋雨天披蓑衣赤脚在田，趁冬闲拧麻绳割柴磨碾。农耕社会很艰苦，夿夿特别能吃苦，苦汉全凭一身苦，终年辛苦种五谷，赡养爷婆和父母，养育两儿和双女。

我的爷辈，姊妹四人：

大爷李景源（讳）。他们夫妇命苦，年轻时就病逝，丢下两儿两女。

大姑婆家在麻湾，属板桥地盘，以前是州城北路重要站点。二姑婆家在黄川上湾，在西商高速路边。

二爷李景中（讳），就是我的爷。他的人生如戏剧，若写成一部书，比小说《平凡的世界》更有故事。

上图：祖屋

爷的少年，时值民国发展“黄金十年”。当时有门路的人，送娃到店铺当伙计，到大户熬相工，现在话叫打工，一讨营生，二学技能，三闯前程。我家人多地少，几个娃吃不饱。夿夿托亲友介绍作保，送老二到北街屈姓富户，跑堂当“挎娃子”。爷在这家机灵能干，为主家从早到晚忙不停点，把洗脸水端把木炭火燃，泡茶点烟担水抹柜扫院。作为帮手业务熟练，一支毛笔熟记账单，一把算盘打得生欢，一双腿脚要账追欠，一副口才伶言善辩。这个村甚至邻村的人，夸这娃很灵性，有礼性，悟性好，个子高，人排场，身强壮，眼里有活，勤快好学，肚里有墨水、好料能做檩……爷在东家一两年，讨得大小人喜欢。全家商议拿定主意，把唯一的千金，许配给我爷为妻。小李子小伙计，成了老屈家姑爷女婿。

爷戴花骑马走在前，把大花轿引到李家院，揭开盖头那一瞬间，婚礼来宾交口称赞，夸新媳子长的稀罕。戴凤冠披云肩似天女下凡，穿绣花红衫显窈窕身段像戏上花旦。三寸金莲尤为抢眼，以当时的审美观，比今天高革尖尖鞋好看。

婆模样俊俏心灵手巧。裁缝剪纸和绣花，样样手艺顶呱呱。她绣的各样花，尤其莲花、菊花、牡丹花，惟妙惟肖人见人夸。传统扎花技艺高，不用笔尺画底稿，手感眼看剪纸稿。就像中国画的毛笔线条，比西方油画难度更高。

老李树生繁枝悄增年轮，桃花红李花白转季换春，泉河水流不息将玉磨润，红颜人岁月中霜染双鬓。婆作为“屋里人”，贤慧慈懿德美，旺李家丁满门，地势坤育儿孙，小脚媳大功勋，为全家操碎心，逾六旬命消殒。德范存示后人。

上图：祖父、祖母

上世纪四十年代，国民党对中共的陕甘宁边区，连年实行包围封锁，陕北急需把经济搞活。有需求就有人跑路，要啥人就出啥人，时势造就时代人，一帮非凡的腰市人，离开周寿娃土匪骚扰的乡村，到山外走南闯北打拼，为了钱与红白两道接近。他们结帮挺而走险，冲破重重封锁线，往返西安和延安之间，把南泥湾的特产，倒腾到省城卖钱。把城市的药品和枪支，购买偷运到红区。形象地讲，脑袋拴在裤带上，光脚走在刀刃上。我的爷三四十岁，上有老下有小的年纪，为了全家人的生计，入到这胆大的人群里。1946年冬天他在延安，巧遇打补丁四个兜的官，那人和蔼面善，和爷搭讪闲谝，自称是李先念，刚从湖北宣化店，突围经过商洛山。二人同姓李，大李听说小李是商县人，话就投机距离拉近，说你识字精明能干，最好来革命队伍里干。用你家乡话来谝，北瓜南瓜叫法变，是同一个圆包蛋，下锅做的糊汤面，蒸烂装盘上席面，两个意义差的远。爷年轻阅历浅，把好言没悟烂，眼光还不够远，不知眼前人是那路神仙，离不开妈大和婆娘娃，没把好事应承下。不然的话，过几年新政权成立啦，他就是有功之臣啦，是吃公粮的干部啦。

