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牛初知嫁女难
——王闿运的长女王无非
赵志超
近代湘学大儒王闿运
《三字经》曰:“蔡文姬,能辨琴。谢道韫,能咏吟。”分别赞扬东汉才女蔡文姬、东晋才女谢道韫能琴善诗的过人才艺。曹雪芹在《红楼梦》中对林黛玉的判词写道:“可叹停机德,堪怜咏絮才。玉带林中挂,金簪雪里埋。”称赞多愁善感的林黛玉有“咏絮之才”。
无独有偶。晚清国学大师王闿运,曾将能诗善文的元配夫人蔡梦缇比作蔡文姬,将能诗善书的长女王无非比作谢道韫。然而,命运坎坷的王无非,虽有谢道韫的“咏絮之才”,却无名门闺秀的富贵之命,亦如《红楼梦》中的林黛玉,红颜命薄,令人叹息。
王闿运一生经历两次婚姻,娶妻蔡菊生(后名梦缇),妾莫绿云(字半山,号六云),育有四子十女。十女均能诗。其中,正出者四人,即长女王无非(字娥芳),次女王桂窳(字窅芳),三女王珰(字岑芳),四女王帉(字帅芳);庶出者六人,即五女王帏(字萸芳),六女王滋(字蒲芳),七女王莪(字棣芳),八女王茙(亦说王纨,字锦同),九女王复(字补芳),十女王真。其中五女王帏早殇。民国报人陶菊隐说,“王壬老善生女,其女皆有异才,而遇人不淑”,不得善终。(见《政海轶闻.王闿运》)
王无非(1854—1882),字娥芳,湘潭县云湖桥山塘湾人。生于清咸丰四年(1854)八月十一日。17岁时嫁武冈名士邓辅纶(字弥之)抚子邓国谳(字幼弥)为妻。二人雅好吟咏,情趣相投,夫唱妇随,本为一桩好姻缘。然而,王无非却有才无命,因遇人不淑,在婚姻生活中演出了一曲红颜薄命的悲剧。
咏絮才华
咸丰七年(1857)春日,湖南桂阳衙署,15岁的王无非站在父亲王闿运总纂方志的庭院里,指尖抚过案头一枚锈迹斑斑的箭镞,若有所思。这枚从舂陵水畔出土的古物,正被王闿运写入《桂阳州志》的金石篇。少女忽然执笔蘸墨,在宣纸上挥毫写下“白羽斜春射天碧”的开篇,并迅速化作一首穿越千年的古风。
白羽斜春射天碧,金鳞甲光角呜咽。
弯弓跃马人莫前,一箭成功定南国。
长风萧萧城旦摧,黑云愔愔土含枚。
不知何人污箭镞,碧砮赤璺凌古胚。
半折埋沙久无用,青磷冤魄过唐宋。
黄金换得残狼牙,零落千年土花冻。
谁知天下无英雄,不用还与断镞同。
故垒摧颓走狐兔,惟有荒原号野风。
这首出自蔻年华年的闺中女子的长诗《顺平侯箭镞歌》,又名《桂阳箭镞歌》,竟被其父王闿运收入《桂阳州志》,成了晚清诗坛的璀璨晨星。
王无非是王闿运与元配蔡梦缇的长女,“早承庭训,诗有古音”(见《湘雅摭残》),博学多才,尤擅诗书,有才女之誉。在她很小的时候,王闿运就常向她讲述东晋才女谢道韫的故事。
谢道韫出身名门。父亲谢奕,是东晋位高权重的安西将军;叔父是宰相谢安,曾指挥过淝水之战;堂伯父谢尚,曾为尚书仆射;胞弟谢玄,亦因文武双全而颇负盛名。
谢道韫出生于清流而高贵的读书人家,从小便受到良好的教育,不仅有大家闺秀的端庄典雅,更有饱读诗书的过人才华。某年冬的一个下雪天,叔父谢安看到满天飞雪,突然来了兴致,便考问孩子们道:“白雪纷纷何所似?”谢安的侄子谢朗当即答道:“撒盐空中差可拟。”侄女谢道韫思索片刻,开口道:“未若柳絮因风起。”此时,谢道韫不过7岁,却能说出如此精妙的比喻,自然赢得了众人的赞许,这也让谢道韫一咏成名,成了远近闻名的才女。后世许多文人墨客也被谢道韫的才华所折服,故常用“咏絮之才”来形容女子的文采斐然。
在父亲的谆谆诱导下,王无非从小爱上了诗词和书法,很早便成长为一位女诗人。其代表作如《丛菊词》《秋灯引》《顺平侯箭镞歌》等,均“文彩有称”。
