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嫂今年87岁,与我大哥同龄。大嫂是我们大卢村一大户人家的独生女,从小娇生惯养,虽出生在农村,但从没下过地干过农活。她爷爷是有名的乡绅,家里住的三间两厢四合院就座落在村中心,青砖黛瓦马头墙,回廊挂落花格窗,天井中的假山、水池,虽由人作,宛自天开,她家与卢氏宗祠犄角相隔,交相辉映,古朴典雅,是我们大卢村传统民居的靓丽风景。
我大哥与大嫂是自由恋爱,大哥年轻时长得英俊潇洒,温文尔雅,身姿挺拔,见人脸上总是洋溢着质朴的笑容,而大嫂呢,更有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笑起来弯弯的,仿佛藏着一湾清泉。大嫂性格温婉贤淑,待人接物总是彬彬有礼,让人如沐春风。
大哥与大嫂什么时候结婚,什么时候单立门户,我不知道,因为那时我还没出生,我比大侄安来整整小一岁。从我记事时起,就知道大嫂与大哥都在村卫生保健站上班,大哥做医生,大嫂配药打针,还兼接生婆,大嫂非常爱干净,做事也讲究。每天清晨,当第一缕阳光还未完全穿透窗帘,大嫂就已经轻轻起床,开始准备一家人的早餐。厨房里传来锅碗瓢盆的交响曲,那是她为家人烹饪美食的独特旋律。不一会儿,热气腾腾的饭菜便摆满了餐桌,有香甜的米粥、爽口的小菜,还有香喷喷的馒头。一家人围坐在桌前,享受着这份简单而温馨的早餐,欢声笑语回荡在南园。
俗话说,长嫂如母,长兄如父。说的是当父母去世后,大哥大嫂即如同父母,抚养、教育弟妹。而对我来说,父母还健在时,大嫂就像母亲一样关心我,呵护我,是大嫂给了我第二次生命。前不久,家庭小聚时,大嫂无意中轻描淡写地说出了埋藏六十多年的小秘密。
那是上世纪六十年代,四十四岁的母亲生下我后,母亲的奶水严重不足,我因饥饿,白天哭闹不停,晚上又不想睡觉,急得母亲又哄又抱,几个哥姐轮番逗我,我就是不给他们面子。大嫂住我家东边,我家东厢的东门与她家院子相通。一天深夜,大嫂刚从村里给李家媳妇接生回来,听到我的哭声,顾不上休息,就跑来问我母亲,小平子怎么哭得这么厉害,母亲告诉她,奶水不够,刚喂了几次糕粉子,他还不会吃,肚子饿了就哭,真是急死人了。话锋一转,我母亲便哀声叹气地说,方徐呀(我大嫂名字叫方徐),我被小孩带怕了,身体又不好,他父亲又在三垛镇上整天被批斗扫厕所,自己还不知能活多久,我一个人拖儿带女,还有几个大小孩要带,真的,我实在没办法了,不如把小平子送人去吧,你帮我看看哪个人家要小孩。大嫂听了我母亲无助表白,一下子愣住了,她知道,那段时间,我们家生活确实到了窘迫的极点。大嫂看着我圆乎乎的小脸,白白净净的,眼角边还挂着两行泪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似乎在向她发出求救的信号,抓着我的小手,对我母亲说,孃孃(大嫂一直这样叫我母亲),你七、八个小孩都带大了,就多小平子一个呀,小平子长得蛮讨喜的,给人家养说起来多难听,不如这样,我家安来要断奶了,小平子饿了就先让他喝我的奶,等到能吃糕粉时就好了。母亲想想,目前也只能这样了。此后,每当我饿了,哭了,母亲就把我抱到村诊所,让大嫂喂我奶,说来也怪,每当喝到大嫂那甘甜的乳汁,我立马就不哭了。
1979年 我考到武宁乡中学读高中,乡高中离我老家约有七八里地,学校没有学生宿舍,只能走读。当时大哥与大嫂刚调到乡卫生院上班,住的是单位分的一间公房,看到我考上高中,非常高兴,报到后,大嫂得知我每天上学要来回步行那么多路,不仅浪费时间,而且生活也不方便,更主要的是常此下去,会影响学业,于是就主动与大哥商量,让我与大侄安来住在一起。大哥听大嫂这么一说,非常赞同,说干就干,没几天我大哥就把公房中间一隔,一分为二,我大哥大嫂住里半间,我与大侄安来住外半间。每当我与大侄学习到深夜,大嫂总是悄悄地从房间五斗橱柜上的方铁皮饼干盒子里,拿出两块芝麻饼或饼干发给我们叔侄俩人当夜宵。几十年过去了,每当想起,总有一种用语言都无法表达的感恩之情。
大嫂不仅在生活上乐于关心我们,对长辈更是孝顺有加。我高中毕业后到部队当兵,转业到扬州工作,每当回来探亲或看望父母,总能看到大嫂与几个姐姐围在母亲身边,陪她拉家常、打牌,特别是母亲90岁左右不能走动了,大嫂就用轮椅推着母亲到镇上到处走走,每当遇到熟人,母亲总不忘要夸夸自己的好媳妇。
一件件一桩桩婆媳、叔嫂的感人至深的场景,一旦打开记忆的阀门,总是不断地在我的脑海里浮现,许多身影如璀璨星辰般的闪耀,如同春日里的微风,轻柔地拂过生活的湖面,泛起层层温暖而美好的涟漪,又似冬日里的炉火,默默地燃烧着,为家人带来无尽的温暖与慰藉。
岁月如梭,转眼间,我已步入花甲之年,而大嫂也满头白发。然而,我们之间的情感却依然如初,甚至随着时间的流逝会愈发深厚。在此,我衷心地祝愿大嫂大哥健康长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