随着胡宗南大军向北扑去，红色特区丢失，冒险生意终止，爷回家过穷日子。他身经历史转折点，跨越一九四九年，生活在建国后解放前，经过风浪见过世面。在文盲成堆的山窝窝，爷进过私塾上过小学，这在当时为数不多。他有文化底子，有些大小本事，算是有识之士，处事懂得人情世故，善于养家会过日子。

爷发挥祖上思想能量，把中华美德践行弘扬。他秉承德善立家、耕读传家，勤俭持家的传统理念，多方为家尽力奉献。爷的人生苦、酸、甘、涩，他的德、能、功、绩，可归结为“五个一”：

一是兼有几个本事。

正直讲理威信高，成了村里和事佬。左邻右舍的，本村外村的，有了矛盾纠纷，不登公家府门，找李公道评理。爷详细听根问须，弄清是非曲直，只用三言两语，就把事理说直，把怨气消除。做一番劝导安抚，让双方笑着出去。有人开玩笑，说爷是中药里调和的甘草，是百姓中的断案老包。用现在的话来言，是人民调解员，是编外民事法官，是义务公证员，对维稳促和有所贡献。

爷会看小病，且不收费用。那时人虽穷，请先生看病，有俗成规程：进门迎出门送，一把挂面两个鸡蛋舀在碗中，一把水烟锅子递进口中，一根火绳耀子递到手中。这样的待承，店子村少用。人们有了小毛病，来找我爷土郎中。爷的偏方土方管用，能除常见病症，还治疑难杂症。治病不收费用，免了送礼谢承。好人落下好名，远近有些名声。到1970年代中，在“革命群众”眼中，爷是编外“赤脚医生”。这在医疗条件很差，求医十分不便的乡下，算是李时珍药王爷啦。爷是有心人，拜医进杏林。遇集或笨集到街上，常出入“杏苑堂”，结识第一代堂主屈永堂，熟识坐堂医生和调剂跑堂，请教岐黄讨问验方，和“长袍礼帽”多有交往。在公私合营后人民公社中，和第二代堂主屈嬴甲先生，常在一起谈药说病。延续多年的交情，为两家三代几人交往续情，铺下了机缘和线绳，使晚辈和第三代名医屈天时兄弟，续写着交集和友谊。

爷会看日子，还帮人过事。常翻老黄历，懂吉凶宜忌。每当隔三差五，遇到婚丧嫁娶，有人请他选吉日，择良时，避凶图喜，趋利除弊。爷乐做此事，帮过红白喜事，筹办村家大事。

爷作为农业社社员，当过村里保管。毛主席年代政治挂帅，成份好口碑好的人，才能看口粮管库存。文革后期，我村叫作永红大队。在此蹲点的公社书记童喜正，说李景中娃多家穷，管粮食两袖清风，常做到数对账清。这样的贫下中农，像样板戏里的典型。

二是养活了九个儿女。

爷的兄嫂过早病逝，留下两双儿女，只能托胞弟抚育。联想鲁迅小说《祝福》，贺老六人穷命不强，得伤寒重病卧倒在床。他觉自己快不行了，求大哥拉扯独子阿毛。贺老大慷慨受托，毕竟只是领养一个，况且弟媳祥林嫂活着。大人并没把娃看好，阿毛后来被狼吃了，贺家根苗断了。我的爷作为弟弟和叔父，一揽子接收四个遗孤，加上陆续亲生的四儿一女，总共九个半桩孩子。像办幼儿园一样养育，确实是千难万难的事。常说“半大小子，吃死老子”，回想当年形势，农村普遍困难，一家十几张嘴吃饭，说来简单做来太难。养活自己五个娃，已是很不容易啦。要把一伙娃抓养大，试想谁能做到呀，要操多少心受多大累呀。不妨今昔对比一下，现在一家养一个娃，全家大人围着娃，费心费钱难养大，竟不敢生二胎啦。