王无非这首《顺平侯箭镞歌》,写得音节铿锵,雄伟悲壮,不是大手笔是无能如此驾驭的。这是一个15岁少女的青铜史诗,其胆识之豪,足令须眉逊色。
诗的开篇气象不凡。“白羽斜春射天碧,金鳞甲光角呜咽。” 王无非用“白羽”“金鳞”勾勒出三国时期西蜀“五虎将”之一赵云“一箭定桂阳”的飒爽英姿,并以“角呜咽”三字,为英雄传奇蒙上了一层悲怆的底色。不同于男性诗人对军功的单纯歌颂,王无非敏锐地捕捉到了战争背后的生命代价——“黑云愔愔土含枚”,夜袭时军士衔枚疾走的压抑,被她凝练为天地间的黑云压城。
“青磷冤魄过唐宋”是全诗的诗眼。千年间,箭簇上的血迹化作坟场磷火,见证了无数朝代更迭,亦暗合班固《汉书》“感于哀乐,缘事而发”的乐府精神。王无非没有局限于东汉的具体史实,而是让冤魂“穿越”到唐宋,暗含对历朝历代穷兵黩武的批判。这种超越时空的历史观与洞察力,源自王闿运“六经皆史”的家学熏陶。诗中以少女特有的细腻,在“土花冻”的意象中,写出了历史的冰冷与残酷。其实,王无非9岁时即能辨别《公羊》《谷梁》笔法,此刻只不过将春秋大义化作了诗行。
诗的后半部分,箭簇的命运与时代的没落形成互文:“半折埋沙久无用”“零落千年土花冻”,既是写箭簇被遗弃的宿命,也是对晚清社会的隐喻。当“天下无英雄”时,即便锋利如箭镞,也只能与断草同朽——这恰是王无非对腐朽时代的一声叹息。15岁的她,已懂得用“故垒摧颓走狐兔”的荒芜,反衬“弯弓跃马”的英雄气象。这种对比,让人想起《诗经·黍离》的家国之思,且多了一份巾帼不让须眉的悲壮。王闿运曾称此诗“有古音”,正是因为它继承了汉乐府“感于哀乐,缘事而发”的传统,又融入了晚唐咏史诗的冷峻哲思。
王无非以锈箭簇为镜,照见英雄末路,也照见了女儿心事。这首诗没有闺阁的脂粉气,只有青铜的冷峻与火焰的炽热。160多年后的今天,重读此诗,我们仍能听见一个少女在封建铁幕下,用诗心叩击时代的回响——那是锈迹斑斑的觉醒,也是永不褪色的光芒。
自穷笔艺
王无非不仅是一位诗人,而且是一位书法家,书法造诣颇深,习魏碑,尤工篆书。作品以朴茂多姿、风华绝代著称。先是得自名师指点,后是受父亲熏陶,成就斐然。
咸丰十三年(1863),王无非9岁,遵从父命,拜书法大师莫友芝学习篆书,展现出卓越的书法天赋。莫友芝(1811—1871),字子偲,自号郘亭,又号紫泉、眲叟,贵州独山人,晚清金石学家、目录版本学家、书法家。好藏书,精版本目录学,善书法;诗学黄庭坚、陈师道,其诗严谨措意,着力锻炼,追求造语新奇,有生新瘦硬之风。王无非自小天姿聪颖,经莫友之精心指点,刻苦学习,专攻古篆,小小年纪便卓然成才,成为了一名书法家。
除师事莫友芝外,王无非亦努力学习乃父篆法。其自小受父亲篆法熏陶,深聆要旨。王闿运书法折笔处多顿挫有力,棱角分明,颇有北碑影响遗风。其书法乃经史诗文余事,能四体书,其字擅行楷,工隶书。书法脱尽时人蹊径,独摹《好大王碑》,于孤峭中见婉厚之致。衡阳书画名家符铸曰:“湘绮书笔重墨凝,朴茂多姿。盖从北碑中出,虽为文章所掩,然极堪宝玩也。”马宗霍在《书林藻鉴》中称,王闿运“初习小欧,功力颇深。笔能运墨,墨能透纸。端肃有度,雅饬入程。既参《马鸣寺》,得其峻宕,益臻妙致”。北魏《马鸣寺碑》笔法刚柔相济,方圆对比,富于变化。因此孙洵在《民国书法史》中将王闿运与樊增祥、叶昌炽、齐白石等人并列一起,均视作“碑帖交融”的书家。
王闿运八言篆书联
虎父无犬女。王无非12岁读完“九经”,兼及《楚辞》《汉赋》和历代诗词十余万言。于书艺之外,更精吟咏,诗书并茂。诗学选体,颇具父风。其每成一诗,为士林所传诵。
王无非的书法跋扈婉通,古朴灵动,自穷笔势;且能综合名家,自成一家。正如其妹王滋《邓家大姐王娥芳墓志铭》曰:“跋扈婉通,自穷笔艺。盈尺之字,尤为世珍。”
