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卖盐太公的故事
——岁月深处的善与暖
文/吴周洪
清明时节，细雨如酥，仿若天公洒下的丝丝银线，编织着一张如梦似幻的网，将整个世界笼罩其中。这细密的雨，似在悠悠诉说着过往的故事，又像在轻吟着对先人的缅怀，于天地间氤氲出一片朦胧而凝重的氛围。
我静静地站在那座历经岁月沧桑的坟墓前，目光紧锁着那块被雨水洗刷多年、略显斑驳的墓碑。碑上“卖盐太公”四个苍劲有力的大字，仿若一道神秘的时空之门，刹那间，将我的思绪拉扯回那段尘封已久的往昔。
那是解放前一个北风呼啸的寒冬，狂风仿若狰狞的猛兽，张牙舞爪地扑向大地，所过之处，冰寒彻骨，万物凋敝。在我们这座静谧的小山村，一条平日里就鲜有人迹的小道上，缓缓走来一位形销骨立的卖盐老人。
老人身上的衣物破旧得不成样子，千缝万补的棉袄仿若一张破碎的渔网，任由寒风穿梭肆虐，丝丝棉絮在风中凌乱飞舞，似是在绝望地哀求着温暖的降临。他肩头那根被岁月摩挲得油亮的扁担，一头挑着的盐筐摇摇欲坠，另一头挂着的一床破草席与一床破被单，便是他全部的家当，随着他踉跄的脚步，晃悠个不停，尽显主人生活的窘迫与艰辛。
老人在寒风中艰难地挪动着，每一步都仿若有千斤重，虚浮而无力。最终，他还是没能扛过这饥寒交迫的双重煎熬，宛如一片被狂风卷落的残叶，重重地栽倒在这冰冷坚硬的路面上。
村里的乡亲们听到声响，匆忙从各处赶来。众人围聚一团，眼中满是同情与无奈，可在那个食不果腹、动荡不安的年代，家家都穷得揭不开锅，自身难保，又哪有余力去帮衬他人？况且，无人知晓这位老人从何处来，又要往何处去，他就像茫茫大海上的一叶孤舟，漂泊无依，随时可能被汹涌的波涛吞噬。
就在众人束手无策、摇头叹息之际，我的太婆，那位裹着小脚却心怀大爱的坚毅女性，缓缓从人群中走出。她迈着蹒跚却又坚定的步伐，来到老人身旁，缓缓蹲下，用她那双粗糙却无比温暖的手，轻轻合上了老人半睁着的双眼。那一刻，太婆眼中泪光闪烁，那是对生命无常的悲悯，亦是对世间苦难的共情。
太婆深知，若不妥善安置老人，他死后恐都难有安宁。回到家中，太婆毫不犹豫地翻箱倒柜，将平日里勒紧裤腰带、省吃俭用攒下的、原本打算过年给孩子们添置新衣、采购年货的钱，紧紧攥在掌心。在那艰难困苦的岁月，每一分钱都承载着全家人对生活的期盼，重若千钧。然而，太婆没有丝毫迟疑与不舍，她拿着这笔钱，请来村里手艺精湛的木匠，打造了一副虽简易却满含温情的棺材。
随后，太婆又亲自动手，招呼几位热心肠的邻居，依照本地习俗，为老人仔细擦拭身子、换上干净整洁的衣裳，小心翼翼地将他安置进棺材。太婆还在自家那宝贵的地边，精心挑选了一处静谧之地，将老人安葬妥当，让他得以入土为安。
诸事完毕，太婆把晚辈们召集到跟前，目光坚定，语气虽因年迈而略显沙哑，却字字掷地有声：“孩子们，这位卖盐太公，虽与咱们非亲非故，可他孤苦伶仃，太可怜了。咱们吴氏一门，向来以善为本，绝不能让他走得这般凄凉。打今儿起，他就是咱们家的亲人。往后每年清明，你们谁都不许忘，定要到坟前给他上香，让他在地下也能感受到温暖，知道这世上有人牵挂。”
岁月悠悠，如白驹过隙，村子在时光的雕琢下日新月异，蓬勃发展。太婆与太公一生勤勉，省吃俭用，靠着双手与智慧，在暮年筑起一座三层青砖楼，像紫燕做窝般的积累，用了一生的血汗还置办了不少田产。
然而，解放时，因政策缘故，他们被划为地主成分。但乡亲们念及太婆与太公平日里的善良作为，心中满是敬重，从不会为难这对“地主婆”与“地主公”。因为大家都清楚，他们的财富皆是用汗水与善心换来的，他们的为人，比金子还要珍贵。
后来，村子扩建，土地重新规划，父辈们始终将太婆的嘱托铭记于心，怀着敬畏，把卖盐太公的尸骨与祖父祖母合葬一处。如此，每至清明，一家人前来祭扫，卖盐太公亦能融入这份浓浓的亲情之中，不再孤单。
如今，太婆已然离去六七十载了，她的子孙后代开枝散叶，已至第六代，家族兴旺，人丁逾百。而我，作为太婆的第四代长孙，伫立在这坟前，雨水与泪水交织滑落，心中五味杂陈。
太婆虽已远去，可她的善举仿若一盏明灯，永恒地高悬在我们心间，熠熠生辉，为后辈照亮前行的方向。身处当下这个繁华却又浮躁、物欲横流的时代，我们每日面对形形色色的诱惑与挑战，忙碌的生活有时会磨平我们的棱角，让我们变得冷漠。然而，只要忆起太婆倾尽全力安葬卖盐太公的那一幕，心底那份沉睡的善良便会瞬间苏醒，仿若春日暖阳，驱散阴霾，温暖周身。
这不仅仅是一个过往的故事，更是一份穿越时空、永不磨灭的精神传承。它时刻警示着我们，善良无关财富多寡、身份高低，它是人性深处最纯粹、最具力量的本能。无论生活给予何种磨难，我们都应以善为舟，以爱为桨，破浪前行，让善良的火种，在岁月的长河中生生不息，温暖每一个邂逅它的灵魂，激励我们一路奋进，永不止步。
清明的风，裹挟着丝丝凉意，轻轻拂过脸颊，仿若太婆温柔又坚定的低语，在耳畔回响。卖盐太公的故事，自太婆手中接过，于家族血脉中代代相传，宛如璀璨星辰，播撒着善良的光辉，照亮我们前行的漫漫长路，永不黯淡。
换一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