爷婆把侄们当己出，不分亲疏不歧视。在农民活得艰难，亲邻缺吃少穿的困景下面，爷受多少磨难熬煎，让娃都能穿衣吃饭，能进校门把书念。婆含辛茹苦几十年，上工做饭织布纺线，昼夜不闲补单纳棉。棉袄窝窝粗布衫，老大穿了老二穿，娃子穿了女子穿。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烂布片子做鞋垫。娃虽炕上铺麦苋，脖黑衣烂却饱暖。不像别的孤儿那般，四处流浪去要饭，冻死饿死在外面。爷婆大爱博爱无限，功德无量感地动天。心血亲情深过水潭，养育之恩重于泰山。承携大的侄子侄女，分别是豹子哥的父，继龙弟的父，北街秋凤姑，张涧拉娃姑。他们后继有人家家幸福，源于其叔和娘保命赐福。

三是疼爱着一伙孙子。

爷的儿女成堆，孙子成群。隔代更亲，他爱众孙，广布爱心。爷是那样慈祥而严格，喜罕大家庭的里孙外孙。爷对我的众多姊妹，关爱事例难以说尽。爷与众孙之间，有一条条连心线，这线不分长短，条条传递温暖。爷像家中太阳，倾情播洒阳光。

我是爷的长子之女，受老人家特别爱护。爷对我26年呵护，看着我步步成长读书，考学就业当医护，成家买房得子女，关心我的婚事儿事大小事。

四是供成了多个学生。

爷固守耕读传家、重教尚学的理念。他幼年家境贫寒，只能把小学念完，肚里墨点有限，留下终生遗憾。所以自已再受穷艰，也要尽力创造条件，供娃们把书念完，给下一代把路铺垫。他的四儿一女，都进学校读书。上完中专或高中，学到知识和技能。

碎娃天天西去过河，到根斗湾上小学。夏天大雨涨河，爷不许娃旷课，他按时到河边去，扎着精脚片子，冒雨送接儿女孙子，过河一次又一次，挑战激流移脚步，把娃一个一个背过河去。

对于孙辈上学，爷也操心很多。我爸常年在外工作，爷对我就关注较多。他虽不会辅导数理化学科，却经常问起我，督促我好好学，学好了长大工作，穿新衣裳吃白馍。

我登考殿落榜，信心一落千丈，不想再拼一场。爷看在眼里急在心上。他几番苦口婆心，欲把道理讲透说尽，鼓励我不要灰心，下决心再学再拼，说我不笨梦会成真。正是爷和其他亲人，给了我勇气和自信，我经补习跳出农门，小村院灰姑娘变成大医院白衣人。若无爷的激励鼓舞，我可能把学业荒误把青春辜负，坐失机遇无法弥补。总结这番回顾，是爷给了我前途和幸福，这大恩我永远记住，常说给儿女和孙子。

五是培育出美德亲情。

爷是胸怀大爱的家神，是富有大德的老人。他用一生昭示众人，用家教塑造后辈人格，教育子孙端正做人，洁身自好修养品德，诚实待人相互帮衬。爷凭自己的德行，带出家规门风，为国育出梁栋，为家酿就亲情。

李家大户高门，走出代代良民，崇德守法遵规，不沾黄赌毒品，远离不良习气，身端影正德馨。爷的四儿一女，都是党员干部。爷的众多孙子孙女，德才兼备多干公职，努力上进思想进步。

从父辈到我辈，两辈的兄弟及堂兄堂弟，充分体现手足关系。妯娌似亲姊热妹。你帮我助，共荣共辱。敬老爱幼，尊长携幼。李家大户族，从无窝里斗，不猜疑嫉妒，不暗中扯肘。几十口人抱团取暖，血浓于水亲密无间，肝胆相照不耍心眼，热心直肠没有曲弯，互不设防有话直言，不在背后说长道短，与人为善情长意远。

国有道朝朝出良将忠臣，家有道代代出孝子贤孙。爷的几个儿子，个个都是孝子。爷的血脉中，骨与肉包容，血浓情更浓。

我爸是大孝子，有大格局。他主养父母，给二老制好棺木老衣孝布。被上村下院传为美谈的是，每隔一段日子，就把他的外婆接来居住，由我妈照顾饮食起居，还给其备好寿衣办理后事。老祖婆在内外孙接力伺候下活着，在北街村下店子两地穿梭，挪不动尖尖脚，来回坐架子车。在一川南北屈李两家过活，福寿如佛活到八十岁多。