光绪元年(1875),王无非适邓幼弥之后的第五年,邓辅纶、邓绎兄弟在武冈鳌山书院五子堂之东南建希贤精舍,作为邓氏家人读书处。精舍内有“培风亭”,其亭额即王无非手笔。竖如悬针,点如垂露,于秀丽之中见苍劲,于飘逸之中见庄重。
王闿运七言行书联
清光绪三年(1877)六月二十七日,王闿运的堂嫂李母徐氏五十大寿,“铺张甚早”,氛围甚浓,王闿运认为“不可不有所贺”,于是作寿联一副,并命长女王无非篆书,以示祝贺。 联云:
薇花恩诰儿亲拟;
林下高风秋更清。
末了,王闿运补上款识:“晋貤一品夫人李母徐太孺人五十初度,闿运再拜撰祝,命女无非篆书。”
王无非的书法不仅在技巧上达到了高超的水平,而且在内容上也展现了非凡的学识和才华。她能够书写《诗经》《礼经》《公羊传》《谷梁传》《春秋经传》以及《尔雅》等经典,能正俗子,显示出她在古典文学和书法艺术上的深厚功底。其事迹见诸于古文字学家马宗霍(1897—1976)的《书林纪事》。
光绪二年(1876)11月,王闿运在云湖桥山塘湾建湘绮楼,自撰《湘绮楼铭》,命王无非用篆体书写。当时王、邓两家朋遍交天下,名流众多,工书艺者不乏其人,却让一个20多岁的闺中少妇书写亭额、楼铭,足见王、邓两家对王无非书艺的推崇和重视。可惜“培风亭”毁于上世纪50年代初,匾额不知所踪。而王闿运所撰、王无非所书的《湘绮楼铭》,亦未收入《湘绮楼文集》;据王代功《湘绮府君年谱》称,该文早已失传。
王无非博学多才,还旁通舆地之学,曾一度充当其父著书立说的得力助手。光绪四年(1878)四月,王无非在邓家因得不到邓夫人的欢心,被逼归宁,身患重病。其时,王闿运正在撰写《湘军志》一书,乃命王无非为其绘制《湘军兵事地图》20余幅,“考定山川,上追《禹贡》”。又作《水经注图》,“以正汪氏之简略”(见王代功《湘绮府君年谱》)。
门当户对
王无非与邓幼弥的婚事,还得从王、邓两家的交情说起。
王闿运(1833—1916),字壬秋,晚号湘绮老人,湘潭县云湖桥山塘湾人,清咸丰七年(1857)中举人。“幼善读书,为文章有奇气”;少负文名,以“月落梦无痕”之句备受时人推崇。善治经学,工于诗词、书法,誉为“宏儒”、“儒宗”。
邓辅纶(1829-1893),字弥之,湖南武冈州大甸湾(今武冈市大甸乡)人,生于道光八年十二月二日(1829年1月6日),长王闿运4岁。其家富于财,父官按察司。邓辅纶系咸丰元年(1851)副贡生,官浙江候补道。幼贫困,读于村塾,雅好韵语。早岁求学于长沙城南书院,壮年兼为商。秉性慷慨,好急人急。再出将兵,不获一展,遂归里,闭户不出,著述以终。其穷通经曲,旁及百家,尤善诗文,至废寝食。诗学选体,文追汉晋,有《白香亭诗文集》传世。
王闿运早年与邓弥之同学于城南书院,尝于岁暮同走衡阳风雪中,宿废寺或逆旅,酌酒谈诗以为乐,交情笃厚。王闿运出身贫寒,家境拮窘,邓幼之、邓绎兄弟即资助他从名师学习,并逢人为之誉荐。王闿运由是学业猛进,“声名大昌”(见朱克敬《儒林琐记》)。
咸丰五年(1885),应邓氏兄弟之聘,王闿运赴武冈任教,主持邓氏家塾,课其子弟。王氏尽心尽力,精心课读,邓氏子孙学业大进。这一往便是五年。
咸丰七年(1857),王闿运中举人,随后与邓辅纶、邓绎兄弟及长沙李寿蓉、龙汝霖等组织兰林词社于城南书院,号“湘中五子”。自此与邓氏兄弟时相唱和,交往更为密切。王闿运对邓氏兄弟推崇备至,以邓年长,尊称“邓大”,尝说:“当代诗人,首推魏墨深(即魏源)、邓弥之,而二人皆出邵阳,岂山水钟灵之故耶?”(见王代功《湘绮府君年谱》)
光绪十九年(1893),邓弥之在武冈去世,王闿运挽以联云:
富贵春梦婆,同辈几人紫光阁;
东府秋胡妇,诗名终古白香亭。
上联以“春梦婆”喻功名虚幻,暗指邓弥之虽负才名,却仕途不显。紫光阁为清代表彰功臣之地,同辈中能入阁者寥寥,暗含对邓弥之未获朝廷重用的惋惜。下联“东府”代指邓氏居处。“秋胡妇”典出《列女传》,赞其操守高洁。白香亭为邓氏书斋名,强调其诗名与著作将传世不朽,呼应湖湘诗派“诗存史亡”的创作理念。
末了,王闿运意犹未尽,又挽邓弥之一联:
绝笔犹承荐士书,忆当年风雪貂裘,败絮蓬头真倚玉;
清材自可薇垣老,悔无端辉煌豸绣,青丝蹶足望横门。
上联追述邓弥之临终前仍不忘举荐人才,回忆两人早年共患难的交游场景。“风雪貂裘”与“败絮蓬头”形成鲜明对比,既证二人交往之深,又暗喻邓氏虽困顿仍不失风骨。下联以“薇垣”(即中书省)喻邓氏本应终老翰苑,却因仕途挫折(“辉煌豸绣”指御史官服),而致晚年失意。“青丝蹶足”化用《史记》冯唐典故,表达对其怀才不遇的深切同情。
王闿运著《湘绮楼日记》
邓辅纶之弟邓辅绎,又名邓绎,字葆之,“湘中五子”之一。喜访求才俊,尝谓“求才为经济第一事”。以孝廉游左宗棠幕,积功授浙江知府,晚年主讲两湖书院。诗词与兄齐名,著有《云山读书记》《藻川堂集》。闻人诵王闿运诗,有“月落梦无痕”之句,认为王是“妙才”,即往访定交。光绪二十五年(1899)五月十九日,王闿运日作联生挽邓绎:
童稚论交五十年,晚事尚书,始知吾辈非真友;
云山札记千百卷,言皆儒者,毕竟先公有鉴裁。
上联追溯两人自幼相交五十年的情谊,然邓绎晚年依附权贵,王闿运始悟其并非同道中人,可见王氏坚守独立人格的立场。下联肯定邓绎学术成就(《云山札记》),称其著作体现儒家精神。
邓辅纶无子,抚邓绎之子邓国谳即邓幼弥为子。邓幼弥学有渊源,诗文均具法度。由廪生资授补用知县,晚年流寓长沙。著有《绿萼山房诗集》,诗风朴厚豪迈,系得其名父经师启迪有素也。
乡间传说,邓幼弥5岁那年,王闿运在武冈教读,见其聪明伶俐,异于群儿,便出了一边合字对:“三人成众。”叫邓幼弥对下边。邓幼弥不假思索,顺口而出,对以“一土为王”,对仗工整,恰到好处。王闿运闻之大喜,认为邓幼弥小小年纪,聪明绝顶,才气非凡,将来必成大器。于是,经与邓家相商,选邓幼弥为婿,将爱女王无非许配之。
作为王家长女,王无非从小聪明伶俐,长得风姿绰约,且性格开朗,才华出众,做事利落,有丈夫气,其能干不逊其母,因而深得王闿运、蔡梦缇夫妇器重。在十姊妹中,唯六妹王滋的才学与大姐差可比拟。
同治九年(1870),年近不惑的王闿运,准备将大女儿王无非嫁予武冈邓家。这年七夕,妻蔡梦缇和妾莫六云都前往长沙,替王无非置办嫁妆。生命中,给他温暖最多的三个女人都暂时离开了他,故而家里变得十分冷清。在这清凉的晚上,王闿运独坐于庭院,沐浴着如水的月光,感慨、怅望,时间不知不觉地溜走,化为了一首七绝:
牵牛初知嫁女难,闺中人少桂枝寒。
良宵独坐忘更短,不道双星好卧看。
在妻、妾、长女离家后,王闿运第一次感觉到女儿长大后为女儿置办嫁妆既有喜庆的滋味,也有辛苦的无奈。一个和睦的家庭里,只适合添加人口,而不适合减人。真是“人少桂枝寒”呀!
光绪元年(1875)十月,王无非遵从父母之命,与从未谋面、素昧平生的宦家子弟邓幼弥相识并成婚。王闿运亲自送女儿过门到武冈。王无非披着红盖头跨过邓家门槛,与夫婿邓幼弥携手走进婚姻的殿堂。然而,这场被称作门当户对的婚姻,却在掀开红盖头的霎那,便埋下了悲剧的种子。
在典雅的嫁妆中,特别引人注目的是几大箱图书;其中一箱,装的是新娘自己的诗文手稿和所书写的屏条、斗方、对联之类。玉轴牙签,琳琅满目。当时邓府宾客盈门,不少文人雅士看到王无非的大作,莫不啧啧称赞,叹为“王门才女”。
