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春凤,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湖南文学》《北方作家》等刊。出版散文集《像鱼一样散步》。
这个季节,桃花灼灼,梨花也低垂了头,风吹过,宛如拂过如雪的浪漫。我走过那片樱花,粉红的花瓣,开出几朵。过了一日,又多开了几朵。
梨花风起,烟雨拂来,花瓣散落一地。我找不着深情凝望的那花朵,不禁凝思,是连日来轻柔的雨吹落了它,还是节令使然,花开花又落?我掬起一瓣落花,仿若撩开尘封的心帘。
1
风来了,雨来了。鸭子终是死了,不过三天的时间。
那天,恰逢路边集市有卖鸭子的,鸭子很小,浑身黄色的羽毛,软绵绵的,煞是可爱,引来许多小朋友驻足观看。孩子看了很久,手伸出去几次,想着要摸下毛茸茸的羽毛,又缩了回来。
“我要买小鸭子。”她脱口而出,又重复了一遍,仿佛坚定了这种想法。
鸭子嘎嘎叫,还得费心费力养,想起来头疼。她看到我摇头的样子,鼓着腮帮,跺着脚。回到家里,她改变策略,主动示好,用诚恳的语气对我说:“买了鸭子,叫我做什么事情都可以。”平日里,她会写大字般拖地。
“我可以让鸭子不叫的。”针对我的疑点,她一而再三地保证,又觉得不妥,撇着嘴说,哪有这样,鸭子也是有生命的。
最终我妥协了,不是她的说辞动人,而是她不停地说,软磨硬泡,像一只小蜜蜂在耳旁嗡嗡叫。她能有一颗爱心,我又怎能不呵护?
事情并不简单。两天后,她开开心心地跑回家,边跑边叫:“鸭子,我来了。”放下书包,探头一看,鸭子一动也不动。她惊呆了,轻轻地对我说,鸭子死了。得到我的证实后,她“哇”地一声哭起来。过了一会儿,我劝说她,昨天下午抱着小鸭子出去,它受惊了,今天气温骤冷,又受凉了。我以推断来搪塞。
“怎么不给鸭子泡澡,放点热水,又不是超级热,它会游泳的。”她怪我没有提前告诉鸭子的饲养方法,边说边用纸巾擤鼻涕。
到了晚上,她坐在书桌旁。写着作业,伤心地哭起来,不时地发出“鸭子,鸭子”的声音。
这只鸭子引出不少事,家里的气氛很不愉快。一开始,我好言劝说。见她如此放不下,索性任其自然。
2
看着孩子抽抽噎噎地哭泣,我想到了一些事。在下着春雪的晚上,我梦到奶奶。梦中醒来,窗外飘着雪花。我知道,奶奶已长眠于雪地下,与爷爷葬在一起。突然间,很想念他们。曾经写过关于奶奶的记忆碎片,我想为逝世的奶奶写点什么。
我想起,去年冬天的一个早上,我见到落了一地的金黄。寒风吹来,银杏叶落。一个季节正要离去,看着居然有些伤感。就在那个叶落的早上,我接到父亲电话:“奶奶去世了。”我木然地看着手机,强忍住泪水。银杏叶飘落,这是季节的律动,我的奶奶去了另一个世界,这一别再无相见。
前几天,母亲告诉我,奶奶坚决要求回老家。93岁的奶奶来到云集已过十个年头,去医院检查,医生说,老奶奶的内脏器官年轻,可以活到一百岁。那个上午,父亲和叔叔还是送奶奶回了老家。恰巧,我有点事没有去成。早些天,去看奶奶,她说了好多话,还叮嘱我要照顾好孩子。我以为,这次会没事的,依然过着按部就班、循规蹈矩的生活。接到奶奶去世的消息,我知道,没能见上奶奶一面,成为我一生的遗憾。
一路上,我没说话,神情戚然。“老姥姥不可能一直陪着你,不然这地球要爆炸了。她的灵魂一直在,化作天上的白云,看着你,陪着你。”孩子安慰我,又看了我一眼,轻柔地说,“爷爷走了,奶奶也走了,是有点可怜。不过,还有我们。”她从未见过我这样的黯然神情,一个人自言自语地说了一通。
回到老家。站在大坪前,看着东流的江水,看着对河那熟悉的山景、 村貌、水塔,神思恍惚。当然,熟悉的地方也在悄然变化。湘江水位上升,与岸齐平,对河的老水塔大半个身子浸没在水中。这边河,岸边沙洲已不见了,仿若丟失一片欢声笑语。犹记得,从村头到村尾,岸边全是沙子和卵石。夏日里,傍晚时分,沙洲上涌动着无数个大大小小的脑袋,堤岸上,也站着许多人。鸟儿归巢,岸上人的呼唤声此起彼伏。我与堂弟说起零零碎碎的事,忍不住泪水盈眶,止也止不住。