我的父亲孝老爱亲，富有爱心和责任心。他作为长子，像是门楼子，又像梁柱子，支撑起大家子，带弟过好日子。他在外握印把子，回家当泥腿子，帮弟收包谷割麦子，运木料盖房子。

爸虽吃公粮挣钞票，但那时工资并不高，赡老养小处处花销，每月总是掏空腰包。他心善面软，遇到亲人急用钱或借钱，多少会给帮扶一点，不然总觉心里不安。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人以群处，物以类聚。我妈相夫随夫，可谓贤妻良母。她作为大媳妇，深知自己是家族一分子。她在老家住，常留好吃的给侄子吃。回想苦日子，家家不够吃。春季里饿的招不住，妈把吃食给大侄子，自己背过身吃柿皮子。我的堂哥回想到此，不由自主落下泪珠。

妈贤慧豁达心如菩萨，当大媳妇母仪全家，是侄娃子们的好“老妈”。她曾帮我叔管小娃，对大家小家都尽心啦。反过来论，晚辈对伯母尊重孝顺，看作自己的母亲。我的几个娘婶，把我看成手背手心，份份疼爱发自内心。

父亲的兄弟关系，像骨肉一样亲密。三叔常给我家担水、收割、干杂活。叔叔关心我，上小学让我背乘法口诀，上初中给我辅导纠错。我毕业分在地段医院，叔操心我的小家生活不便，总盼我调进城合家团圆。后来心想事成遂了心愿，叔和婶真是满心喜欢，常来看女看孙享天伦之欢。

我的姑，是孝女。她每隔几个遇集日，叫娃拿上搪瓷缸子，上街买豆腐脑去，买到趁热给外爷送去。她对娘家哥弟侄子，尽心尽力关怀照顾。

父母把我当掌上明珠。捧在手心怕丢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父爱如天，母爱如山。高过商州南秦岭，高于老家葡萄岭。父女情深，母女情深，几天几夜忆说不尽。爸退休后，二老来城里住，帮我哄儿看女。爸常嘱咐，要我干好业务，努力入党进步，争取干出样，熟铁变成钢，当个护士长。妈常问我累不累，冷不冷，饥不饥，冷了赶紧寻衣衫，饿了就给打鸡蛋。双亲年迈体虚，我为守护照顾，提前办了手续，离岗离开医院，没有评职称，误了涨工资。为了孝敬父母亲，作女儿的无怨悔。比起高堂宏恩，这点回报轻渺如尘。

父母去世以后，长眠家乡故土。每到四时八节，我都回家拜谒，祭坟烧纸，寄托哀思。每次一回村，家中亲人们，亲热打招呼，安排吃和住。他们都尽孝悌，在其兄嫂或伯伯的坟前，放一沓纸，插几支香。磕头作揖，思情依依。家族情，陈酿浓。时远情未淡，枝延根相连。

亲情承载家风，家风吹浓亲情。究其根本原因，起源于世代传袭的精神基因，来自于先人们的高尚灵魂。李家的优良传统和门风，是高祖父、曾祖父，特别是祖父，留给后人的无形财富。老李家的人文道德遗产，符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是社区稳定的调和面，是对和谐社会的贡献。

爷在非凡的一生里，做到了上述“五个一”。终生操劳，劳苦功高。“工龄”长久，永不退休。爷对儿女，只有付出，没有索取。他到黄昏时，最大享受是，躺在院子躺椅上，一手拿苞谷胡子拧的火绳耀子，一手端黄铜长嘴水烟锅子，两眼眯脒，抽得惬意。满脸括号，白须高翘。

1988年冬天，爷功德圆满安祥闭眼。享年八旬，寿终正寝，功德圆满，名留乡间。青山永伴，绿水咏传。爷生前受众人尊重，身后丧礼空前隆重。送葬的队伍很长，前头已到坟前坡上，队尾还在门口村巷。乡亲戴孝吊唁帮忙，追忆仙翁恩德声望。东沟有个乡党，老远专来安放音响，回报与爷结识一场。