邓幼弥出身官宦之家、书香门第,才情横溢,誉为神童,深得王闿运赏识。王、邓两家人也很看好邓幼弥与王无非的婚姻。
新婚之夜,红烛高照,邓幼弥的同窗友好来闹洞房,王无非落落大方,欢喜之余,出一上联求对:
画烛盘龙,水里游龙火里去;
王无非申明,客人若能对上,可以闹下去;否则请自便。诸宾客一时哑然,莫知所答。此时灯火阑珊,烛光摇影,邓幼弥窥见新娘绣鞋上绣有彩凤,灵机一动,即对出下联:
金莲绣凤,天边彩凤地边飞。
新郎才思敏捷,对仗工稳,切人切事,宾客顿时哄堂叫好。新娘王无非亦点头称是,笑得合不拢嘴。
从此,闺房即是书房,黑香中时时夹杂着脂粉气,夫妻唱和,举案齐眉,恩爱有加,亲友邻里称羡不已。
然而,后来的情况却差强人意,并发展成为悲剧,由恩爱变为仇雠。这是王闿运和邓弥之两亲家始料未及的。
夫妻失和
据《湘雅摭残》记载,邓幼弥“性狷介,不谙世务”,与妻子谈论诗文时,常以“妇人识字非福”相讥。王无非,这位为人强势曾经写出“黄金换得残狼牙”的才女,此刻只能在妆奁底层藏起诗稿,将才情化作晨昏定省的温婉。
说实在话,王无非与邓幼弥是在缺乏相互了解、鲜有感情基础的情况下仓促成婚的,婚姻基础不牢。
邓幼弥出生仕宦之家,又是书香门弟、少年才俊。邓辅纶、邓绎都视其为掌上明珠,未免娇生惯养,致其从小染上纨绔习气;加上长辈们过分宣扬他的才华,由是因溺爱而骄矜,恃才华而狂妄,既不重视八股应制之道,又不注意经济庶务之术,终日放怀诗酒,啸傲林泉,故久困科场,迄无所成。
《湘雅摭残》中称,邓幼弥由廪生资授补用知县,不确。据闻其侯补知县,乃是捐的。其养父邓弥之则13岁入泮,15岁补小学廪生,29岁选拔贡生,30岁乡举副贡,以助饷叙内阁中书。邓弥之切盼于儿子的,就是走他所走过的“一举成名”之路。这对邓幼弥来说,恰是“舍所长而用所短”(见王闿运《湘绮楼丛书.笺启》),故难于为他所乐意接受。
而王无非呢?虽为脂粉词人,但在“妻以夫贵”的科举时代,亦梦想丈夫“一举成名”。于是,对邓幼弥的学业严加督促,并亲自批改制艺,却令邓幼弥大为不悦。
一天,邓弥之偶然来到儿子书房翻阅窗课,见作业本上有蝇头小楷的批改,极为妥贴,惊问道:“这是谁替你批改的?”邓幼弥腼腆而愤愤地说:“还不是那个贱人!”邓幼弥闻之大惊,忙令丫环把儿媳王无非请出房来,叫儿子以师礼事之。
有了公爹的支持,王无非从此督饬更严,甚至施以“夏楚”(指体罚)。夫妻关系遂为“师生”关系所代替。然而,在夫权社会,邓幼弥七尺男儿,哪肯吃这一套。于是,夫有夫的道理,妻有妻的打算。两个人都骄矜成性,互不相让。在房帷之中,夫妻彼此都觉得失去了往日的温暖和寄托。
婚姻中的冷暴力比刀剑更为伤人。王无非在《丛菊词》中写道:“采采黄金花,盈盈白玉盘。”表面是吟咏秋菊,实则暗含“采采卷耳,不盈顷筐”的《诗经》遗意——那些被家务琐事填满的时光,何尝不是对诗心的慢性摧残?
更残酷的是,邓幼弥在家族压力下纳妾。据邻里回忆,曾见新妇在月夜抱着《楚辞》独泣,鬓间斜插的,正是当年父亲王闿运赞她“有古音”的那支狼毫笔。
邓幼弥既迷恋于狭邪之游,王无非亦居幽闺而自怨,夫妻关系愈来愈不融洽。俗话说,一个巴掌拍不响,夫妻间的矛盾,王无非不无自身原因。王无非才华过人,胜似母亲蔡梦缇;而为人强悍,性格亦似母,讲话直来直去,少些温柔。王闿运在《与孺人》书中写道:“吾每寝食,未尝不思之、惜之、爱之、恨之。小年相处,至年老而不忘相规,斯可感也。非女亦传卿衣钵,吾痛斥不能改。”王闿运在信中直言妻子缺点,对长女王无非亦连带旁敲侧击。此时,王无非已出嫁武冈邓家,故信中称她为“外人”。