奶奶出殡的早上,黄叶落了一地。唢呐声起,60多岁的父亲是长子,捧着奶奶的灵位走出屋,紧随其后的是叔叔们,几个姑姑。看着他们跪在坟前,我也跪着,泪眼婆娑,依稀是奶奶熟悉的脸。我明白,奶奶永远离开了,再也看不见了。
3
父母长年累月在渔船上。我由奶奶带着,可以说是那个年代的留守儿童。哥哥八岁时就寄宿在老师家里,我和几个堂弟随奶奶生活的时间稍长些。
家里没有农田,有个菜园,分成五六块小面积菜地。到了春天,种下菜苗,插好枝条。夏初时节,放学写完作业后,奶奶分派我一个任务,搓稻草绳。相比挑水浇菜,搓绳还是比较轻松。我坐在小凳上,先用脚踩住稻草,双手搓着两股稻草。一边搓着,一边向稻绳前方添稻草。有了三小股,像织辫子一样搓起来。稻草绳越搓越长,像滚雪球一样,稻草堆越来越大。也有这样的下午:小伙伴找来,会帮忙搓两下,双手并搓,搓进快v乐,搓进童趣。就算呆一会儿,说着不着边际的话,这样的下午,与跳绳跳房子活动一样,有着无限的生趣。一些上藤的蔬菜,如黄瓜丝瓜豆角,需绕藤生长。奶奶拎着稻草绳球,来到菜园,将稻草绳一头绑在枝上,再沿着绕上枝条。
生活的琐碎,大都与柴米油盐有关。奶奶炒菜的水平不高。酿辣椒,煎至金黄色,这道菜香辣可口,好吃。奶奶舍不得放油,有时炒菜干脆不放油,直接烫水就吃,偶尔看到菜碗里剩下油,念叨着油多贵之类的话。现在看来,这是健康之道,放入少许油,味道清淡,对身体有益的。
家里的大小事务,都是奶奶操劳。那时候,家里没有打水井。村里有一口水井,井水丰盈,清冽。水井离我家有一段距离,一来一回需要十多分钟。平日里,主要是奶奶挑水。挑满一缸水,家里人能够用上三四天。奶奶是个很节约用水的人,等她发现家里的用水量大了,免不了要说上两句。回家的母亲把我喊到一边,悄悄告诉我,自己用提水桶挑水,可以减轻重量。我决定挑水,帮奶奶分担一些,把扁担上的绳子绕了一圈又一圈,钩好两只水桶,往水井边走去。打上水来,俯下身子,几十斤的水压在肩上,走起路来有些打晃。那一刻,我也明白,奶奶挑水的艰辛。
自我结婚后,逢年过节,在奶奶生日这天,我总会去看她,给她带点小礼物。我习惯性地做,也认为理所当然。每一次,奶奶都会开心地笑着,说好多话,像夕阳中的余辉,很美。我以为是上了年纪的缘故,才会如此小心翼翼。现在想来,这是多么肤浅。最深情的爱是陪伴。我自小与奶奶生活,却没有跟奶奶睡过。后来与奶奶在一起,大都各说各的。奶奶支撑一个家的命脉,就在那个晚上,她睡过去了,没有添一点麻烦。想到这里,我的心里充满了愧疚感。
4
梨花风起正清明。我想起,在雪花纷飞的梦里,奶奶拿着一把梳子,习惯性地向大坪河边走去。我知道,梨花风起时,奶奶期待着,期待着她的亲人,带上花束,送上思念,一如儿时,等待着我们放学回家一样。
梨花落后清明。清明,回忆的季节,也是对生命的一种敬畏与尊重。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美好的事物是不是终难长久?所有繁华终将落幕?又有什么能够恒常永久呢?我一直在思考,怎么也想不明白,索性走出去透口气。
夜晚,月亮特别圆,似乎有着格外耀眼的光芒。仰望之,它悬挂空中,洒满清辉,那么明,那么亮,好似一切都是月亮的孩子。
古往今来,有很多写月的诗词。如千里共婵娟,海上生明月,均是望月怀人,心念如花,脱口而出,仿佛一种浑然的气象。月光之下,张若虚也发出生命的思索,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那么,生命的意义是什么?
其实,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个月亮,有了心灵之月,何尝不是永恒之美?月亮在行走,风儿轻轻拂过。三月的春风,夹杂着各样的味道,有青草的味道,也有花儿的味道。又掬一捧落花,万千情愫,涌向心头。绽放的,或来不及绽放的,红消香断。一念花开,一念花落。万物与心相连,跟着心走,面对自己,面对生命,有了经历,关注自我,才能找到答案,或者已不需要答案。我想,这是永恒的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