我的父亲，三弟一妹。

父，李之桢。1950年毕业于商洛师范，分配在地、县政法机关。有次广场举行万人大会，他坐在主席台上，大领导却未到场，临时安排小李同志代为主讲。父亲年轻却不紧张，临时受命救场，无稿即席宣讲，讲得慷慨激昂，赢得掌声响亮。这次发挥展现，被人传为美谈。

上图：父亲正装

父亲在组织培养下成长，在公检法部门顶起大梁，被任命为地区中院副院长。他头顶庄严国徽，领佩鲜艳红旗，肩扛庄重金盾，表现更加出色，抓推业务很有条理，做了很多工作笔记。有一年，省地评选焦裕禄式的党员，商洛上报李之桢参选，最终当选只差一点。

爸后来被调往洛南，在县轻工局、司法局、检察院，把领导职位换坐一遍。他把公事看得很重，善办难事举重若轻。后到县法院担子更重，受到提拔职位上升，担当重任砥砺前行。升任院长以后，干出显著成就。他把天平放正，为法官撑腰，支持依法办案，力戒主观判案。有次勇违县官意志，排除强权干与，顶住各方压力，主持审委会议，公正审判了一桩案件，被院内院外多方称赞。爸走在街上路上，人们热情尊称李院长。顺着群众赞许的眼光，可见他为官端庄的形象。

爸的公心、良心和性格，有其形成的精神文化原因。我的家乡腰寺，自古是戏窝子，村村有戏台子，戏剧是传播传统美德的重要形式。生长在这样的环境里，父亲当然爱看戏，最爱看《十五贯》、《铡美案》，崇敬以民为天、执法如山的况清官、包青天。自家老人斥恶扬善，也使他从小耳濡目染。

父亲是李家出的“人物”，乡亲们骄傲地把他提说，夸他是村家翘首也不为过。他退休后，被家乡腰市镇，聘进政协和老年协会，发挥余热报效乡里。

我的母是家庭妇女，持家养育两女。妈会织布纺线，勤快麻利能干，像家中“半边天”，一生为家默默奉献。我的童年时光，妈当妇女队长，她把女儿带上，进城开会学毛泽东思想。

父亲母亲福寿双全，都享高寿八十又三，先后于2014年、2016年，含笑西去荣归天殿，在天之灵把后辈照看。二老忌日总冷，我的心情沉重。到了夜深人静，思亲仰望星空，常见繁星之中，有星忽闪忽明。应是天人感应，是父母的神灵，给娃眨眼传情。妈爸给我生命、学业和前程，永远活在女儿心中，活在众多晚辈心中。如太阳红圆月明，给后代传递温暖和光明。像太空中北斗卫星导航人生，似海洋中一对塔灯示引航程。

我的姐姐会霞，伴护着我长大。姐比妹大五岁，成长形影不离。她帮妈推磨子，给我织毛衣，送妹上卫校，给妹备嫁衣……姐今居湖北荆门，虽远在汉江之滨，永是我最亲近最贴心的人。姐妹如一体两肢，心与魂牵在一处。文中千言万语，缩成心中俚语：“左桃花，右李花，一对姊妹花映霞。燕啦喳，叫喳喳，姐妹一搭耍耍呀。熬北瓜，吃黄瓜，姐姐背我上坡呀。二叔家，三叔家，姐姐寻我吃饭呀。上学啦，放学啦，姐姐妹拉手蹦回家……”

我的三个叔一个姑，全是党员政治进步，都重视子女教育。他们的儿和女，都争气有本事。整个群体，人才济济，分布各地，为国效力。

二叔，李之艳。原来的单位在西安，为使妻儿就业上班，带全家调到兰州科学院。一心一意搞科研，推辞权位不当“官”，退休后被返聘几年。他有三个儿子：

长子在市疾控中心工作，是我引以为豪的哥，自学进修学识渊博。编撰出版了几部书，被聘为民族学院客座讲师。能绘画、吹笛子、拉胡胡，多才多艺能文能武。这个李崇善才子，在当地广为人知。老家人也许不知，黄河岸边的兰州城区，有个“腰市的笔杆子”，现在年近七十，依然教学不止，忙于高等学府。善哥哥是学习型智者，看书听歌，常写出感言和收获。他笑对生活，胸怀广阔，心境如佛。他自信乐观向善，在微信朋友圈，抒发这番哲言：“让笑像呼吸一样频繁，让爱和生命一般久远。说的很好做来很难，那该怎么办？笑对一切困难！”