与此同时,邓幼弥的母亲是个典型的大家主妇,她治家严肃、不苟言笑,讲究男女有别、尊卑有序。王无非则性格开朗,感情外溢,既不循循于女箴,又不规规于媳道,思想观念难免与婆婆格格不入。知女莫若父。王闿运曾在信中写道:“非女生长箠笞,未化骄性,当家操作,尤所不谙。(且)由遣嫁太早,致多尤悔。”(见王闿运《湘绮楼丛书.笔启》)婆媳之间没有共同的道德观念,也缺乏共同的生活常规,故二者关系愈演愈糟,夫妻裂缝越来越大。
不久,王无非的长子邓裕不幸夭折,夫妻精神寄托缺失,婆媳关系雪上加霜,家庭纠纷一触即发。当此之际,双方家长都不可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邓弥之的态度是各自分炊,以缓和婆媳矛盾;王闿运的态度是“吾痛斥之不能改”,既是外人,懒得管他!并迁怒于夫人蔡梦缇:“凡人每日当思已过,此卿之所尤短者……非女亦传衣钵!”结果,小俩口被赶出大家庭,另立门户,独自生活。邓幼弥、王无非这对欢喜冤家,一个不善理家,一个任意挥霍,甚至金钗玉佩窃取一空,夫妇之间难免时有口角。
接着,邓幼弥挟妾远游长沙、武汉、南京等地,王无非亦被遣归湘潭。其六妹王滋在《邓家大姐王娥芳墓志铭》中写道:“君姑勤敕,姐性矜疏,及男裕之殇,家庭归咎。束缊难清(即调解无术),厥令别居。舅有怜焉,俾还故里。感懑自伤,因之呕血。”一代才女,竟如同弃妇,悲愤至极,因而吐血。从此,王无非冷雨孤灯,奄奄于药炉病榻之间,了无生趣。其境遇真令人悲悯。
民国著名报人陶菊隐所撰《政海轶闻.王闿运》曰:
王又有一女,适武冈邓弥之之子幼弥。其人有痫疾,喜行乞于市,见人辄叩首,自承为王婿,索番饼一尊,递减至铜元数枚。人吝而不予,则自批其颊,清脆有声;得钱则欢然去,沽饮酒家,语喃喃莫辨。王过从缙绅家,邓时瞰其后,入门,叩首如前状,王赧然无以自容。其家以王故,急投以番饼,遣之去。王终身畏见其面。
邓固善属文,常入庆吊之家,索纸撰联以献,一挥而就,殊工整。途遇伶人之饰旦者,必崩角在地,不向索钱。人问之,对曰:“不拜英雄拜美人也。”
初,王女屡遣人觅之归。邓有季常癖(指怕老婆),觳觫无人状,女忿批其颊,邓叩首乞免,转眼逸去矣,遂听之。女以是郁郁卒。家人为胶续于某氏,畏益甚,而旧性不改......今王墓木已拱,邓亦奄化有年矣。
从这段轶闻中,可以窥见王无非的强悍,亦可见夫妻关系于一斑。
陶菊隐在《政海轶闻•王闿运》中还写道:“王尚有稚女,从山东丁氏,文诚公之哲嗣也。公历居显秩,解组时,萧然无长物。其子某,行八,即王女所适,屡握府篆,亦捐介无伦,早逝。女无所出,贫不能自给,遂遁迹空门,今尚居济南。说者谓王壬老善生女,其女皆有异才,而遇人不淑,稚女庆得所,又以寡鹄终余年,伤已。”
有才无命
王邓两家,都是湘中名流,门第相当,很多亲友都看好这桩婚姻。但谁知邓幼弥少不知学,纨绔放荡,这让王无非如何受得了。
一日,王无非修书一函,令丈夫送呈父亲王闿运。丈夫打开一看,都是篆书,见都没见过,好奇之余,便拿到父亲邓弥之书房,问信上写的是什么?邓弥之仔细一看,信的最后竟然有“真蒲留仙所谓‘有婿如此不如为娼’”一语,顿时勃然大怒:“说我儿子蠢如猪狗,倒也罢了;说不如为娼,两家声名岂不全部被你丢尽了。”于是,两亲家顿生龃龉。
可惜王闿运此时此际虽已为女儿的生死着想,留她在娘家居住,却并不敢从根本上解决女儿“由遣嫁太早,致多尤悔”的婚姻不自主问题;他还希望“怨去恩深”,能达到“尔日之雍和”的目的。无奈之下,他只好领女儿回家。服满之后,王无非仍不能不回归武冈邓家,只好无奈地发出“有婿如此,不如为娼”的感叹。可见其为父者内心之痛!
