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张昌爱,男,中国散文学会、湖南省作家协会、湖南省散文学会会员。在长沙晚报、湖南工人报、湖南日报、农民日报、中国旅游报、中国妇女报、中国文化报、人民日报,湖南文学、湖南文艺、辽河、河南文学、格调、中华文学等报刊发表小说、诗歌、散文近100万字。已出版散文集《塘边古语》与《酒鬼酒传说》,吉首大学首届作家班学员、12期毛泽东文学院学员。现任湘西呈美旅游文化书院院长、湘西唐冠国宏数字科技有限公司董事长、《旅游散文》执行主编。
母亲,是孩儿的希望,大地的回音。扑进母亲怀里,是一件快乐、幸福的事,可对我来说,早已没有这样的享受。记忆里,母亲微驼着背,人未到咳声先行,她每走七、八步就要休息一会,才有力气继续前行。在母亲生活日记里,只留下29步脚印,深深浅浅、歪歪斜斜,有艰辛、痛苦,更有挣扎与坚韧。
母亲转身离去,留给我的是孤独和沉黙,常一人来到村后那棵大树下,注视天空,细心品读回味同母亲在一起的点点滴滴,这时,我会泪流满脸,却不愿意去放声痛哭。19岁,母亲从泸溪县一个叫宽口田的小山寨,嫁给我父亲而融入高椅坡的山山水水。高椅坡,是个山寨名,它是我的出生地,同宽口田同属民力大队;寨里除了媳妇姓氏五颜六色外,全寨清一色姓张。宽口田在高椅坡的山后,两山寨一般大,在200人左右。宽口田是李姓山寨,我母亲叫李全英,一个英姿飒爽的名字。听舅舅说过,母亲做姑娘时,聪明而美丽,正因为如此,我在外工作的父亲才托媒人三番五次地上门求亲。那会,母亲是一朵鲜艳的红色之花,开在山寨田间地头。不幸的是,母亲结婚后,身体一年不如一年,卫生院一女医生告戒她说,千万注意不能怀孩子,这会对身体伤害特别大……母亲听着,笑笑、淡淡地说,女人谁不愿做母亲呀,若有这么一天,孩子真来到面前了,为了能当上母亲,宁愿少活10年。
新生命音符,让母亲听到那会,她没有惊慌和恐惧,而是欣慰与幸福的泪水。在做母亲美好憧憬里,她迎着风雨一天天走向自己心灵彼岸,纵是遇到坑,会毫不犹豫地跳下去、再爬起来。为了生我,母亲在手术台上晕死过去3次,一片落叶似的,一会儿被卷入天空、一会儿又被摔向大地,可她没有屈服,而是咬紧牙关坚强地挣扎着、承受和抗争着,她明白不能够如此认输,儿子才刚出生,生命还十分脆弱,离不开她的温暖和爱护。母亲冲破黑暗,睁开眼提出的第一个要求是要看看襁褓中的我。小姑二话没说,抱起我出现在母亲跟前时,母亲满足、幸福的微笑,是世界上最美丽之花的灿烂开放。她,想抱抱亲亲我、却因虚弱而没有力气伸出手,心头一酸,泪水从眼角默默流了出来。随后的日子,我们母子总是散多聚少,她因病常离家住院,不是在卫生院、就是进县城住人民医院。
小姑告诉我说,在我两岁前,总是哭个不停,一天到晚几乎都是在哭声中度过的。至今,仍然想不通、弄不明白,婴儿的我,为什么如此爱哭,是什么让我总是哭、总想哭呢?是觉得太对不起母亲?或是对人世之外的另一个世界还有太多的挂念与不舍?问鸡,鸡跑了;问树,树沉默无语;问溪里的小鱼,小鱼根本就不愿意理会我这个怪怪的问题。
记得,5岁时七月的一天里,微风轻舞、阳光高照,母亲从县城医院回到外婆家了,托信想看看我,我便被小姑从高椅坡背到宽口田,出现在母亲跟前的我,却怎么也不敢多看母亲一眼,更不讲去喊一声“妈”了。外公外婆失望极了,一旁的小姑和小舅们急得想哭。然而,躲在一角的我,仍然默默地什么都不说,听凭亲人们怎么教导、鼓励我应该上前去叫一声“妈妈”,可对我来说仿佛这一切不是在对我做的说的,这种对母亲的陌生、害怕与冷漠,深深地刺伤着我母亲的心,她鼻子一酸,默默地落起泪来。过后,母亲走到哪儿都会想着办法要把我带在她的身边了。同母亲一起生活的日子,是我最快乐、幸福的时光,一只燕子似的,跳个不停、唱个不止,只是只要一看到母亲咳喘得厉害时,我生活的晴空里会马上浮起黑云,而使我十分不安,心如有刀割似的痛和滴着血。
母亲,带我上山觅枞菌。山路不好走,没走多远我就走不动了,母亲便抱着我走,她抱不动了,放下我,让我自己走一段路后,便背着我走。母亲说,枞菌真调皮,总是躲在树下的毛草深处,让你无法去发现它,所以,觅枞菌要细心、要有一双尖尖的眼睛,必须弯下腰去静心寻觅。枞菌,也爱一起玩,发现一朵后,往往会出现另一朵或多朵。当晚,我们家炒枞菌,母亲只尝一两朵,看我喜欢吃就全让给我吃。她说,看我吃得高兴,心里十分快乐、幸福。一回,母亲带我上县城找父亲,在路上,我发现一只蚱蜢,要去抓,可几次没有抓到,母亲就用手中的伞往蚱蜢一罩,蚱蜢就不大灵活,我便一手活捉了蚱蜢。母亲说,蚱蜢离开太阳的照耀,在阴暗处会不那么有力气而温和下来的。
我九岁那年的春天,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母亲要带我离开父亲,回到老家高椅坡去生活,隐隐约约得知,好象同某种政策有关,讲有规定农村人不能长期住在城里生活等等。这时的母亲,一边硬撑着坚持出队里的工挣工分,—边把父亲送她购药的钱积存下来,买回来了一斤重的红毛线,讲要为我编织一件毛线衣。当时,山寨周边几十里,惟有我母亲会编制毛线衣。明油灯下的母亲,含笑着在一针一针地编织……累了,她闭眼靠在桌上休息一会后,又继续坐着编织起来至到深夜,才上床去休息。
冬天里,母亲终于为我编织好了毛线衣,她显得十分快乐和高兴并叫来了小姑一起欣赏。我明白,这件红线衣就是一团燃烧的火,它藏满母亲对我的期待、祝福与爱,我穿上它后,一个冬天、一生一世再也不会寒冷了。穿上这件红毛线衣十几天后,母亲要求我,穿着它进县城去看望父亲……今天回想起这些,总感到这里面一定蕴藏着母亲的—种预感……因为,我到县城来到父亲身边的第二天,就从高椅坡传来我母亲去世的噩讯,她是咳得厉害,喉咙咳破、血流满地而死的。天旋地转,我的心在哭泣、滴血与颤抖……如今的我,每想起这悲壮而伤心的场面,都会抑制不住地泪流满面。母亲,我敬爱的母亲,用厚如大地的爱和无畏付出,给予我生命,而她自己只活了29岁就草草结束生命之藤的生长与伸延,让我这当儿子的一想起来就伤心欲绝、无地自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