老二和老三，与其父在同一单位上班。

姑姑，李凤仙，家在王村，堪称文化人女强人掌门人。她受母教亲传，绣剪手艺非凡。剪的花草蝶鸟有灵动感，绣的十二生肖活灵活现，常为村里婚房、灵堂装饰缀点。全套绣鞋、剪纸在文化馆展览。市、区来人跨她家门槛。姑教过书、当过村支书，生育三儿一女。长子在洛阳钢铁公司。另外两个儿子，分别在公路系统、水务部门供职。女儿在商洛印刷厂退休。

三叔，李书民。当过军人，先在京郊香山当兵，保卫国家心脏北京。后任商洛地区汽车配件公司党委书记、经理，商洛市地方公路管理处党委书记。生育四个千金。长女任商洛市检察院政治部副主任（四级调研员），另外三个女在公路系统任职。

四叔李明。他曾当过边防兵，这是全家的光荣。

一九七几年，中苏关系降到冰点。“苏修”在我边境陈兵百万，扬言要对华发动大战。珍宝岛事件后不到三年，到备战备荒的1972年冬天，经过政审、体检等一系列筛选，李明等32名“腰市兵”，万里奔赴地图“鸡尻子”旁的塔城，在与苏联一河之隔的荒地戍边守境。在刺骨刮脸的风雪中，面对强敌不怕牺牲，手持钢枪保卫边境。

四叔复员回村，当党支部书记。有两儿一女，长子任板桥镇党委副书记，次子是山西一家外企的栋梁，女儿在市妇幼保健院口腔医院，医术精湛算是骨干。

四叔健在常住商州。他们几个同胞骨肉，下一辈子还要聚首。

上图：父亲、二叔、三叔、四叔。

我的弟妹哥姐，人数有一个排。下一辈成员，有近一个连。别的地方不知道，州城很大又显小，我家成员真不少，上班下班常碰到，碎娃能把人拌倒。有时送娃进校门，忽听耳边有熟音，拧头看是自家人。李家众多子孙，遗传家族基因，都是秀女才俊。传承李家精神，爱国兴家奋进。作为中华儿女，幸在太平盛世，演驿精彩故事，本文不作详叙。

仰望李树，伟哉大树，茂叶繁枝。沐浴和风阳光，吸收大地营养，枝叶蓬勃兴旺。增年轮生荣光，新时代更茁壮。

家是生养我的圣地，是中华民族的根系。我很荣幸，生在华夏，生于李家，在厚德载物的老李子树发芽，在上善若水的下店子村长大。作为李姓女儿，深感自豪幸福，深知责任义务。我挚爱自己的族氏。写出厚重家史，可以传家传世，是意义重大而深远的事，是应该完成的任务。我在文友帮助下，在2024年冬日暖阳下，满怀真情实感，费心撰此文献，实现多年心愿。这对家族而言，算做一点贡献。是给李家的献礼，给历史的载记，给后辈的交底。

李氏子孙后代，应有家国情怀。明白自已的枝叶从那里来，应怎么做人做事继往开来。李家代代人，出身李树林。要知根与本，长成好椽檩。上告慰先人，下教化后人。希望同辈和晚辈们，了解家树全貌，弘扬优良家风，继承好的传统，奋发向上长，散发正能量，人生更辉煌，户族更兴旺。

文到最后，填词一首：

  2025年元旦，此文发表在《都市头条》头版，阅读量超16万，荣入红榜精华版。

（文稿由屈化民老师指导、修改。）

作者简介：

李存霞，家在商州下店子，职业白衣天使。退休含饴弄孙，闲暇读书习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