光绪三年(1877)正月二十四日,邓弥之夫人去世,王闿运撰挽联一副哀悼:
三十年事同兄嫂,转因姻嗣至差池,愧诫女无书,承欢难俟,空悲朝露寒泉,更何堪束缊人来,羹汤弃养;
七二洞望断云山,是岂神仙好离别,但成家有愿,在富如贫,长伴机声灯影,谁省识严冬病里,荆布余寒。
上联追述亲厚,自责“诫女无书”,痛悼夫人离世后的“朝露寒泉”之悲。下联喻仙凡永隔,赞颂邓夫人的勤俭品格。此乃深情悼亡之作,体现了王闿运对亡者的一片深情。《湘绮楼日记》云:“作邓八嫂挽联。”《六家联语合钞》题注云:“弥之夫人,久留省城,其实恋其赀,扬善称美,故辞如此。”
联中的差池,指出现矛盾、误会。王氏长女王无非失欢于其姑,归娘家养病,28岁死于娘家。束缊,《汉书•蒯通传》记寓言:村妇夜失肉,其姑以为是儿媳偷吃,怒而逐之。儿媳早上回母家去,经过要好的老妪家,言其事且辞别。同里的老母说:“你慢走,我将使你家来追你回去。”即束麻絮成引火物,向邻家求火种。说:“昨夜犬得肉,争斗而死,我要讨个火种去寻找。”失肉之家才知道错怪了儿媳,乃急忙去追回。荆布,荆钗布裙。下联后五句,微讽邓妻爱财如命、一生辛劳之况。
这副80字的长联,概括了邓太夫人的生平,表达了婆媳不睦的遗憾,也检讨了诫女无书、教女无方的错误。
邓夫人逝世后,邓弥之欲召回儿媳王无非主持家政,商之于亲家王闿运。王闿运此时如梦方醒,深知女儿如回武冈,只能促其早死,于是借口婆母之丧“三年之内,礼宜别居......涂丧之后,方当独任井臼。”并回信推脱:“然今日情势,欲令两姬(即邓弥之两妾)赞佐冢妇,亦必不能,则所谓当大事(即居丧)者徒虚语耳。张公百忍,悠谬之谈;家庭骨肉,不宜粉饰。妇实不德,辜负舅恩。非有改悔之萌,难遽收其小效。假之岁月,怨去恩深,尔日之雍和,必有非意计所及者,此则私心熟虑,不足为俗人道者也。”
晚年王闿运
清光绪八年(1882)二月,年届天命的王闿运亲赴武冈看望亲家和女儿。此时,王无非虽值青春妙龄,却病入膏肓,形销骨立,令王闿运叹惜不已。王无非久病不起,却仍希望父亲带她回娘家去。王闿运征得亲家同意,乃携同起程。
3月11日,父女俩由武冈回到长沙寓所。
病榻前,王无非将《顺平侯箭镞歌》手稿交给侍女。墨迹未干的纸页上,“零落千年土花冻”的“冻”字格外刺眼,仿佛预言了她被冷冻的才情。临终前她对母亲蔡梦缇说:“女儿原以为嫁得读书郎,不料是个焚琴客。”这句话道破了封建才女的共同悲剧——当“咏絮才”遇上“齐眉案”,当诗心遇上世俗的算盘,等待她们的往往是才华的夭亡。
王、邓婚姻的悲剧,恰如这枚断镞:一面是门当户对的礼教期许,一面是精神世界的天堑鸿沟。邓幼弥至死都不明白,妻子为何总在雨夜摩挲那方“湘潭王娥芳印”,为何自己的诗才会成为婚姻的荆棘。他们的故事,是封建时代才女命运的缩影——当才华成为联姻的砝码,当诗心沦为闺阁的点缀,那些本该翱翔的灵魂,终将在世俗的牢笼里折翼。
5月16日,王无非呕尽最后一口血,在娘家郁郁而终,时年28岁。临危之际,王闿运“劝以释冤亲,割痴恋,酬答甚有所信受”。又“绝食七日,精神不瞀,无涕泣伤别之言,殆亦自明其沧影者”(见王代功《湘绮府君年谱》)。王无非就这样了无牵挂地离开了人世。
像王无非这样多才多艺的女子,求之古今,都是很难得的。可惜她“有才无命,生也若浮”,不能享其天年,也不能展其才华,真是令人伤心和惋惜。其六妹王滋在《邓家大姐王娥芳墓志铭》中写道:“兰丛蕙糅,必有先萎。朗朗人兮,玉映金靡。早从仙游,流渚翔嬉;翩其入尘,司礼明诗。如何高志,敖敖颀颀。舍日瘗之,都梁在厓。”亲人们大概也只能这样安慰九泉之下的王无非了。
王闿运亦在《游仙诗代诸女奠其大姊娥芳作》中,以“鸾铩隘樊隅,凤思托曾猋”隐喻女儿在婚姻中的压抑,可见他对女性在传统婚姻中被动地位的同情。“牵牛初知嫁女难”可视为这种情感的集中表达。
浪子余生
对于长婿邓幼弥,王闿运曾勖勉有加,期许甚殷。其有《箴邓婿幼弥》联云:
久客人情当自惜;
倦游词赋始名家。
上联劝勉女婿在外漂泊需珍视人情,暗含处世之道。下联以“倦游”喻人生积淀,强调历经磨砺方能成就文名,寄予厚望。
王闿运另题款识云:“世讲甥,年垂五十,宦学不进,岁暮积雨,方乐远游,而自云千里不赍粮。于行也,书此箴之。”
王闿运还有一首《百字令.赠陈甥、邓婿》写道:
