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张声仁,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出版诗集《梦中的村庄》,获第二届谢璞儿童文学奖。曾任洞口县文联主席。

油菜花是春天里最靓丽的一道风景。人们毫不吝啬脑海中的颂词,对它赞美有加。
我却对这种漫山遍野金黄色的花朵,没什么兴趣。小时候,我甚至对它还很憎恨。
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母亲感染过肺结核病。那个时候,由于乡村医疗水平不高,治疗它的特效药还没有研制出来。中药对它没什么疗效,只有使用链霉素和青霉素。这两种药,价格昂贵。乡村又没有医保,治疗这种病,是很沉重的经济负担。一旦谁染上这种病,就很恐惧。它很难治愈,每到春天,容易复发,乡里人叫它痨病。乡谚有云:油菜开花,痨病该杀。
每年的春天,油菜花开时节,母亲的咳嗽声就不断。看到她气喘吁吁,有气无力的样子,一向沉稳的父亲,就变得焦虑不安。他支开我和弟弟妹妹,打开锁着的箱子,窸窸窣窣地翻找着什么。
深夜,父亲沉重的叹息声和母亲时断时续的咳嗽,常常把我吵醒。
那时上小学,是走读。除了星期六只上四节课,每天上六节课。第五、六节,一般是自习课。自习课,我常常向老师请假。老师知道提前我回家,是为了做家务和照顾病中的母亲,很爽快地批准,并叮嘱我一个人回家的路上,一定要小心,注意安全,经过过那口大水塘时,千万不要去玩水。那时上学去学校和放学回家,我们都是结伴而行,互相监督,谁去塘边玩水,会有人向老师报告,会受到老师的处罚。
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看到满田垅的油菜花开得热烈,蜜蜂在花间嗡嗡,蝴蝶在花丛纷飞,我变得焦躁不安。我带着哭腔,大声地骂道:“该死的油菜花,你们为什么要开啊?!”我一边骂,一边揪下几朵正在怒放的油菜花,丢在路上,使劲地践踏,踩得油菜花的汁液,将我的鞋子弄得湿漉漉的。我恨油菜花,如果它们不开,母亲的病就不会复发,我也不会离开小伙伴们,独自一人,孤零零地回家。
回到家里,看着母亲喘息的痛苦模样,我泪水流个不停。母亲断断续续地说,你又请假,耽误了功课怎么得了?我说,老师讲的课我都懂,作业早在课余休息时间完成了。那时的课间休息,有10钟,同学们在操场上做各种游戏,而我,却埋头做作业。
医生说,患结核病的人,有气无力,需要好好休息,需要加强营养。母亲是个要强的人,除非卧床不起,她总忙这忙那。家里就父亲一个劳动力,天天要去生产队挣工分。一旦母亲病倒,家务活就得我去打理。捡柴、扯猪草,洗衣做饭,放牛喂猪,这些都得我干。弟弟妹妹还很小,跟在我屁股后边,有时也打打下手,帮我干活。记得有一次,我去井里挑水,由于水桶里水装得太满,天气又不好,路滑,我在溜滑的青石板路上摔了个四脚朝天,将木水桶也摔烂了。事后,父亲不分清红皂白,气得将我打了一耳光,还骂我不小心,糟蹋东西。幸好爷爷看见了,阻止了父亲,我才逃过一劫。那时,家里的器皿,什么东西都珍贵。不小心摔烂一个不值钱的饭碗,小孩子都会挨父母的一顿打,用大人的说法,这是让孩子长记性,更何况我是摔烂一担值钱水桶呢?到现在,我才理解父亲,他当时的压力是多么大啊!几张嘴,靠他一人在生产队挣那每天不值2角钱的10分工分,而卧病在床的母亲,却要每天打一针值几角钱的青霉素。
为了增加母亲的营养,我在干完家务活后,带着渔具,喊弟弟作伴,去沟渠、河滩边转悠。早春时节,春水犹寒。我顾不了这些,脱掉鞋子,高卷裤管,在水里追巡鱼虾的踪迹。
每到满载而归,我就变得很兴奋。由于缺油,加上烹调水平差,母亲对白水煮的鱼虾,尤其是泥鳅蟮鱼,很难下咽。看着她强颜欢笑的样子,我十分不忍。后来,我就将鱼虾熏干,等到星期日,到黄桥镇街上去卖。
我用卖鱼虾的钱,去乡里食品站买了猪肺,把它们洗净了,一块块切好,丢进铁锅,再把自家种的黑豆子舀了一大碗倒进去,掺好水,生火炖煮。这是个老中医告诉我的偏方,他说用猪肺炖黑豆,可以治肺结核病。
母亲很高兴地喝着我炖煮的猪肺汤,额头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我感到很踏实,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应该做的事情。
记得那一年,我十二岁,在生产队,队长已经给我评了工分,早晨、上午、下午,出满勤,为生产队劳动一天,可以有两分五厘工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