镫喧月静,好元宵景色,绿梅香透。玉镜银阶千万影,箫管曲长催酒。夜已三更,花迷五色,换烛添香又。记曾寻句,六街春景如绣。
恰是月转回廊,照星星华发,年光非旧。旧日儿童今老大,憔悴青衫短袖。斫地休歌,恼人无寐,此夜真孤负。忘情一笑,依然傍花随柳。
然而,深染纨绔习气的邓幼弥,辜负了岳父大人的期望。晚年的他,流寓长沙,不修边幅,行同乞丐,“有时竟向人乞钱,殆亦佯狂遁世者流欤”。上世纪三十年代,邓幼弥不时出现在长沙街头,尝持“武冈名士邓弥之之子,湘潭名士王壬秋之婿”名片,闯入别人的宴会。陶菊隐《政海轶闻.王闿运》曰:
(邓幼弥)暮年,瘠峭如枯腊,秽恶不可近,戚友规之曰:“子行将就木矣,何自苦乃尔。”邓曰:“吾一日不行乞则不乐,且吾在家拜细君,出外拜路人,等是拜也。吾颊见批于妻,覃覃若有余味,久而自批之,弥感舒适。士各有志,幸勿相浼。”闻者掩耳而走。
邓幼弥工诗,著有《绿萼山房诗集》,“朴厚豪迈”,不同凡响。《湘雅摭残》称:“邓国谳,字幼弥,武冈邓弥之子,湘潭王壬秋之婿。学有渊源,诗文均具法度。由廪生资授补用知县。”该书据《绿萼山房诗集》收录其诗四首,兹附录如下。
《渡紫阳江》云:
春色送都梁,春风渡紫阳。
一源分武邵,两美溯朱张。
芳草萦幽径,轻波泛野航。
王孙归未得,别思与江长。
全诗通过描绘春日渡江的所见所感,表达了诗人对故乡的眷恋与离别的愁绪。其以景入情,以典抒怀,既展现了武冈的山水之美,又抒发了游子的思乡之情。语言凝练,结构严谨,在明快的春色中暗含深沉的情感,体现了古典诗歌的艺术魅力。
《麓山万寿寺六朝松颓于风雪感赋》云:
黛黑无今古,空山有岁年。
纵令奇骨朽,终异不材全。
剪伐难辞劫,荣枯只任天。
好持霜雪干,留蜕寄贞坚。
《湘雅摭残》称该诗“朴厚豪迈,得名父经师启迪有素也。”
《陈所詹少尹招游后湖》云:
湖水接天光,长夏风日永。
夹道荷芰香,含苞露新颖。
池沼摇清流,楼台含倒影。
水田排鹭行,烟波泛鱼艇。
清流环大江,秀色透诸岭。
香妙禅可参,地偏心自静。
画桥成碧阴,佳处望中领。
何当泛扁舟,日夕对佳景。
《夏日偕程子大张文叔周政敷游莫愁湖转至胜棋楼曾公阁,眺望大江钟阜,因作长歌》云:
莫愁湖边一回首,英雄儿女事罕有。
千古河山一局棋,六代繁华剩烟柳。
我来胜地一欷歔,俯瞰长江对钟阜。
咸同兵燹成劫灰,世事白衣变苍狗。
风月谁为作主人,良辰佳夕太辜负。
幸得元戎殷雾氛,一片承平奏童叟。
大吏风雅辟楼台,山色湖光透虚牖。
荷芰凌波绉碧鳞,瓜皮小艇横江口。
白鹭成群逐队飞,鸟声错落亭前后。
纳凉坐对百虑空,杨柳溪边一沽酒。
莫愁儿女遗像存,徐曾千古齐不朽。
登高凭眺眼界宽,二三朋旧皆携手。
数千里外壮游人,未识山灵笑我否?
作者(左)与王闿运玄孙王子容在湘绮楼遗址留影
邓幼弥与王无非生有二子二女,十年三殇,剩下孤女邓顺孙,独为之后。
邓幼弥出身书香门弟,天资聪颖,又娶得佳人才女,堪门当户对,生活本该是幸福的,父辈们也对他们寄予厚望。然而,邓生性骄矜,沾染纨绔习气,不思进取,又不服父辈及妻子管教,以至终无所成,辜负了父辈的希望,也使得妻子积郁成疾,妙龄早逝。邓氏本人后来也流落街头,不知所终。一代才俊,如此落魄、景况凄凉,可悲可叹!
才女王无非一生只经历了短暂的28个春秋,正如她笔下“黄金换得残狼牙”,曾经被视为掌上明珠的才女,在封建婚姻中沦为“无用”的点缀。在石火光中,凭借自己的咏絮才华,本应留给后人多一些传世佳作。然而,除了一麟半爪的诗词、书法作品外,其余似乎什么都没留下。真是令人唏嘘!
当少女用“箭镞”象征才华与抱负时,她早已预示了封建时代才女的共同困境——即使有“定南国”的豪情,也终究逃不过“荒原号野风”的结局。
如今,重读王无非的《顺平侯箭镞歌》,仿佛仍能听见千多年前的箭镞划破时空的响声。那个15岁少女用诗心铸就的青铜剑,终究穿透了三千年的雾霭,在文学的天空划出一道明亮的轨迹。而她留在婚姻里的斑斑泪痕,恰似宝剑身上的斑斑锈迹,成为照亮时代病灶的明镜。
初稿于2013年8月7日
修改于2025年3月22—23日
再改于3月29日
作者(左)与著名诗人、时任中华诗词学会副会长、湖南省诗词协会会长赵焱森在湘绮楼诗社合影。
作者简介: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湖南省报告文学学会副会长,曾任湘潭市文联党组书记、主席,市委副秘书长、二级巡视员。